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潘志豪
(苏州科技学院天平学院,江苏 苏州215009)
正如陈从周先生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中所言:“中国园林与中国文学盘根错节,难分难离。我认为研究中国园林,似应先从中国诗文入手,则必求其本,先究其源,然后有许多问题可迎刃而解。如果就园论园,则所解不深。”[1]79如果说姑苏的明清园林是融文学、戏剧、哲学、绘画、书法、雕刻、建筑等艺术于一炉的艺术宫殿,那么,打开这一座座艺术宫殿大门的总钥匙,正是明清苏州园林文学。
洋溢着艺术情调和浓郁的书卷气息的苏州园林与文学,便是明清苏州文人的心路历程的写照。既映射出文酒高会的风雅,也潜藏着人生不顺的悲戚和无奈;既积淀了古代文人的名士风流,也成为了士大夫文人思想和精神的凝聚物;既担当了文人忧患心态的物化形态,也化为了他们寄托自我超越心绪的精神乐土,反映了文人们对道德境界和审美境界的刻意追求。诗文兴情以造园,诗文兴情以游园,无论造园还是游园,都是文人们表露性情的方式。故而“文”与“园”于明清的苏州来说,本就应该不分彼此,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游赏苏州园林,总会有一种进入画境的感觉,园景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亭一榭,总能给人一种经过仔细推敲而置放的舒心之感。园林的这些个风雅,给人的感受又如是吟诗作对时,对字句有过的锤炼,于是,它们均妥帖地各就其位,曲直藏露间彼此呼应而成了一首风雅动人的风景诗篇。文人园林便成为了诗文的物化形态,造园也开始变得如同作诗行文,逐渐牵引出了原本被诗文赋予主题之外的“意蕴”。
作诗与作文,无论哪一个显然都极为重视“意在笔先”,当园林变得与诗文一样时,那么“意”便也出现在了园林的每个角落。“意”即文人赋予的思想认识、观念、精神世界,有“意”便有了境界。造园与作诗,赏园与作文,从本质上看来实则并无二致,都极为注重“意”的存在,而观明清苏州园林,自造园伊始即被文人赋予了文学式的深邃立意,而这个“意”又引动了游园者的情思意蕴,从而便让园林出现了“意随境改”。具体说来,姑苏园林的“意”便是主题,而“意随境改”也正是因为园林具有着与诗文一致的特色:境因人异,意由心生。
明清苏州园林在苏州文学的书册里,无不包含着文人的多样情感,这便使得园林因这些主观情感的存在而具有了诗文之“意”,也使得明明是同一座园林,却在造园者与游园者之间,游园者与游园者之间,有了不一样的主题。清代宋荦《重游沧浪亭记》中,记造园游之“日处尘坌,因于薄书之徽纆,神烦虑滞,事物杂投于吾前,憧然莫辨,去而休乎清冷之域。寥廓之表,则耳目若益而旷,志气若益而清明”[2]5已得浩然之气,明纷乱心绪,表达的是游园之乐。然尤侗《沧浪亭序》则言“富贵无德而称,勋业有时而尽,未若文章之不朽”[2]9,已从游园产生了议论,直接从园林论到了诗文的价值。另外,游者间对于园林“意”的拓宽,也显得各具特色。俞樾《留园记》写留园“夫大乱之后,兵火之馀,高台倾而曲池平,不知凡几,而此园乃幸而无恙,岂非造物者留此名园以待贤主乎?”[2]56从写园而写到人,目的显然是为了以园赞人;“无边风月会宾朋,扑蝶流觞聚裙屐。七子联吟雅集图,十番鼓吹群芳席。”[2]53清代袁学澜的《乙丑四月初二日偕吴文清如、潘子塵生泛舟游寒碧庄》,则只是简单的写出了赏园之趣。
从分析具体的文学作品上来看,以文入园,两者共生共存,互为表里,融为一体,实则不仅使园林的文化意蕴更为浓厚,也使文学借园林表现的诗文主旨愈加深邃,读之更有韵味。
以文入园,文学与园林的结合,使赞赏园林的,对造园游园的乐趣描写的愈加精彩。如若没有文征明《王氏拙政园记》中记“夸水为杠,逾杠而东,篁竹阴翳。榆槐蔽亏,有亭翼然而临水上者,槐雨亭也”[2]39,则肯定鲜有人会于偌大的拙政园游览中注视这一小亭;如若沈德潜游复园时不说出“禽鱼翔游,物亦同趣,不离轩裳而共履闲旷之域,不出城市而获山林之胜”[2]43,不写《复园记》,也就无法让后人看到园林中的悠闲自得;“每风日清朗,升乎高以观气象,俯乎渊以窥泳游,熙熙阳阳,中有自得。其与造物同趣者,意画工有不能尽传者与?是上舍之天爵自尊,与司寇之刚正特立,有无忝祖德者焉。”[2]48如若沈德潜未见《兰雪堂图》,则难见王心一归园田居风采之万一,也就难作《兰雪堂图记》写尽其秀丽风景,其景物之趣又有谁人得知?
以文入园,文学与园林的结合,弘扬人品行的,无疑让所赞之人的人格品性在园林的一山一水间更显磊落。“良俦言集,恣意偃仰,修山阴之故事,和苏门之遗响。”[2]41如若没有王宠的《拙政园赋》寥寥数字,又怎能将拙政园主人王献臣潇洒的归隐品德彰显得淋漓尽致;“栖迟于数亩之园,尘事不闻,俗客罕至,可以避世,可以娱老”[2]69如若艺圃主人非有如此心性,归庄《跋姜给谏扁额后》里也难写出如此洒脱超然的诗句。
以文入园,文学与园林的结合,写情的,借景抒情,融情于景,更显得情感的真挚动人,园林才被赋予了与人心灵产生共鸣的情感。“我昔无画今有诗,人生聚散能及时?一床明月一双鹤,花开花落长相思。”[2]43如若袁枚不借《蒋诵先复园宴集图》诗来抒发对长女早早孀居的同情,我们又怎能透过冰冷的园林建筑发现它背后隐藏的如此心殇的故事?“杨柳芙蓉次第栽,一泓寒鉴复新开。群飞白鸟浑如鹤,散绕青苹半似苔。垣短不将山翠碍,廊虚能引月明来。溪鳞信美村酤熟,莫怪游人茗艼回。”[2]142状物明志的,似汪琬游石坞山房作《坐王咸中池亭》,也不难看出游赏玩乐中对此情此景的喜爱,动与静的结合,也让园林里那别样的美变得触手可及,园林与心的共鸣足以令人沉醉。
以文入园,文学与园林的结合,写个人追求感想的,东山再起的渴望也得以在园林的点滴处彰显。“主人盖尝以谏官言事,谪戍宣城,虽未行,及其老而追念君恩,故取宣之山以志也。”[2]71(清)汪琬凭《艺圃后记》虽本意不是有此音言园主的出世之意,但读之我们不难看见园主的复杂心结,身即便出世,但心可未尝如此罢;“见彼之为网师者,终其身出没于风涛倾侧中而不知止,徒志在得鱼而已矣,乃如古三闾大夫之所遇者,又何其超然致远也。”[2]76又如(清)彭启丰在《网师园说》中借园林的命名的缘由,来取义纪事一吐心中所想,绝妙而悄然地使褒贬之情生于园林,超然的人格追求随之增加了苏州文人园林的深邃意蕴。
姑苏的园,以文入园,园林已然变为了明清苏州文人们笔下运用特殊的抒情语汇写就的一首首凝固的诗。
明清苏州的文学与园林本便是一体发展演变的,也可说两者在不断互相影响着:一方面文学深化了园林的内涵,另一方面园林也扩展了文学的表现方式。构园以文,园拓文意,“文”与“园”彼此间不断地汲取生存的给养,便决定了它们注定在自己的存在形式里留着对方的身影。
[1]陈从周.园林清议[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
[2]衣学领.苏州园林历代文钞[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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