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掘古罗马城巴斯（下）

康利菲

搞清像巴斯城这样一种地点的复杂历史，对于考古学家来说，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这是因为，巴斯多少世纪来就是一个长盛不衰、富有生气的地方,它总是在不断发展和不断变化。巴斯中心处那块地方，向深处切下去，简直就像是切一块千层饼。地面下每一层都代表了该城市的上个历史时期。这些历史地层全都十分珍贵，考古学家必须极其仔细地加以研究，以便从中找到解开巴斯城历史之谜的线索。

巴斯中心地区地底下最完整的那个历史地层，属于罗马时期。这是因为，那一地层上面堆积着撒克逊时期和中世纪时期的烂砖碎石和淤泥，保护了罗马墙和罗马时期的地面，使之免遭在以后建造建筑物时挖地基和地下室的破坏。因此，罗马时期的历史地层保存得相当完好。

关于巴斯城，有一段罗马人历史的第一个考古学证据是在乔治时期开挖下水道系统时发现的。1727年，工人们沿着斯托尔街挖一条下水道时，挖出一尊罗马女神密涅瓦的青铜头像，有真人头大小，栩栩如生。这一发现在全城引起震动。它证明，在巴斯中心的确有过一座供奉密涅瓦的神殿。关于这座神殿，早在公元4世纪写成的一本书中，曾有记载。今天，考古学家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头像原是安放在苏丽丝—密涅瓦神殿里的一座雕塑的一部分。

虽然青铜头像是一项重大发现，可是当时并没有人安排对那一地点进行考古发掘。工人们只是靠运气，间或再偶然挖到埋在城市下面的罗马遗物。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考古发掘，部分原因是罗马遗迹被埋在一座人口稠密的繁荣城市的下面。19世纪80年代，进行挖掘工作的工人在紧靠前面提到的泵房的南侧发现了罗马大浴池的台阶。这个大浴池相当大，呈长方形，深约1．6米，长23米。受到这一发现的鼓舞，城市当局买下了当时坐落在罗马人浴池上的许多建筑物，把它们拆掉，着手发掘这些浴池，并准备向公众开放，让人参观。城市官员把这件事委托给一位城市工程师戴维斯，让他负责清除盖在罗马人遗迹上的脏土和瓦砾。戴维斯从1878年～1879年一直在负责发掘藏于王室浴池之下的泉水。到19世纪80年代，他又继续发掘喷泉南侧的罗马浴池。戴维斯倒是让公众看到了罗马的这些遗迹，可是，与此同时，他却把这一地点自公元350年以后的整个历史破坏掉了。他未做任何记录，巴斯城这一部分的撒克逊人和中世纪的历史地层的一切痕迹，全都被毁坏了。

我和我的同事们对我们在1963年进行的那次发掘预先做了周密的计划。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若在这里进行发掘，实际上就会毁掉这里的历史遗迹。因此，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必须应用一切可能的考古手段和工程技术，以保证我们能够详细记录下我们工作的进展，分析研究我们发现的一切东西。从动物骨骸和陶器碎片到泥土和建筑物地基，一样也不放过。不仅如此，由于发掘地点地面上建筑物林立，街道纵横，而且今天仍然在使用着，这会使揭开巴斯城历史，亦即揭开它的各地层对应的历史，做起来更加困难。

我们发掘罗马神殿计划中的头一步，是查阅有关巴斯城的古籍和报纸上有关罗马浴池的介绍。这些文字表明，苏丽丝—密涅瓦神殿的确切位置多半是在泵房的下面。有较大把握找到它的惟一办法，是在泵房地下室开挖一些探测性的沟槽。正是在我们开挖的第一条沟槽中，我们发现了神殿祭坛的一块经过雕刻的碎片。

糟糕的是，地下室里太狭窄，我们无法着手进行大规模的发掘。若要把整座神殿所占区域全都挖到，我们只能把泵房地下室的墙壁全都拆除。然而，我们这样做又不得毁坏乔治时期的这座漂亮建筑。

在工程人员的协助下，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地下室支起一些大钢柱，去把泵房支撑住。工程人员还下到圣泉里面去。他们发现，泵房南墙的基础穿过圣泉，在过去100年里，已开始下沉到罗马时期沉积起来的泥土中。这种情况又让我们遇到了难题。用加撑柱的办法虽然可以保存住泵房，但却有可能破坏掉罗马建筑的某些结构。为了避免这样的破坏，我和我的同事先只挖出填住圣泉的小部分瓦砾，让工程人员有可能用混凝土去加固泵房的基础。为了让巴斯当局批准我们这个加撑柱的方案和为这项发掘计划筹集资金，我们差不多花了10年时间。一直拖到1979年，我们才开始动手去为泵房加撑柱。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决定提前对圣泉进行发掘工作。但是，正当我们在1978年刚要动手的时候，发生了一个不幸事件。一个在这个泉水中游泳过的女孩患脑膜炎死了。城市卫生官员立即对泉水和其中的沉积物进行化验，发现它们已被引起脑膜炎的一种微生物污染。这一事故使我们谨慎起来。我们在泉水上面的贮水池里工作，不得不采取一些防护措施，以免染上这种可怕的疾病。我们穿上防护服，还戴上口罩、防目镜和防护帽，就这样在闷热的环境里同沉积物打交道。我们还用了一台大功率水泵不停地抽水，以降低水平面，但仍不免遇上麻烦。水泵有时会发生故障，遇上这种情况，烫人的泉水便会一下子上涨，涌入贮水池，把一切都搅得一团糟。

为了找到陶器碎片、钱币和其他人工制品，我们把贮水池底部的沉积物铲进细筛中。我们就在水底下晃动细筛，洗去淤泥，让碎片和杂物留在筛底。发掘工作结束时，收获十分可观，找到了12 000个罗马钱币，10个用银、铜或铅锡合金制成的器皿，大量胸针和别针，以及总共大约刻画有90条咒语的许多薄金属片。

罗马人同他们之前的凯尔特人一样，相信圣泉与冥府相通，而且神就住在那里。他们相信，将求愿或咒语写划在小金属片上，投入泉水中，就能让女神密涅瓦知道自己的愿望。有的咒语是求女神帮助惩罚盗贼或仇敌。例如，在泉水中发现的一片金属上的咒语翻译出来是这样：

布鲁塞鲁斯(布鲁塞吐斯？)的多西利亚努斯(儿子)向至高无上的女神苏丽丝致敬。

我求神降祸于偷走我连帽外套的人，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是奴隶还是自由人……女神苏丽丝让他不得好死……睡不着觉，断子绝孙。除非他还我外套，放回女神的神殿。这样的咒语常常还开列出嫌疑人的名单。在这里，罗马人也常常把钱和珠宝之类其他贵重物品投入泉水，求得女神的保佑或帮助。

通过在圣泉的挖掘，我们对古罗马人的工程技能了解到很多情况。从戴维斯早在1878年发掘王室浴池起，我们就知道罗马工程师和工匠用了铅皮去敷衬贮水池的内壁。然而，只是我们掏挖了贮水池的底部以后，我们才对罗马人当初建造贮水池的方法有了全面印象。第一步，罗马人要建造一个大15米×15米的贮水池去调节从圣泉流出的热水，他们的做法妙极了。他们先让泉水流人一条临时排水沟，使泉眼周围的土地裸露出来。然后，他们把许多栎木桩竖直向下打入淤泥地里，形成一个基础。那些栎木桩现在仍在那里。接着，他们才在这个基础的边缘用大石块砌成贮水池的四壁。为了防止石块缝漏水，他们把铅皮搭接起来，敷满石壁，成为内衬。最后，堵住临时排水沟，泉水就注满贮水池，用管子引向各个浴池。

贮水池相当深，能对泉水带上来的沙子起到沉淀池的作用，这样，水管就不会被泥沙堵塞。当贮水池底部沉积的沙子达到一定数量时，罗马人定期打开一个闸门，借水力把池内的沉积物全都冲入一条主排水道。主排水道通至埃文河。如果排水道里积留的泥沙太多，便让工人进入排水道涵洞，把它们铲掉。贮水池、排水道、大大小小的浴池以及向各浴池输送泉水的铅皮管系统，这些都是罗马工程技术的杰作。

贮水池建成以后，罗马人又转而在贮水池北面建造神殿。前面提到的祭坛，就设在神殿的前院。神殿四周围着一圈由圆形石柱撑着的走廊。南面，罗马人则用来建造浴池。到公元100年末，神殿和浴池全部竣工，人们蜂拥而至，以把全身浸泡在矿泉水中为乐事。

在那以后的300年间，罗马人不断改进和扩大苏丽丝水池这一宏大的建筑。他们把浴池群向两端延伸，还在那些最大的浴池上面换装上混凝土拱顶，以代替在浴池湿热的环境下容易朽烂和弯曲的原来的木顶。这期间，在贮水池即圣水上面还盖起一个大房间，把它遮盖起来，使之更显有神秘色彩。神殿同时也有扩大，在进大门的石阶两侧各建起一座神堂。

到我们结束在圣泉中的发掘工作时，对泵房从底下支撑加固基础的工程也已完成，这时的地下室变成了一间宽敞的地下厅堂。我们在这里开始发掘神殿的庭院。我们首先用凿岩机去击碎于19世纪80年代末期建在那里的混凝土基础和排水道，然后再用镐和铲搬走那些混凝土碴。我们在移走19世纪的废墟以后，立即就进入到复杂的中世纪层和撒克逊层。发掘任何一层都必须十分仔细，不管移动什么东西，都得事先拍照。工作得有耐心，进展缓慢。用了两年时间，我们才完成这一地点的发掘工作，挖到了罗马人用石灰石为殿堂庭院铺成的地面。

最后，我们终于能够把我们在1963年第一次发掘时找到其一只角的那个祭坛的样子加以复原了。祭坛的另一只角是在1790年发现的，原来陈列在巴斯博物馆。我们把已发现的所有这样的残块拼合起来，缺损处用木头补齐，然后再整个涂抹上一层灰泥。结果，我们就得到一个复原的祭坛，同1500年前的样子几乎一样。从祭坛位于神殿中心这一点推断，罗马人很可能把它用作宰杀牛、羊和猪的屠宰台。在罗马人的其他类似的神殿中，中心有一个祭坛是常见的安排。祭司多半要检视屠宰后牲畜的内脏，借以预示未来。今天来看这些祭坛，一点也不起眼，可古代罗马人看到在祭坛上活活宰杀祭神的牲畜，鲜血四溅，那一定是一个富有刺激性的场面。

我们发现神殿的基础还完好无损，但是神殿的墙壁，则只立着90～120厘米一小段。神殿墙壁和基础旁边的泥土里，埋着建筑物倒塌后留下的大量瓦砾，其中还有一些雕塑碎片。研究这些瓦砾以及在过去250年中发现的那些类似的砌块。我们对于这座神殿和其他建筑物当时的样子，以及它们在这一地点的布局位置，渐渐有了清楚的形象。在我们结束了测量和绘图工作并做出计划以后，我的在巴斯大学工作的同事们使用一个计算机绘图程序，产生了一个该地点的移动的三维模型。这个模型可以把我们“摆在”该地点的任何一个位置，让我们身临其境，就像当时一个罗马人站在同一处那样，去观赏神殿和它的庭院。

经常是这样的情况，考古学家结束发掘工作以后多半要做回填工作或者把发掘物另找地方收藏起来，否则，他们的心血便会遭到现代发展的破坏。我们在巴斯的工作却不是这样。我们已把我们的发掘对象保存下来，并能提供给公众参观。我们的发掘工作一结束，神殿范围内便修好了栏杆和参观便道，很快便向公众开放了。现在，那已是来罗马巴斯的观光者最喜欢去的一个观光点了。

参观者可以从发掘地点里面穿过，看到古罗马人制造的铅皮水管正在把水从一个浴池输送到另一个浴池。他们还可以看到砖砌火坑，那上面就是罗马人进行沐浴的热气室的地板。在这个地下设施的尽头有一处石阶，拾级而上可以进入原是苏丽丝—密涅瓦神殿的地方。

虽然我们对罗马神殿和浴池所进行的考古工作，就我们目前所能做到的而言，算是结束了，但是，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最近，当我在临摹100年前发现的现收藏在巴斯博物馆的一些非常精美的石头上的饰纹时，我突然发现，它们多半是一座“索洛斯”(圆形神殿)的一部分。从装饰风格看，那座索洛斯很可能建于公元2世纪20年代罗马皇帝哈德里安时代。那么，那座建筑在什么地点呢?能否再找到一些它的遗迹？我目前只能猜测，它大概藏在浴池群北面的另一块地方，靠近苏丽丝—密涅瓦神殿的庭院。我怀疑，这座圆形神殿的大部分遗迹恐怕都埋在中世纪女修道院的下面，我们无法挖到那里。但是，它的有一部分遗迹也许是在女修道院的墙外，埋在另两座建筑物空当间的地面之下。也许再过不多几年，当筹集到足够的资金时，一项新的考古发掘工程又可以上马，从而让巴斯城的另一座杰出的罗马建筑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