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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将村庄从黑夜捞出

时间:2024-05-20

胡兴法

喳喳、喳喳。

一只鸟在房后,这么近地叫了两声。冒冒失失的。像一个人说错了一两句话,又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噤若寒蝉。

我从床上翻了个身,眼晴瞪得大大的。可是,什么也看不到。这次回村,客居的亲戚家,瓦房顶盖得严实。连一块亮瓦也没有。其实,有亮瓦也没用,看不到一星儿光。黑夜是一头大兽,把我们衔在嘴里。

瞪多大眼也没用。尽管我们自诩目光远大,反倒这只鸟看清了一切,兴许包括床上翻身的我。它冒冒失失地把看到的叫了出来。幸好只两声,被谁喝住了。

接着我又睡过去了,直到天大亮,连亲戚家的鸡鸣声都没听见。

天亮后,我把这种“喳喳”的鸟叫声说给亲戚听。亲戚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他平静地说,这是鸦雀子,就是你们说的喜鹊啊。

第二个晚上,我再次听到了“喳喳”的鸟叫。一定还是它。似乎与昨晚同一时间。我起身探看,除了两声鸟鸣,什么都看不见。接着,我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亲戚家的公鸡叫了一小阵儿,瓮声瓮气的。太早了,它们还被关在鸡栅里。声音给顶回了一部分,叫得不利索,像有人捏着鼻子唱歌。

鸡叫了,天就快亮了。

但我不知道,原来有比鸡起得更早的,就是喜鹊。一只喜鹊起得这么早,一定是个先觉者。鸟一般也是村庄的常住民。别以为天高任鸟飞,它们有能力高飞,但它们从不放纵翅膀。鸟都是有信仰的家伙,越是能翱翔越有信仰。侯鸟知道每年的皈依,朝圣,更不用说常住鸟,它们很少飞离村子。这种信仰,人类说不清楚。只能猜想,或是一只巢,一个家;一只母鸟,一只情人鸟;一个村庄,一座山;一片林子,一棵能筑巢的树。这些都足以留住它们,让它们皈依。

要是没了信仰,再能飞的鸟也会累死。要是没了信仰,鸟会在天空乱窜,到处横冲直撞。像人一样,相撞的事时有发生。这样子谁去管谁呢?但从没见过两只鸟在天空相撞。

人长着这么大一个脑袋,鸟只长了这么小一个头。要是我们也学着点鸟,飞再远,再高也看得清来路,记得住归路,人类就可以与鸟类一样文明了。

喜鹊喳喳地叫起来了,这回有很多只了,叫得理直气壮。小村庄的鸟儿们在开晨会了。喜鹊定是领班,是意见领袖。它们在商量很多大事。如果我们认为它们的事不大,它们早就认为我们的事一定全是扯淡。就像人从未承认除了人之外能有多大的事,鸟也从未认为除了鸟之外能有多大的事儿。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这叫声在人类听来,粗糙得很。弯儿不绕一个,调儿不变一声。不像其他鸟叫,脆生生的。鸟喉咙里如灌着一包水。

喳喳,喳喳……这叫声,像刀擦磨刀石。像对骂的两个人都将嗓子眼儿吵破了,一点儿也不像家有喜事才登门的喜鹊打鸣。

这时,鸡又瓮声瓮气地叫上了几遍。喜鹊叫声与鸡鸣声将小村庄从黑夜里捞了出来,抬了出来。这一夜村庄里发生了些什么,什么在此消彼长,人们自作聪明所说的时间又弄丢了多少,那一只最早叫的喜鹊一定知道。其次是鸡。再其次是喜鹊们、鸟们。后来才是我、村庄的人。

天亮后,我便一直盯着它们的窝看,徘徊在村庄的每条路上。喜鹊窝村庄里比比皆是,它们与村民比邻而居。它们垒窝选择大树。树小了,它们嫌弃。不知是想显身份,还是想表现高风亮节。高大的树上举一只鸟窝,那定是喜鹊窝。抬眼细看,窝也并不精致。一些垒窝的树枝还冒出几分,横七竖八地。不收敛,不规范。这群开晨会,发号施令的家伙,居然一屋不扫,自己小家搞得粗制滥造,是何以扫天下的呢?

这是深冬,树叶都落光了。树的枝干光秃秃地直戳天空。喜鹊的窝一览无余。它们来来往往地向窝里飞。黑的头,白的肚子,双翅与尾闪着黑锻子样的光,一身標准的礼服。起跳,飞行,降落,举手投足,喜鹊是最具绅士风度的,燕子都只是它的仿版。

就这样追它们追了一天。在亲戚家做客,本无所事事,却不经意间发现了这样一件大事。而且从黑夜中某个时刻就开始了。下一次,我准备看村庄里的另一种鸟。这样下去,我会看到好多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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