忍与慢

叶未央

1980年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1980年代的爱情和其他年代的爱情有什么不同？廖一梅的剧作《恋爱的犀牛》中有一句经典的台词：“过分夸大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别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同样，过分夸大一个时代和另一个时代之间爱情的差别也是带有强烈主观动机和发泄对现实不满的。

但是《1980年代的爱情》这本小说还是写了，《1980年代的爱情》这部电影还是拍了，虽然市场表现一如公众对于“文艺片”的预期，话题效应却还是有一些的。饶是众多微博上的大V摇旗呐喊、助威造势，可这《1980年代的爱情》硬是叫好不叫座，影院也几乎很少给这样的“文艺片”排片，真心想看的观众也是要费一番周折才能一饱眼福。

导演霍建起对于这种市场表现应该是见怪不怪的，他的作品一向都是这种待遇，却也没有动摇他不紧不慢地坚持拍“文艺片”的信心与决心。霍建起这次拍的不是《那山，那人，那狗》，却有着相似的风情与风格，如果我们把《1980年代的爱情》叫做《那山，那人，那酒》也未尝不可。电影一开始，男主角就是因为去打酒才得以重逢女主角的，还害得售货员女主角打碎了一瓶好酒；然后就是男主角天天买醉打发无聊生活；男、女主角上山去看望女主角的爸爸，还是喝酒并借酒表达好感；离别那一刻又是田老师拿出压箱子底儿的好酒撮合男、女主角吃的散伙饭；多年以后男、女主角滚床单还是要借着酒劲儿才突破男女大防……人物心灵的苦闷和压抑，都是透过酒折射出来的，演员的表演才华在这里也都被酒道具激发出来了。

原生态的质感和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让《1980年代的爱情》成了一首用摄像机写成的散文诗，自然，优雅，唯美。与此同时，情节简单，戏剧性不强，节奏慢……，这些所谓中国“文艺片”的“通病”在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中也都客观地存在着。我有三个一贯很“文艺”的老同学被我忽悠去看了《1980年代的爱情》，居然还没看到“床上戏”就提前退场了，以示对于上述“通病”的不满。

可这种慢节奏不也正是当下很多人怀念的吗？平时看微信和微博上很多人都在追捧这首小诗：“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这小诗的调调儿真像极了《1980年代的爱情》，可是一百分钟精雕细刻的电影不是一分钟就可以读完的小诗，导演费尽心机调出那一段段男、女主角间细腻的小感情，真要想看明白，你可能得比导演还有耐心。

其实电影《1980年代的爱情》选择了这种慢节奏也是有其必然性的：影片内容聚焦的是以“隐忍”和“克制”为核心思想的“1980年代的爱情”，“隐忍”当然需要在一件件小事的渐次展开中得到表现和加重，“克制”当然也不会是偶然行为，而是要像唐僧面对白骨精那样——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外部诱惑做出连锁的内心“克己”反应。这就是所谓“形式服从于内容”，悲情的基调往往都是要文火慢炖出伤感的氛围，只有恶搞般庸俗的欢乐才可以像摊煎饼一样瞬间摊出一片“浅薄”。

按现在人的标准看，《1980年代的爱情》实在是过于简单了，两个有情人，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纠结，搁现在实在是“慢”得不可思议了。如果不算电影最后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灯红酒绿的部分，《1980年代的爱情》的男、女主角在那么长的时间跨度里，不但没有床上戏、没有吻戏，竟然连手都没拉过。这是真赶不上今天“优衣库事件”的节奏啊！可是不同的时代就是有不同的社会局限，那是一个演艺明星迟志强在生活作风上稍不谨慎就被判刑的1980年代，两个小镇上年轻人的压抑自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同样，在那个离不开档案、户籍和各种票证的时代，年轻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不可能像现在一样随心所欲地流动，所以两个有情人才不得不隐忍、克制、生离死别。他们生活在“1980年代的爱情”中，行为却像三十年后的人们常说的这句名言——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

中国有句成语叫“戒急用忍”，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1980年代的爱情》所描述的那种情感生活。“忍”的痛苦与克制就像这个字的构成，是“心上插着一把刀”，影片中男、女主角分别时那种无言的情感交流就是这种心里滴血的“忍”。用“忍”就要戒“急”，影片的“慢”也就不足为奇了。所谓“快活”指的都是好日子，隐忍的岁月总是度日如年一般的“慢”。

现在很多人怀念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仅仅是怀念“1980年代的爱情”，还有“1980年代的”精神生活。其实人的记忆是不完全可靠的，就像“这山看那山高”一样，经常会因为对比今天的某种不满而放大昨天的美好，也经常会因为对比这里的某种不满而放大那里的美好。《1980年代的爱情》也并没有我们记忆中的那么美好，不论我们面对“郭美美事件”和“优衣库事件”等等数不胜数的“2010年代的爱情”再怎么慨叹世风日下，今天的你还愿意回到1980年代那种“隐忍”和“克制”的感情生活状态下吗？就像酷暑难耐时我们也不能怀念寒冬一样，我们怀念《1980年代的爱情》，只是为了看清楚我们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无论走对了的路，还是走错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