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郑颖
摘 要:北宋立朝后,以颁布官方祀典来指导地方祠祀的方式,积极介入地方管理。地处川南的泸州,“夷獠”聚集,朝廷治理尤以抚绥为主。泸州龙马潭以求雨灵验受到当地的崇奉,在地方政府上报中央后,被纳入官方祀典而成为正祀,使之从民间走向了官方。龙马潭在宋代地位的变化,可同时管窥宋代对待民间祠祀及边地治理两方面的态度。
关键词:祈雨;民间祠祀;官方祀典;泸州;龙马潭
唐宋之际,官方对待民间祠祀的态度逐渐发生改变。北宋立朝后,以颁布官方祀典来指导地方祠祀的方式,积极介入地方管理。地处川南的泸州,“夷獠”聚集,宋太祖曾说“泸州近蛮,尤宜抚绥”①,因此借观察泸州祈雨颇为灵验的龙马潭在宋代地位的变化,可同时管窥宋代官方对待民间祠祀及边地治理两方面的态度。
龙马潭可能从唐开始已有相关祈雨活动,在乾隆二十四年《直隶泸州志》卷七《艺文》中保留了一则《龙马潭神应碑记》,现节选如下:
泸田畴,坐高阜层麓者十之八,坦原平陆者十之二。池沼蓄水,桔槔引灌之制,自则壤以来未之见闻,庶草蕃芜,惟赤松是赖。稍或不时,坐视其稿。民中惟农独苦,然竟无可如何也。
州东北二十里有龙马潭,相传李唐时,州人王昌遇异人张姓者,自号落魄仙,呼昌为易玄子,授以道术,取马送之归,而马遂化龙入潭,潭以是得名。乃潭迹之尤异者,潭深不测,东西延袤,南北稍减,中拥一小堆。当春夏之交,大浸彌天,其堆若浮,清浊二水共流,截然不相混。遇岁旱,州人取其水之清者祷雨,多应。宋仁宗嘉祐中屡旱,祷亦屡应,有司上闻,敕封神为嘉泽昭灵善利侯,建冲虚观于堆上,妥事之,农赖时,若碑文载一统志,潭遂著闻域中。不知观废何年,自观废后,祷亦罕应,存其名而已。②
龙马潭之得名缘起骐骥化龙入渊,另《蜀中名胜记》载:“州志云东北二十里,潭中一小山。相传下有龙窟,二水交流,清浊不混。春水涨时,其山若浮,州人游赏之处。”③在有关龙马潭的记载中,龙作为基本要素,扮演着重要角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龙择水而居,象征雨水。早在《山海经》中就有“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④的记载,后来龙逐渐转化为司掌雨水、河泊之神。
泸州夏季炎热,杨慎在《江阳秋热八月作》里就提道“俗言天下三伏,泸州六伏”②。又《蜀中名胜记》所载《勾公权泸州县廐记》云:“江阳气候偏阳,夏秋多炎燠,冬无苦寒,每夏秋蒸溽,如傍挹火炉篝。”⑤稍有连续少雨天气,就会对农业生产造成严重影响。原本泸州河流众多,其中首推长江与其支流沱江,后者为蜀地四大川之一,泸州即位于两江之交汇处,《水经注》云:“江阳县枕带双流,据江、洛会也。”⑥但丰富的水资源在当地发展的早期没能在农业生产中得到有效利用,这主要是由地形因素所导致。“泸田畴,坐高阜层麓者十之八,坦原平陆者十之二”,泸州多山地,高低错落的地势增加了引河灌溉的难度。成书于宋太宗时期的《太平寰宇记》载泸州风俗时称:“地无桑麻,每岁畬田,刀耕火种。”⑦至少到宋初,泸州的水利灌溉发展依旧比较迟缓。碑记中所提“庶草蕃芜,惟赤松是赖”,据《列仙传》所载,“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⑧,赤松一直都被奉为雨师,南宋时被封为“赤松灵虚真君”,而他的另一个化身便是龙。这一说法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地农业生产对天时的仰仗。
传说或神话的产生来自人们的现实及心理需求,当通过现实途径或人类自身的努力无法掌控事态发展时,就自然会转而求助于超现实的神秘力量。多河流却难以造福于农业生产,这给塑造龙的传说提供了土壤,于是出现向龙祈雨的现象。龙马潭又正好符合民间祈雨所应具备的各要素:水源及传说。在人们的观念中,龙所栖身的潭水是具有灵性的,借助人们的祈祀和龙的威力,便能化作甘霖。也因此,传说有龙深居潭底的龙马潭会成为人们举行祈雨活动之所在。
除龙马潭外,类似的传说在当地尚有他例。“纪胜云:镜子山在江安县南五里,又名照山,一峰中峙,两峰旁翼。二溪交流,峰峦葱菁,庵庐梵室,金碧交辉。旁有二潭,为龙所居,祷旱辄应。”①泸州有许多名称中带“龙”的景观,据此也可略见龙崇拜在当地较为普遍。现据乾隆二十四年《直隶泸州志》列表如表1。
祈雨灵验的传说难免有夸大,但可以从另一角度推测,龙马潭在周边地区的农业生产中发挥着某些积极作用,以至相关传说和声名不断传播。剔除传说因素,还原龙马潭的真实面貌,龙马潭很可能被人们当作灌溉水源。具有现实的经济效用,是地方神灵被纳入国家正统体系所考察的标准之一,有学者明确指出:“山林川谷等自然神则要同时具备宗教性功能(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和社会经济功能(民所取财用),这也是宋代检查地方祠神能否纳入祀典的标准。”②
龙马潭影响的扩大以及民间祈雨活动的普遍存在,最终引起了地方政府的注意,并被上报至中央。宋极重视对地方祠祀的控制:“自开宝、皇祐以来,凡天下名在地志,功及生民,宫观陵庙,名山大川能兴云雨者,并加崇饰,增入祀典。熙宁复诏应祠庙祈祷灵验,而未有爵号,并以名闻。”③国家通过赐号这一行为,在认可民间宗教的同时,也间接提升了世俗政权的地位。龙马潭所居神祇被敕封为嘉泽昭灵善利侯是在宋仁宗嘉祐年间,早在皇祐二年皇帝便曾下诏“天下长吏,凡山川能兴云雨不载祀典者,以名闻”④,可见仁宗朝继续宋初政策,依然未放松对民间祠祀的管理。封号的原则是“初封侯,再封公,次封王。……其封号者初二字,再加四字。如此,则锡命驭神,恩礼有序。欲更增神仙封号,初真人,次真君”③。至此,以龙马潭为核心的地方民间祈雨活动被正式纳入了国家祠祀体系。
龙马潭受朝廷重视的另一重原因,极可能在于当地属“泸夷”之地,汉户、僚户及蛮人混居,“其夷獠则与汉不同,性多犷戾而又好淫祠”⑤。加之泸州处川南交通要地,与周围少数民族的茶马贸易往来较多,因此格外受朝廷关注。在龙马潭祠祀被官方认可前,真宗大中祥符元年,泸州蛮夷发生叛乱,朝廷派人安抚,无果后出兵镇压,直到大中祥符三年才平息。⑥改造正统之外的淫祠祭祀,正好是强化中央对西南边地管理的一个切入点。
龙马潭祈雨活动未纳入正祀前,百姓自发的祈雨方式比较简单,就是于龙马潭中“取其水之清者祷雨”。获朝廷封赐后,关于龙马潭的祈雨仪式虽没有具体记载,但是可以从国家祀典的相关规定中略窥一二。
其法以甲乙日择东方地作壇,取土造青龙,长吏斋三日诣龙所,汲流水,设香案若果餐饵,率群臣乡老日再至,祝酹不得用音乐巫觋,以致媟渎。雨足送龙水中,余四方皆如之。①
这一祈雨仪式被称作“五龍堂祈雨法”,源自唐玄宗时期。整个祈雨过程大致划分为五个步骤:做坛、造土龙、汲水、致祭、送龙。
祈雨坛地通常设置在近水处,龙马潭本身便是天然的便利之所。接下来是取土造龙,即所谓的“造龙法”。“作土龙”早在殷商甲骨卜辞中便出现,西汉文献也不乏记载这种祈雨仪式,《淮南子·说山训》:“若为土龙以求雨。”《论衡·乱龙》:“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设土龙以招雨,其意以云龙相致。”借塑造“实物”的“龙”,来招引神灵,是因为“云从龙,故致雨也”②。皇祐年间颁布的祈雨法将“造土龙”改为“画龙”:“取新净绢五尺,横界为二节。于下节画水,水有波岸。……又于中节画龙,龙色随日干。庚辛日画作白龙,壬癸日画作黑龙。若取张僧繇画盘龙样,尤佳也。龙口吐黑白气成云,黑色宜多。又于上节画天,用朱砂点十黑为天元龟星形。……其龙以金银朱砂和黄丹作色饰之,极令鲜明。”③在仁宗后期受官方认可的龙马潭,祈雨时可能采用的是“画龙法”。
具体的祭祀流程包括汲水、设香案、祝酹致祭。参与人员既有地方官员,也有乡贤耆老,足见朝廷在扶持地方祠祀时,采取拉拢与借助地方有声望人士的手段,以使中央政策可平稳推进。除中央或五岳地区一些较为重要的神灵由中央朝臣直接负责祷祀外,散布各地的祷祀活动仍是以地方长吏为主导,在相关史料中常常能看到“委长吏精虔祈祷”的记载。确立地方官员在当地祈雨活动中的主导地位,正是国家对民间祷祀活动进行控制的手段之一,并且将“举行祀典”④明确作为地方官员的职能之一。
主持祈雨仪式的除地方官吏外,很可能还有道士参与,祈雨时“先令一道士于壇上敕水解秽,少绕壇遗,然后祭龙”⑤。宋代的祈雨,借助佛道等宗教形式较为常见,龙马潭纳入正祀后所建冲虚观无疑是道教性质的宫观。冲虚观当有由官府选定的道士在此管理寺观事务,而且这里也可能是举行祈雨活动的专门场所。
主祭之人需念诵祝文,在《直隶泸州志》中记录有一则《龙马潭祈雨口号》:“中宵身近小蓬莱,波影星光逐艇开。潭入仙家龙作马,山分胜境水成台。尽多白昼朝天去,谁解青云带雨来。造化生心今似昔,甘霖随足不须猜。”⑥
宋代中央政府将泸州龙马潭兴盛的祈雨活动纳入官方祀典,使之从民间走向了官方。这可以视作宋统治者试图将小传统整合进大传统的努力,两者彼此交流,而非相互取代。官方通过承认和利用民间的信仰活动,既能保持适度松弛的社会控制,又能以参与者的身份引导百姓,让其自觉遵从国家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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