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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出窍的真幻世界

时间:2024-05-19

■ 吴雨霖

人们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脱离躯壳,再拿菜刀往自己胸前猛刺。

但对瑞典卡洛林斯卡学院的神经科学家埃尔生而言,这种体验在实验室里屡见不鲜。他利用幻觉探索、描绘与排除人们的自我意识,今天只用一架摄影机、一副目镜与两根棒子,他就让我相信自己飘浮在身体后方几米之外,看着刀子插进自己虚拟的胸膛,不禁感到害怕。指尖两个电极记录皮肤自动渗出的汗,一旁的计算机则将暴增的恐惧感绘制在图表上。

出窍体验只是埃尔生擅长技术中的一项,他曾让人相信自己与他人交换身体、长出第三只手臂、缩小成玩偶、长大为巨人,实验室储藏间里塞满各种尺寸的假人、玩偶的头部、假手、摄影机、尖刀、铁锤等,像是连环杀人犯住家的地下室。埃尔生自己也承认,其他神经科学家觉得他很有点疯狂。

但这些不寻常的设备可不只是小把戏,他借此想了解人类如何感受在他们体内的自我意识,身体的自主感觉是根深蒂固的,一般人从未多想,但有些科学家与哲学家认为,这种概念并非不能挑战。

埃尔生表示,“笛卡儿曾说过,人们在世界唯一能确定的事,只有眼前这是自己的手”。但他的幻觉实验证明,这种笃定态度虽然是一生经验累积而成,却只要干扰视觉与触觉十秒钟即可打破,显示脑部是持续利用感官信息建构身体所有权。这项研究结果让埃尔生登上国际顶尖的《科学》期刊,也引起其他神经科学家注目。

美国杜克大学神经生物学家尼可雷里斯提到,许多人认为自我意识根深蒂固,实则不然,很快就能改变。许多神经科学家与哲学家都对此事颇感兴趣,因为这项实验让科学家拆解“自我”这项概念。神经科学家伊格曼表示,“假若我们改变讯号,意识经验也会随之变化,这是过往科学界从未探究的层面”。

德国古腾堡大学哲学家梅辛格表示,人们觉得科学无法解释自我,但从埃尔生的实验看来,其实很容易左右。

埃尔生在1972年出生于斯德哥尔摩郊区,父亲为化学家、祖父为牙医师,两人都对科学和人体感兴趣,让他决定研读医学。毕业后,埃尔生放弃医学,反而进入卡洛林斯卡学院攻读博士,他运用脑部扫描机研究民众如何理解物体,也在此时产生对幻觉的兴趣。有些案例由来已久,亚里士多德发现,若交叉食指与中指后碰触鼻头,有些人会觉得自己有两个鼻子。埃尔生也听说过,美国研究人员曾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发展出橡胶手幻觉,研究者将受试者的真手藏在桌下,受试者面前则放着一只假手,再用同样方式同时触碰两只手掌,可以让受试者相信那只假手是他的手,埃尔生亲自尝试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埃尔生于是开始顺带研究幻觉,他在伦敦大学完成博士后研究,回到卡洛林斯卡学院成立自己的实验室,幻觉已成为他的研究焦点。他知道许多科学家运用视觉幻象探寻感觉的基本,每年都有相关研讨会,也有幻觉比赛,可是却很少有关于躯体的幻象,躯体从未成为心理学重点,但他决心投入其中,想测试身体所有权多么容易遭到扭曲。

埃尔生依据橡胶手幻觉的原理,创造更多实验内容,耳机、相机或假手脚都能瞒骗双眼,同步相同的动作也会增加可信度。2007年,他宣称成功运用道具让受试者以为自己灵魂出窍,跃居世界各地媒体头条消息。

有些科学家与民众则公开质疑这种说法,可是2011年9月亲自造访埃尔生的实验室后,我全然信服。只要戴上眼镜,眼前画面来自拍摄我后脑勺的摄影机,埃尔生用一根塑料棒抵住我胸口,另一根则同时戳向摄影机,我看到也感觉到胸口被刺,同时又从后方看见我自己。短短十秒内,我觉得自己好似被拉出身体,飘浮在后方几米处。

实验进行一年后,埃尔生也从中找到新构想,这次志愿者透过眼镜所见的影像,是将摄影机安装在假人头部,再低头看着塑料躯体,同时戳刺假人与受试者的手臂或腹部数次,便足以让受试者相信假人是自己,甚至能从新身体看着自己的旧身体,并且与自己的旧身体握手,也不会露出破绽,美国神经科学家哈雷特亲身体验后,也觉得这种作用很强,而且快得难以想象。

在2010年5月发表的最新实验,埃尔生说服民众相信自己缩小成一尊芭比娃娃,当他戳刺玩偶腿部,志愿者觉得自己遭到巨大物体刺中。埃尔生自己也亲自尝试,同事碰触他的脸颊时,他抬起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童年,仰望着母亲”。

但并非人人都会落入圈套,埃尔生认为若是舞者或音乐家,纵然没有视觉辅助,也能轻易辨别自己的四肢,或许效果会不如平常受试的学生。不过整体而言,幻觉实验平均八成都会成功,埃尔生会问志愿受试者的感觉,也会拿刀威胁他们的假肢、小人偶与塑料道具,若幻觉发挥效果,受试者会反射性地分泌汗水,纵然明知刀子刺过来不用防备,恐惧感也不会消失。

2010年初,埃尔生进一步开发橡胶手幻觉的应用,说服人们自己拥有第三只手,当初参与橡胶手实验的神经科学家波维尼克指出,“埃尔生挑战这些基本概念的极限,呈现身体再现多么有弹性”。

埃尔生接下来的挑战,要从幻觉解开脑部的奥秘。教科书写道,人们使用“本体感觉”,包括皮肤、肌肉、关节讯号,指涉肢体的相对位置,借以形成对身体的感觉。但埃尔生的实验证明,视觉与触觉同样扮演重要角色,脑部时常从所有这许多感官收集信息,建构自我意识,本体感觉或许告诉脑部,身体坐在椅子上,但埃尔生幻觉准确安排的视觉和触觉讯号,却说服脑部,身体出现在其他地方。

在埃尔生眼中,此类幻觉重点在于多重感官神经元。此方面对猴子的研究最多,让动物能结合视觉与触觉与物体互动。埃尔生表示,“我们觉得这些回路很重要,不只是再现外在物体,更再现自己的身体,以及身体与世界的界线”,他认为这些神经元整合各种感官信息,建立对躯体的一致性概念,而幻觉实验只是改变进入神经元的数据,以控纵脑海呈现的画面。

目前这项假设言之成理,波维尼克指出,“过去研究并未正式分析多重感官整合的细节,也是其中欠缺的一环”。埃尔生等人正试图探索多重感官神经元在脑部所处的位置,让参与幻觉实验的志愿者坐在磁振造影机器中,结果各有不同,进行身体交换的幻觉实验时,涉及视觉的腹侧运动前皮质活动特别旺盛。同样投入这项领域的瑞士学者布兰克指出,在类似灵魂出窍的幻觉实验中,颞顶接点会开始活动,若该部分曾受损或出现肿癌,会产生脱离现实的感受,布蓝克认为,现有资料有限,很难判断对错。

如今埃尔生的研究目标更加务实,希望借由实验研发更好的义肢,许多失去手臂的人,会觉得手臂仍在,对义肢感到疏离,他表示,“若能善用这些幻觉,人们或许能建构更佳的身体形象,使用义肢也会感觉更轻松”。

为此他调整橡胶手幻觉实验的内容,埃尔生与被截肢者合作,刺激某些会引起手指幻觉的部分,并让机械手臂同时移动,成功让被截肢者相信义肢是自己的一部分。

只要触碰动作停止后10秒~15秒,效果就会消失,所以刺激必须持续进行,幻觉才可以长存,这也正是埃尔生努力的方向,希望创造更先进的义肢,在指尖设置感应器,维持手臂上的刺激反应。尽管其他团体也在研究类似装置,埃尔生认为自己的设计与众不同,要结合义肢与神经刺激,创造出所有权的幻觉。

埃尔生的企图还不只如此,这种幻觉能帮助人们不需要今日的操纵杆,只用手指就能操控未来的机器人和虚拟角色,例如机器人控制员戴上眼镜后,能从机器的视角观看事物,并从连结至机器人手臂感应器的手套获得回馈,只要讯号传输时间低于100毫秒。埃尔生预测整体幻觉反应就会生效,且不会受尺寸影响,外科医师能控制病患体内的显微机器人,大型机器人可修复损坏的钻油井或破裂的核电厂,种种可能性令他想到就不禁微笑。

不过埃尔生还无法确定,能否分割自我意识,让一个人掌控两具躯体,他认为关键取决于脑部如何整合各种感官信息,或许在某些条件下,可以蒙骗脑部认为两具身体都属于自己。

一切听来遥远,但埃尔生目前成就之事,过往也感觉遥不可及,他也表示,最终也可能不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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