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的读音及其与“天平”的关系释疑

时间：2024-05-19

李玉平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387)

网络上很多人热议“天秤座”中的“秤”字到底该读什么音，有的认为读“tiānpíng”，与“天平”同音，有的则认为应读成“tiānchèng”。甚至连有些播音工作者都感到困惑。2013年暑期，由于电视新闻播报台风“天秤”的原因，这个问题又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

一 “天秤”的读音问题

解决读音问题，人们当然会先去查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第 6版，2012):“天秤座tiānchèngzuò，名，黄道十二星座之一。”据此，“天秤”的“秤”该读“chèng”。可查《汉语大字典》(缩印本，1992):“秤 píng，天平，旧作‘天秤’。量轻重之器。”则“秤”亦可读“píng”。都是权威辞书释义，令人不知所从。

考之其他工具书。《辞海》(缩印本，1989)列“天秤座”和“天秤宫”，未标读音，“秤”下只列chèng音，无 píng音，则《辞海》(缩印本，1988)意见当读 chèng;《辞源》“秤”下列 chèng、chēng二音，无“天秤”相关词条;《汉语大词典》(缩印本，1997)“秤”下列“chèng名词”和“chēng动词”两音，无“天秤座”词条，只列有“天秤”，释为:“衡器。即天平。老舍《四世同堂》四七:‘他心中的天秤恰好两边一样高了。’参见‘天平’。”未注音。而查其“天平”解释:“衡器。杠杆两头悬以盘，一盘置所称之物，一盘置砝码，以称物体。现代天平灵敏度甚高，多用于实验室等。”可见，《汉语大词典》认为“天秤”与“天平”相当，但仍读作 tiānchèng，因为它根本没有列píng音。

《汉语大词典》与《汉语大字典》都认为“天秤”是“衡器。即天平。”但其中的“秤”，前者读chèng，后者读píng。哪个对呢?其实，这两种读法都不算错。“天秤座”读音为“tiānchèngzuò”，读成“tiānpíngzuò”实际上是读词语“天平座”的读音，这就是汉语中的“同义换读”现象。这并不是“秤”被读成了“平”的问题，而是“天秤”被读成了“天平”，即“秤”并不等于“平”。

“同义换读”，裘锡圭先生［1］指出:“跟假借和形借一样，也是一种文字借用现象。一个词……由于另一个词的意义跟它相同或相近而借用这个词的文字，是同义换读。假借和同义换读也未尝不可以称为音借和义借。……有些本有其字的假借字，其实就是同音或音近的别字。有些同义换读字，其实也就是同义或义近的别字。”裘先生［1］所举同义换读例很多，如“骰子”音 tóu·zi，常被换读为“色子”(shǎi·zi)，北方人则常把“壹角钱”读成“壹毛钱”，是将“角”换读成“毛”，“角”无 máo音，“贰角钱”的“贰”也常被换读成“两”，读 liǎng，“贰”也无liǎng音。同理，“天秤”因所指含义与“天平”相当，也常被同义换读为“tiānpíng”，“秤”读 chèng，也无píng 音。

二 “天秤”“天平”词义关系

天秤(座/宫)与天平(座/宫)都属外来词，其含义基本相当，英语单词可写作 Libra［2］、the Balance［2］或 the Scales［3］。译成汉语时，有两种对译，一是译成天秤座/宫［4－5］，一是译成天平座/宫［5－6］。二者所指相当，可以同义换读。天秤座/宫的标志就是一杆秤或一架天平［3］，这个星座也由此得名。

但这并不意味着“天秤座(宫)”的“秤”可以读píng，其正确读音还应是 chèng。除了上举《汉语大字典》外，历史上也未见“秤”标注píng音的。“秤”是“称”的后起字。《说文解字》无“秤”字，有“稱”(“称”的繁体)字(见禾部):“稱，铨也。从禾爯聲。春分而禾生。日夏至，晷景可度。禾有秒，秋分而秒定。律数:十二秒而当一分，十分而寸。其以为重:十二粟为一分，十二分为一铢。故诸程品皆从禾。”表示称量的动作叫“称”，用来称量的工具也叫“称”，读音变为chèng。后来产生“秤”字，大概是因为称量时候要追求公平和秤杆的平衡。如五代后唐·李崧《古之奇县令箴》:“如弦之直，如秤之平。”“秤”字是个会意字，而不是形声字。“秤”最早见于《小尔雅·广衡篇》:“斤十，谓之衡。衡有半，谓之秤。”但其中的“秤”属于重量单位，还不是称量物体重量的工具。《广韵·证韵》的解释就和今天基本一致了:“称，……铨也，度也，俗作‘秤’，云正斤两也，昌孕切，又昌陵切。秤，俗。”

三 “天秤”“天平”使用历史

“天秤座/宫”中的“天秤”文献中多作“天秤”或“天称”。据学者研究，黄道十二宫是古巴比伦的星座名称，距今已有4000多年的历史。黄道十二宫的名称最早大约在隋代传入我国，先是传到希腊，由希腊传入印度，再随佛教传入中国［7－8］。而十二宫在历史上的译名和标志图案也有变化［9］。就天秤座而言，名称上至少有“秤量”“秤”“天秤”和“天称”的不同。考察其名称使用情况如下:

(1)隋代称“秤量”，如《大方等日藏经》［7，10］;(2)唐代称“秤”，如《宿曜经》［7，10］、《大圣妙吉祥》［10］等;(3)五代称“天秤”，如《玉函经》［10］;(4)北宋，或称“天秤”:如《支轮经》［7，10］和《理气心印》［10］;或“天称”，如道经《渊源道妙洞真继篇》［9］;或称“天秤宫”，如敦煌文书“十一曜见生图等历算玄文”［8］、曾公亮等撰《武经总要后集》卷20［11］;(5)南宋称“天秤”，如程公说《春秋分纪》卷29［11］;(6)辽代称“天秤”，如辽宣化古墓［9］;(7)元代，或称“天秤”，如林灵真编《灵宝领教济度金书》卷32［9］;或称“天称”，如郝经《续后汉书》卷84中上［11］;(8)明代，或称“天秤”，如周王朱橚《普济方》卷 122［11］、《七政推步》［10］等;或称“天称”，如《天文书》［10］、西洋人熊三拔《表度说》［11］;或称“天秤宫”，如朱权《天皇至道太清玉册》卷8［9］、邢云路撰《古今律历考》［11］等;或称“天称宫”，如徐光启等《新法算书》［11］;(9)清代，或称“天秤”，如清代《西域回回历》［10］、《明史》卷 37［11］等;或称“天称”，如清《皇朝通志》卷 19［11］;或称“天秤宫”，如梅文鼎撰《历算全书》［11］;(10)近现代多称“天秤”［10］，如《天文揭要》《天文须知》《诸星测算》《天文新编》《恒星图表》等;少数称“天平”［10］，如《天文启蒙》《天文管窥》《天文略解》等。

可见清以前，传统天文学术语中一般称为“秤(量)”“天秤/称(宫/座)”等，而不称“天平座/宫”，近现代以来才有“天平座/宫”之称，但也是称“天秤”多于“天平”。就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CCL语料库的检索结果来看，也未发现清以前称“天平座/宫”的。

正如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马太效应一样，由于当时英国传统社会阶级观念根深蒂固，上层阶级积累了大部分的财富，其他人很难通过劳动或工作成为巨富。因此，从父辈继承家产和财富成为工业革命前英国旧贵族主要的财富来源。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在元代以前，“天平”一词与“天秤”也没有什么联系，也不用来表示量器，而是常指年号、节度使名、地名等。“天平”曾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第一个年号(参《辞源》)，也曾是唐代节度使“天平军”的名，如唐·刘肃《大唐新语》:“开元初，拜中书舍人，迁并州长史、天平军节度使。”也曾指宋代的天平山(参《辞源》)。

“天平”用以指量器的用法，所见最早用例为元代。如元无名氏杂剧《陈州粜米》第一折:“拿来上天平弹着，少少少，你这银子则十四两。”明清以后这种用法就非常普遍了。

四 “天秤”“天平”混用原因分析

后来出现“天秤(座/宫)”和“天平(座/宫)”混用的原因分析如下:

1.缺乏翻译规范。天秤座的标志就是一架天平，英文也可以写作 the Balance，有“天秤”和“天平”两种不同的翻译自然是可能的。而且主掌天秤座的女神掌管公平，而这和中国本土观念中掌管天下法狱之事的平星的作用很相似。《晋书·天文志上》:“平星二星，在库楼北，平天下之法狱事，廷尉之象也。”“唐《开元占经》卷六十八引《石氏赞》曰:‘平星执法正纪纲，其星差戾政乱荒’，又引《论谶》(即《论语谶》)曰:‘平星主法’，与天秤或天平者义实相同。”［12］因此在翻译过程中也可能会受此影响而把“天秤座”译作“天平座”。

2.和语言使用中的同义换读紧密相关。本来天秤座(宫)中的天秤从不写作“天平”，而“天平”本也不用来指量器。但在元代以后“天平”就有指量器的用法，到明清以后更多，而且也开始有很多用“天秤”指量器的用法。“天秤”与元代以来表示量器的“天平”含义相当，但读音本仍为“tiānchèng”，可是经常被当成“天平”同义换读成了“tiānpíng”。

3.如曾柱［13］、翁敏华［14］等所说，很多人误将会意字“秤”当作形声字，读成“平”。因为从“平”的“枰”“坪”“评”“苹”等字都读“平”。尤其和“秤”字形极为相近的“枰”字，也读为“平”。

4.如叶斌［14］所说:“日语天秤的读音和汉语天平相近，台风名Tembin，应该是日语自造的英文，我们意译成了天秤。”冯志伟先生［15］也提到明末清初“一部分的意译科技术语是通过日语的翻译而转借到汉语中来的，这些科技术语的汉字书写形式与日语相差不大，但是，发音却不相同。”从我们考察“天秤”被用来表示量器的时代看，确实是大约在明朝后期才开始。此前，尽管元代就有“天平”表示量器的用法，但并不和表示天文术语的“天秤”混用。因而也可能“天秤”被读成“天平”有受日语转译音影响的因素。

五 “天秤座(宫)”更符合术语规范

为什么现在的辞书尽可能将以往的天平座(宫)改为天秤座(宫)呢?这涉及天文学术语的规范化问题。《天文学名词(1987)》(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天文学名词1987(海外版)》(科学出版社，1989)、《天文学名词:英汉对照》(科学出版社，2001)中“星座”下都只列“天秤座”，“黄道十二宫”下只列“天秤宫”都是出于规范化的考虑。

1.更符合系统性原则。黄昭厚［16］、冯志伟［17］等都曾提到。系统性，即“术语在一个学科以至相关领域中不是孤立的，随机的，而是一个合乎分类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它包括学科概念体系逻辑相关性和构词能力三方面。”［17］“天秤座(宫)”用名词词根“天”+标志事物形象的名词词根(秤)+词缀(座/宫)”来构词，这和其他类似星座的命名习惯是一致的。如同为黄道十二宫之一的“天蝎座(宫)”，天鹅座、天鸽座、天龙座、天炉座、天琴座、天坛座、天鹰座、天鹤座、天箭座、天猫座、天兔座、天燕座等都是，星名如天罡星、天狼星、天马星等也是这样的结构。而天平座的译文则应属于“标志事物形象的词根(天平)+后缀(座/宫)”形式，这与其他带“天”字的星座名或星名的命名形式就不一致了。

2.更符合中文特性原则。即黄昭厚［16］等主张的术语定名要体现汉语表意文字特点，要“望文生义，一看就有中国味。”认为这样有可能使表现科技新概念的名词更生动、形象、贴切，也会更加典雅、人文化，符合中国语境。“天秤座”符合我国自己的天文学术语系统，对于这些术语应该保持。

3.从冯志伟［17］总结的术语定名11原则中的专业性、约定俗成性、科学性、理据性、能产性、系统性、确切性、国际性8条来看，“天秤座”都比“天平座”更符合术语规范。

4.从词义上看，汉语本土词“秤”作为一种称量工具，是和外来词“天平”所指含义相对等，如此，则“天秤”与“天平”反而不对等。故“秤”常和“天平”同义替换，而“天秤”却反倒不能和“天平”替换了。现在其他的一些天文学名词中就仍保留着“秤”与“天平”的对应。如天文学名词网站［18］上，libration译成“天平动”或“秤动”;类似的对译还有:dynamical libration(动力学天平动;动力学秤动)、libration deviation(天平动偏异;秤动偏异)、libration effect(天平动效应;秤动效应)等很多。

对于广大习惯称天秤座为“天平座”的人群，冯志伟［17］、李宇明［19］都主张可以采取“正名”(公布的规范术语)和“俗称”(或叫“俗名”，即非学术用语)并存的办法。在不强调规范的时候也可以有“又称”或“曾称”等表达。

［1］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219－222.

［2］吴景荣，程镇球.新时代汉英大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1516.

［3］蓝登书屋韦氏英汉大学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4］(英)霍恩比，石孝殊.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6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007.

［5］中国科学院编译出版委员会名词室.天文学名词术语［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8.

［6］(英)霍恩比，李北达.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4版，增补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855.

［7］夏鼐.从宣化辽墓的星图论二十八宿和黄道十二宫［J］.考古学报，1976(2):35 －62.

［8］韦兵.日本新发现北宋开宝五年刻《炽盛光佛顶大威德销灾吉祥陀罗尼经》星图考——兼论黄道十二宫在宋、辽、西夏地区的传播［J］.自然科学史研究，2005，24(3):214－221.

［9］赵舒雯.黄道十二宫的中国化问题［J］.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志，2007(4):65－73.

［10］王玉民.现代星座汉译名的由来与演变［J］.自然科学史研究，2012，31(1):37 －51.

［11］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M/CD］.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北京: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