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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时期的小臣

时间:2024-05-20

王进锋

【中国先秦史】

殷商时期的小臣

王进锋

殷商时期的诸多辞例中有“小臣”。时贤对其多有研究,但在“商代小臣是什么”这一问题上仍有争论。其实,商代的小臣是一批后备人员。在内服方面,商王朝主要从这批人员中选拔商王朝的重要官员,可能与“臣扈”、“臣沚”等商王朝的重臣相比还处于成长和训练阶段,故被称为“小臣”。这批后备人员有的来自外国族,有的是商王子嗣,还有的是女性。他们担任的职务各不相同,商人往往在“小臣”上加上他们所担任的职务或所来自的国族来区分他们。在外服方面,商王朝常从内服小臣中挑选成员回他们所来自的国族担任军事首领。通过内服小臣训练外服军事首领是商朝控制方国的手段之一。这些人员在身份显赫之后,仍然用“小臣”称名,因而出现了商代小臣纷繁多样的现象。

殷商时期;小臣;外服;内服;国族

商代的甲骨、铜器、玉器和石器铭文以及传世文献中的诸多辞例有“小臣”字样。它们数量众多,而又位置重要,学者们关于商代小臣的研究可分为两种。第一种情况是在考察其他问题时附带涉及,如胡厚宣、李学勤、白玉峥、王玉哲和李玉洁等的研究。另一种情况则是对商代小臣的专门研究,如陈梦家、于省吾、张永山、寒峰、高明、钟柏生、李瑾、李春海、魏宜辉、周言、汪宁生、王龙正、韩江苏、白川静等。1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05页;于省吾:《释小臣的职别》,《甲骨文字释林》,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08—311页;张永山:《殷契小臣辨正》,胡厚宣主编:《甲骨文与殷商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寒峰:《商代“臣”的身份缕析》,胡厚宣主编:《甲骨文与殷商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3—49页;高明:《论商周时代的臣与小臣》,吴荣曾主编:《尽心集:张政烺先生八十庆寿论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18页;高明:《论商周时代的“臣”》,广东炎黄文化研究会编:《容庚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钟柏生:《卜辞职官泛称之一——臣:并略论商代至春秋各类臣的职务》,《中国文字》(新20期),台北:艺文印书馆,1995年,第82页;李瑾:《论卜辞“臣方”与氐羌“纵目”人之关系——殷周古文结体之人类学透视》,《重庆师院学报》,1997年第2期;李春海、魏宜辉、周言:《说“小臣”》,江苏省甲骨文学会:《江苏纪念甲骨文发现百年:甲骨文与商代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选集》,南京:南京甲骨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04年;周言:《释“小臣”》,《华夏考古》,2000年第3期;汪宁生:《“小臣”之称谓由来及身份》,《华夏考古》,2002年第1期;王龙正:《臣、小臣辨析》,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华夏文明的形成与发展》,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84—286页;韩江苏:《商代的“小臣”》,王宇信、宋镇豪、孟宪武主编:《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韩江苏:《商代边境的“小臣”》,《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5年第3期;[日]白川靜:《小臣考——殷代奴隸制社會說の一問題》,载氏著:《甲骨文と殷史》,東京:株式會社平凡社,2000年,第510—564页。此篇日文论文的理解,得到了郭海良先生的大力帮助,在此谨致谢意!综观旧有成果,学者研究商代小臣的目的,多为弄清楚其身份或性质。相关研究在商代小臣分内外服和小臣职务存有差别等个案方面取得了共识,同时在商代小臣到底是什么这一根本性问题方面存在诸多分歧,实有必要深入探讨。在既有成果中较少关注到这样两个问题:第一,商代职务不同的人甚至位于内、外服不同地方的人为什么都称小臣?第二,商代内、外服小臣之间有怎样的联系,而弄清楚它们才是解决“商代小臣是什么”的重要突破口。LS002)、上海市“晨光计划”资助项目(项目批号:12CG28)以及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臣、小臣与商周历史”(项目批号:13FZS018)的阶段性成果。

一、商代小臣的种类

从称名形式来看,商代的小臣可分为以下几类:

第一类为“A小臣”,如马小臣(《合集》27881、27882)、卤小臣(《合集》5596)。这类小臣,有时也作“小A臣”,如小众人臣(《合集》5597)、小多马羌臣(《合集》 5717)、小臣(《合集》9017正、9566)。这就像《合集》26916辞中“十人又五”指“十又五人”、《合集》25036辞中“百鬯又十鬯”即指“百又十鬯”一样,是甲骨文中的倒装现象。1于省吾:《释小臣的职别》,《甲骨文字释林》,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08—311页。

第二类为“小臣X”,如小臣墙(《合集》27886)、小臣口(《合集》27884)。这类小臣有时会省称为“臣X”。如小臣辰。商周金文中屡见“臣辰”(《集成》9392;《集成》7268;《近出》589),其在小臣辰父辛尊铭文中就作“小臣辰”(《集成》5835)。可见“小臣辰”可省称为“臣辰”。有时“小臣X”仅称为“X”。如小臣旨。2在《合集》36419中,小臣旨在东部作防卫。联系到出土了很多亚旨铜器的苏埠屯一号墓葬,小臣旨应在山东益都一带。而在《合集》36824中,旨在与夷方相近的攸地活动。李学勤先生指出这里的“旨”就是“小臣旨”。3李学勤:《重论夷方》,《当代学者自选文库•李学勤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92—93页。此又可举小臣俞为例,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商代玉戈,其内容为:“曰王大乙。在。俞。”铭文中的“俞”是人名。此件玉戈铭文的字体与晚商时期的卜辞、金文相同;同时,它所记之事,与晚商时期小臣俞犀尊铭文(《集成》5990)所记之事相关联。有学者据此认为“俞”与“小臣俞”是一人。4李学勤:《论美澳收藏的几件商周文物》,《文物》,1979年第12期。所以,小臣俞可称为俞。另外,有学者指出“小臣”(《合集》5571反)和卜辞中的“”是一人;5韩江苏:《商代的“小臣”》,王宇信、宋镇豪、孟宪武主编:《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262页。“小臣口”(《合集》27884)可能就是卜辞中的贞人“口”;6饶宗颐:《殷代贞卜人物通考》,《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第2册),台北: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第1116—1117页。齐文心:《关于商代称王的封国君长的探讨》,《历史研究》,1985年第2期。“小臣中”和贞人“中”是一人。7韩江苏、江林昌:《〈殷本纪〉订补与商史人物徵》,《商代史》(卷2),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565页。所以,小臣、小臣口、小臣中可分别简称为、口、中。另外,从下文中可以看出,小臣吴、小臣永有时也可省称为吴、永。有时,“小臣X”可省作“小X”,如“小臣邑”(《集成》9249)在《合集》17574中就作“小邑”。

第三类为“小臣”。这一类小臣依据各自不同的性质,可以分别划归为前两类。如《合集》12“贞:小臣令众黍”中的“小臣”当是“A小臣”中的一种,而《合集》1823反“小臣入二”中的“小臣”当属于“小臣X”。

这里着重分析前两类小臣的性质:

(一)商代“A小臣”之A是这类小臣所担任的职务

从甲骨卜辞记载看,商代的“A小臣”有:

(1)马小臣,见于以下卜辞:

王其呼允,受有祐。

马小臣就是主管马的小臣,9王宇信、杨升南主编:《甲骨学一百年》,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457页。大方即为方国。上辞的大意为大方侵犯我师,让马小臣抵御。从上引卜辞第二条里的“王受有祐”看,这里的马小臣为商王身边的官员,应在商朝的内服。

(2)卤小臣,见于:

卤小臣其有邑。

卤小臣就是专司盐务的小臣。1杨升南:《从卤小臣说武丁征伐西北的经济目的》,台湾师范大学国文学系、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甲骨文发现一百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文史哲出版社有限公司,1998年,第221—230页。以上辞例意为司掌盐卤职官是否可以有独立的聚邑,这里的卤小臣应为内服职官。2冯时:《古文字所见之商周盐政》,《南方文物》,2009年第1期。

(4)小多马羌臣,见于:

〼小多马羌臣〼。(《合集》5718;宾三)

(5)小丘臣,见于:

〼小丘臣〼。(《合集》5602;典宾)

“小丘臣”就是“丘小臣”。卜辞中有“乙酉卜,子于翌日丙求南丘豕,”(《花东》14)、“贞:呼宅丘”(《合集》8119正),丘,似乎是一种社会基层组织。4董巧霞:《先秦丘制考略》,《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9年第1期。如《周礼•地官•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郑玄注:“四井为邑,方二里;四邑为丘,方四里”。又《汉书•刑法志》:“因井田而制军赋。地方一里为井,有税有赋。税以足食,赋以足兵。故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马一匹,牛三头”。由此, 丘小臣就是商王朝管理社会基层组织丘的小臣。

表一:商代的“小臣X”

1“”就是“永”。卜辞中有:“唯壬日弗每湄日无灾。永王”(《合集》28712);“〼田湄日无灾。王”(《合集》28713),二者内容相同,可为“”是“永”的证明。2“”字似就是甲骨文中的“”字(《合集》9253、9254)。3“ 小臣片”在甲骨文中是合写形式,为“”,也作“”,见《合集》5598正、《合集》5598反、《合集》5599正、《合集》5600、《合集》5601正。《甲骨文合集释文》将其隶作“小疾臣”,另有学者将其隶为“小臣墙”(刘钊:《卜辞中所见殷代的军事活动》,《古文字研究(第16辑)》,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按:甲骨文中有“疾”字,作“”(《甲》134)、“”(《乙》6385),与“”有别,将“”释为“小疾臣”似不妥当。另外,将“”看成小臣墙亦欠准确,因为“(墙)”字的关键的声部“”,“”并不具备。所以,“”非“小臣墙”。实际上,“”与“片”字形(如《合集》32982、《屯南》2320)相同,就是“片”字,“”应该就是“小臣片”(曹锦炎:《甲骨文合文新释》,《古文字研究(第22辑)》,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4《合集》5603和5604的内容分别为“己亥卜,贞:令吴小藉臣”、“己亥卜,[贞:]令吴小藉臣”,意为命令吴担任小藉臣。所以可称其为“小臣吴”。5“ 小臣宅”见于西周早期的小臣宅簋铭文(《集成》4201)。然而,有学者指出小臣宅和彝铭中的“作册宅”是一人(吴镇烽编撰:《金文人名汇编(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8—29页)。宅应是作册和小臣的担任者。记录“作册宅”的作册宅方彝(《西清古鉴》13•6)盖呈四阿屋顶式,从器形上看和殷墟刘家庄1046号墓出土的方彝相似(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安阳殷墟刘家庄北1046号墓》,《考古学集刊》(15),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第367—370页),当处于殷墟四期,即帝乙、帝辛时期。所以,作册宅方彝是一件商代后期器物,这说明小臣宅在商代就存在了。6该字在原刻辞中作“”。宋镇豪先生释为“”(《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624页);刘钊先生释为“奉”(刘钊:《谈新公布的牛距骨刻辞》,《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7期)。按:宋先生释为“”,是将该字的右上部看成是“弋”,刘钊先生已指出其误。刘先生释为“奉”,则将该字右上部看成是“丰”,然而,其与“丰”还是有差别。实际上,该字的右上部应是“戈”字。《合集》8631、《合集》18033的“”字作“”、“”,其中的“戈”就是如此。所以此字可以释为“”。而在甲骨文中,一些文字从又或不从又往往互作,如:“”(《合集》20558)有时也作“”(《合集》3814);“”(《粹》1027)有时也作“”(《京津》4852)、“”(《合集》18189)有时也作“”(《合集》19462);“”(《合集》4553)有时也作“”(《合集》655正甲)。因而,此字就是“”。7宋镇豪:《商代的生活与礼俗》,《商代史》(卷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彩图19。

表二:表一1-10“小臣X”和与之对应的“族X”

(7)小藉臣,见于:

己亥卜,贞:令吴小藉臣。(《合集》5603;宾三)

己亥卜,[贞:]令吴[小]藉臣。(《合集》5604;宾三)

“小藉臣”即“藉小臣”,就是管理耕作的小臣。上两辞大意为是否让吴担任管理耕作的小臣。这里的小藉臣当是内服职官。

综上所析,商代A小臣有时也作小A臣,其中的A是这类小臣所担任的职务。1甲骨文中还有小臣,见于如下辞例:甲申卜,贞:翌日丁巳王其呼小臣〼(薛)〼。(《合集》36422;黄类)“”字不识。从构成看,小臣似也属于A小臣一类,但具体执掌不明。而且这类小臣中的马小臣、卤小臣、小藉臣、小臣都是商王身边的官员,应位于商朝的内服。比照来看,小多马羌臣、小丘臣、小臣似也是商代的内服职官。

(二)商代的“小臣X”来自族X

从殷墟卜辞、玉器、石簋铭文等材料看,商代有诸多的“小臣X”。见上表一。可知商代“小臣X”的数量十分可观。2商代的甲骨文、玉器铭文和石器铭文中还有如下一些辞例:乙酉,小臣。(《合集》28011;何二);弜,其唯小臣令,王弗悔。(《合集》36418;黄类);[丙]戌卜,王其,马〼小臣克〼 。(《合集》36417;黄类);乙亥,王赐小臣。在大室。(陈邦怀:《记商小臣玉》,《天津社会科学》,1984年第2期);小臣。(石磬朱书;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图版十七)。由于诸字不识,笔者无法判断以上辞例“臣”后之字是名词还是动词,因而就不清楚它们能否归为“小臣X”的行列。在此,暂付之阙如。

笔者曾经通过研究发现,表一中1—10的“小臣X”均有相应的族3殷墟甲骨文中,人名、地名、国名、族名往往相重,在此用“族”的概念来笼统概括之。X与之相对应。4王进锋:《卜辞排谱与相关小臣某的族氏与身份》,《古代文明》,2012年第2期。具体见上表二。从表二可知,1-10间的小臣X应当就来自族X。根据宋镇豪先生的统计,商代的甲骨、金文中称“子某”者有156名,称“某子”者有29名,其中人地同名者有90例,约占总数的49%。针对这种现象,宋先生指出这是因为这批子成家立业,以其受封的土田命名,由此构成分宗立族的标志。5宋镇豪:《夏商社会生活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185—187页。也就是说这些“子”来自与之同名的地方。1976年甘肃省庆阳县董志公社野林大队出土一件玉戈,长38.6,厚0.6厘米,上有铭文“乍(作)册吾”三字,字体属殷墟卜辞的武丁时期,它的时代与之相近。6许俊臣:《甘肃庆阳发现商代玉戈》,《文物》,1979年第2期。商代有国族吾与之对应。如“□巳卜,宾,贞:其〼亦〼勿吾用”(《怀特》141),“吾”是指来自吾族的人牲;“在吾卜”(《合集》15628),“吾”是个地名。综之,“吾”在商代是个族。“作册吾”应当来自族“吾”。1齐文心:《庆阳玉戈铭“作册吾”浅释》,《出土文献研究》(第3辑),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33页。表一1—10间的“小臣X”与“族X”紧密对应的现象与商代“子”人地同名和“作册吾”与族“吾”相重的情况相同,即这些小臣X来自族X。

不仅如此,表一中11—27的“小臣X”也无一例外地来自相应的族X。请看下列证据:

(1)小臣中。卜辞中有“庚申贞:王令擒中”(《合集》32845)的记载,中为中地的俘虏。殷墟西区的M699出土了三件青铜铙,上面皆有铭文“中”,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1969—1977年殷墟西区墓葬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79年第1期。应是族氏名号。可见“中”是个族名。小臣中当来自中族。

(2)小臣俞。商周时期的铜器中有“亚俞”(亚俞父乙卣,殷,《集成》5054;亚俞父辛觯,西周早期,《集成》6411;吴盘,西周早期,《集成》10066)类的族氏铭文,说明商周时期有个族名为“俞”。小臣俞当来自俞族。3王进锋:《商周时期的俞国史事考析》,《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

(3)小臣从。卜辞中有“王其田从”(《合集》28576)、“〼王往田从,来崇,豕擒”(《合集》33362)、“王其田从南”(《合集》29414),“从”为地名。卜辞中还有“〼王比从”(《合集》7407甲正),“比”有“辅助”的含义,4刘源:《殷墟“比某”卜辞补说》,《古文字研究》(第27辑),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所以此辞大意为商王辅助从族的首领。可见,从是个族名。小臣从当来自从族。

(4)小臣旨。商代有多件铜器铭文中有“亚旨”铭文,旨是族名。小臣旨当来自旨族。5王进锋:《亚旨铜器、苏埠屯一号墓与小臣旨》,《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1年第12期。

(6)小臣片。甲骨卜辞中有“〼在片牧〼虎〼方”(《合集》36969)、“甲辰卜,在片牧,延启有〼邑〼在”(《屯南》2320),“片”都作地名。“小臣片”当来自片地。

(8)小臣邑。卜辞中有“〼子邑〼”(《合集》17577反),可能是指商王在邑地的儿子。还有“贞:呼取邑”(《史语所购藏甲骨集》58),6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史语所购藏甲骨集》,台北:文盛彩艺事业有限公司,2009年。可能是指捕取邑地的俘虏。可见邑是个国族名。小臣邑当来自邑族。

(11)小臣系。卜辞中有“系方”(《合集》27997),则系是方国名。“于系,往来无灾”(《续》181)、“在系”(《明》929),系均为地名。小臣系当来自系方。

(14)小臣鬼。《竹书纪年》载武丁“三十二年,伐鬼方,次于荆”,“三十四年,克鬼方,氐羌来宾”。《周易·既济》载“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卜辞中有“乙酉卜,,贞:鬼方昜,无。五月”(《合集》8591),鬼方昜指鬼方的伯长昜。可知,鬼为方国名。小臣鬼当来自鬼方。

(15)小臣吴。卜辞中有“贞:使人于吴”(《合集》14474正)、“〼侑,至自吴”(《合集》8109),吴为地名;还有“〼卜,〼御吴于妇三牢。五月”(《合集》13740),吴是来自族吴的祭祀人牲。所以,这个时期有个族叫吴。小臣吴当来自吴族。

(16)小臣宅。《说文》谓“宅”是“乇声”,所以,“宅”、“乇”音同可以通假。《仪礼·士相见礼》:“宅者在邦,则曰市井之臣”,郑玄注:“今文宅或作讬”;《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子虚过诧乌有先生”,《文选·子虚赋》诧作奼;《庄子·达生》:“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经典释文》:“诧,李本作讬”,均可作为证据。另外,战国方足布币“乇昜”(《古币文编》2张颔编纂:《古币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0页),也作“乇阳”(《东亚钱志》3[日]奧平昌洪:《東亞錢志》,東京:岩波書店,1938年。4·11),当就是“宅阳”(《古币文编》第81—84页、《史记·韩世家》)。商代的乇田舌卣有铭文“乇田舌”(《集成》5019)、西周时期的乇斧(《集成》11773)有铭文“乇”,“乇”皆为族氏名号,说明商周时期有个乇族。商代的小臣宅当来自乇族。

至此,我们可以制作一个表一11-27小臣X与其族氏表,具体见下表三。

综上所析,商代有诸多的“小臣X”。从殷墟卜辞和相关材料看,这些小臣X都来自族X。4张永山(《殷契小臣辨正》,载胡厚宣主编:《甲骨文与殷商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68—69页)、周言(《释“小臣”》,《华夏考古》,2000年第3期)、韩江苏(《商代的“小臣”》,载王宇信、宋镇豪、孟宪武主编:《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269—272页)都曾不同程度地指出过商代诸多小臣X中一部分来自族X。

另外,商代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小臣,不能划归为以上的任何一类。他们为:

(1)小王臣,见于以下卜辞:

贞:西方。

令小王臣。(《合集》5570;宾三)

上引卜辞中的“小王臣”似乎活动在商王身边,他应是“王臣”的一种。5王进锋:《说“王臣”——兼论西周分封制的统治功能》,《人文杂志》,2009年第6期。“小王臣”的身份可能比“王臣”尊贵,但还是要处于“被令”的地位。“小王臣”的具体情况如何,由于辞例稀少又不明,很难确知。

癸酉卜,贞:多匕6“ 匕”字在原拓片中作“”,《合集释文》、《类纂》、《摹释总集》均视作“妣”。然而“多妣”作为死去的祖先并不能用鬳地的“小臣”和“小妾”来祭祀妇。所以,将其释为“妣”不妥。相较而言,将其径直释为“匕”字更妥帖。甲骨卜辞中有“己丑卜,王惟壬匕虎”(《合集》28598)、“惟匕兕”(《合集》28411)、“〼其匕犬〼”(《屯南》3696),“匕”均是“捕捉”之意。《合集》630中的“多匕”就是多捕捉。小臣三十、小妾三十[于]妇。(《合集》630;典宾)

表三:表一11-27“小臣X”及其族氏

(4)伊小臣,见于叔夷钟:“伊少(小)臣唯辅,咸有九州”。(《集成》285,春秋时期)少即小,《国语·晋语四》:“少溲于豕牢”,韦昭注:“少,小也”;《吕氏春秋·知士》:“寡人少”,高诱注:“少,小也”;《说文•小部》段玉裁注:“不多则小,故古少、小互训通用”,均为其证。《墨子•尚贤》:“汤有小臣”;《楚辞•天问》:“成汤东巡,有莘爰极;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王逸注:“小臣谓伊尹也”;《吕氏春秋•尊师》 :“汤师小臣”,高诱注:“小臣谓伊尹”;《吕氏春秋•知度》:“小臣、吕尚听,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毕沅注:“小臣,汤之师也,谓伊尹”。所以,叔夷钟铭文中的伊小臣就是伊尹。

总之,根据称名形式,商代的小臣可分为几类,分别为:第一类,“A小臣”,这类小臣有时又称为“小A臣”,其中A小臣之A是小臣担任的职务。这类小臣都是商代的内服职官。第二类,“小臣X”,这类小臣有时又称为“臣X”或“小X”或“X”。小臣X往往来自国族X。第三类,“小臣”,这类小臣可依据各自不同的性质划归为前两类。另外,商代还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小臣,如小王臣、鬳小臣、小臣、伊小臣,他们的形式比较独特,并不能划归为以上的种类。在分布上,商代小臣有的位于内服,有的位于外服。下文将分别讨论商代的内外服小臣的职责、性质以及相互间的关系。

二、商代的外服小臣

在《尚书·酒诰》中,周公曾举商代的历史来告诫康叔,其中有段记载为:

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

可见商代从成汤至帝乙时期都存在着内、外服。相似的记载也见于西周康王时期的大盂鼎铭文:“我闻殷坠令(命),唯殷边侯、田(甸),(与)殷正、百辟,率肆于酉(酒),古(故)丧师已(矣)。”(《集成》2837)铭文中的“殷边侯、甸”当指外服,“殷正、百辟”指内服。此篇铭文进一步证明了商代内、外服的存在。

(一)商代“小臣X”中的多数都位于商王朝的外服

上文表一中1—10的小臣X皆处在《合集》27880—28008之间。笔者曾经根据这些卜辞所呈现的共同特征,认为它们是一类相互关联的卜辞,并对它们进行了排谱。排谱后的卜辞反映的历史为:商王朝遇到大方的侵扰,商王让商王朝的马小臣先行应对,可能是马小臣无法抵御大方,所以商王又命令1—10的小臣X协助马小臣抵御大方。1王进锋:《卜辞排谱与相关小臣某的族氏与身份》,《古代文明》,2012年第2期。

从卜辞内容来看,这些小臣X又被笼统称为“小臣”(《合集》28008)。他们还被称为“多辟臣”(《合集》27896),辟,君。《诗经·大雅·文王有声》:“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郑玄笺:“辟,君也”;《玉篇·辟部》:“辟,君也”,均可为证。多君臣,说明他们是来自方国的小臣。排谱的辞例中还有这样一条卜辞:“丁酉卜,其呼以多方屯小臣。”(《合

其二,小臣系。小臣系见于商代后期的小臣系卣铭文,内容为:“王赐小臣(系)。赐在(寝)。用作祖乙尊。。”(《集成》5378、5379)寝,宗庙,卜辞中有“辛巳,贞:其刚于祖乙寝”(《屯南》1050),祖乙寝,就是祖乙的宗庙。小臣系卣铭文大意为商王在宗庙赏赐小臣系。上村岭虢国墓地出土了一件小臣系玉瑗,其铭文云:“小臣(系)(谒)。”此玉瑗与上引小臣系卣铭的字体风格、铭文结构相似,“小臣系”称谓相同,“无疑应属同一人”。3姜涛、贾连敏:《虢国墓地出土商代小臣玉器铭文考释及相关问题》,《文物》,1998年第12期。由此可知小臣系玉瑗的时代也在商代后期。2005—2006年于陕西韩城梁带村发掘的西周墓葬M26中出土了一件玉戚,其上有四字铭文,与小臣系玉瑗铭文相同,4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渭南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所、韩城市文物旅游局:《陕西韩城梁带村遗址M26发掘简报》,《文物》,2008年第1期。应是同一人之物。小臣系玉器铭文中的“”是“”的繁构,甲骨文中的“无”(《合集》集》27896;无名)。《广雅·释诂三》:“屯,聚也”;《后汉书·班固传》“而礼官儒林屯朋笃论之士”,李贤注:“屯,聚也”。上引卜辞辞意为:是否命令多方聚集小臣。这里的小臣即指1—10的小臣X,以此看来,这些小臣X是战时从多方聚集来的。所以可以说1—10的小臣X不在商都,而是位于外服的多方。

不仅如此,表一11—27间也有小臣X位于外服。请看以下几例:

其一,小臣旨。甲骨文中的“小臣旨”来自旨族。从甲骨卜辞来看,小臣旨是地位很显赫的军事首领,而且身份还在一般的地方首领之上,其应当就是旨族之长。小臣旨曾在商王朝的东边作防御,而且从时代、身份的级别来推断,山东苏埠屯一号墓的墓主人就是甲骨卜辞中的小臣旨。2王进锋:《亚旨铜器、苏埠屯一号墓与小臣旨》,《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1年第12期。小臣旨作为旨族的首领,并且死后埋葬在山东青州苏埠屯一带,说明他也在商代的外服。22767),有时就作“无”(《合集》36359、36507、37835),可作证明。“”是“害”字。1裘锡圭:《释》,《古文字学论集》(初编),香港:香港中文大学,1983年,第217—228页。“”在玉器铭文中当读为“谒”。2连劭名:《虢国墓地所出商代小臣系玉瑗》,《中原文物》,2000年第4期。《尚书·汤诰》:“是日曷丧”,《孟子·梁惠王上》引“曷”作“害”;《尚书·大诰》:“予曷敢不终朕亩”,《汉书·翟方进传》引王莽《大诰》作:“予害敢不终予亩”;《尚书·泰誓》:“予曷敢有越厥志”,敦煌本“曷”作“害”,都可作为证据。小臣系玉瑗和玉戚当是小臣系谒见商王时,进献给商王的。

1935年殷墟第11次发掘,于侯家庄西北冈1003号大墓出土了一件有铭石簋,一般称为小臣系石簋。其铭文载:“辛丑,小臣(系)入(擒)。宜才(在)。以(与)簋。”3梁思永、高去寻:《侯家庄第四本·1003号大墓》,台北:历史语言研究所出版,1967年,图版贰柒。高去寻:《小臣石簋的残片与铭文》,《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28本下册),1956年。1003号大墓是一座殷墟四期的墓葬,所以这可能是件晚商石器。此处的小臣系和青铜器、玉器铭文中的小臣系应是一人。擒,应是擒获的物品。宜,祭名;,地名;宜在,就是在地举行宜祭。“与簋”,说明小臣系在进献物品的同时,向商王进贡了簋。殷墟妇好墓曾出土一件卢方剐玉戈,长38.6、援长26.4、援宽10.1、穿径1、内厚0.6厘米,其铭文云:“卢方剐入戈五”,4中国社会科学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安阳殷墟五号墓的发掘》,《考古学报》,1977年第2期。卢方剐是卢方的首领,他位于商王朝的外服。小臣系玉器铭中的“小臣系谒”、小臣系石簋铭中“小臣系入擒”与“卢方剐入戈五”结构相同,小臣系和卢方剐的身份当亦相当,即位于商朝的外服。

综上所析,根据表一中1—10小臣X以及小臣旨、小臣系的例子,商代小臣X中的多数均位于商王朝的外服。

(二)位于外服的小臣X的职责

商代外服小臣X的第一项重要职责就是参加商王朝的军事战争。表一1—10的小臣X都参加了商王朝抵御大方的军事活动,就是很好的例证。卜辞中还有:“贞:小臣伐〼。辟王。”(《合集》5584;宾三)辞例中的“小臣”应当位于商王朝外服。这就像1—10的小臣X称“小臣”(《合集》28008)一样。辟,开;5《诗经•大雅•召旻》:“日辟百里”。毛传:“辟,开也”;《吕氏春秋•大乐》:“嗜欲不辟”,高诱注:“辟,开也”。开,引申为发扬光大的意思。《诗经·文王有声》:“四方攸同,皇王维辟”。师望鼎铭文:“丕显考公……哲厥德,用辟于先王”。墙盘铭文:“唯辟孝友,史(使)墙夙夜不坠,其日蔑历”中的“辟”都有发扬广大的意思。这里的小臣参加征伐战争,也与军事有关。而且目的是为了发扬光大商王,可见他是为了商王的。

商代外服小臣X的第二项职责是为商王朝戍边。甲骨文中有这样的卜辞:“辛卯,王〼小臣旨其乍(作)圉于东,对。王占曰:大[吉]。”6从拓片来看,《合集》36419上共有五列文字。自左向右第一列“王”字之后应该有字,但由于残缺已经无法知道其具体内容。第二列“小”字的上部保存了比较大的空隙,若有字的话一定会保存一些部分,但并没有,可以想象其前本身就没有文字;“旨”字之下有一字,但与“旨”相隔较大,应当不属于本条卜辞而属于另外一条卜辞;所以第二列只有“小臣旨”三字。仔细观察第三列“圉”前一字,其应是“乍(作)”字,而非“亡”字。第三列“其”、第四列“于”、第五列“王”字所处的位置比第二列“小”字还较靠上,但“小”字之上已没有文字,比较来看,这些字之上也应该没有文字。据辞例,第五列“大”字之后还可以补一“吉”字。综之,可以隶写文字如上。(《合集》36419;黄类)上辞大意为要小臣旨在东边作防御,应对(敌方的困扰)吗。王亲自占卜,结果显示是大吉大利。从此辞可以看出小臣旨具有军事性,而且,小臣旨的墓葬——苏埠屯一号墓出土了大量的兵器和两件象征身份的青铜钺,则小臣旨是军事首领式的人物。7王进锋:《亚旨铜器、苏埠屯一号墓与小臣旨》,《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1年第12期。这里的小臣旨是为商王在东边作防御的。

商代外服小臣X的第三项职责是向商王进贡物品。商代的卜辞和玉器铭文中有:

小臣入二。(《合集》1823反)

小臣妥见。(小臣妥玉琮铭8姜涛、贾连敏:《虢国墓地出土商代小臣玉器铭文考释及相关问题》,《文物》,1998年第12期。)

卜辞中有“雀入三十”(《合集》190反)、“奠入二”(《合集》151反),雀、奠均为国族名。与之相比照,可知第一辞中的小臣是从外服的国族向商朝进贡的。见,献。1张亚初:《古文字分类考释论稿》,《古文字研究》(第17辑),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39页。记录第二辞的玉器应当就是小臣妥献给商王的。上村岭虢国墓地出土的商代玉器还有小臣玉戈,其铭文为:“小臣(投)”。“”字也见于殷墟甲骨文,如:“又(侑),羌。王受又”(《合集》26956)、“唯羊”(《合集》30315)、“二人,卯二牢”(《合集》35361),均用作动词。《玉篇》“,古为投”。投,致。《礼记·曲礼上》:“毋投以狗骨”,孔颖达疏:“投,致也”。《文选·悼亡诗》:“投心遵朝命”,刘良注:“投,致也”。“小臣投”就表示这件玉戈是由小臣向商王致送的。这件玉戈与上文的小臣系玉瑗同出一墓,小臣与小臣系当是一人。这件小臣玉戈可能是小臣谒见商王时,致送给商王的。

商代的外服小臣X有时是参加军事活动和进贡物品职责同时履行的。小臣俞犀尊铭文曰:“丁子(巳),王省夒(庸2王进锋:《甲骨金文释证三则•释小臣俞犀尊铭中的“庸”字》,《中华文化论坛》,2013年第3期。),王赐小臣俞夒贝。唯王来征人方。唯王十祀又五。肜日。”(商代后期;《集成》5990)夒,地名。夒庸,即夒地之城。夒贝就是夒地之贝。商王在征伐完人方,回商都的路上省察了夒地之城,在夒地赏赐了小臣俞贝。小臣俞应参加了征伐人方的战争。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藏有一件商代玉戈,根据其铭文可知玉戈的主人为俞,所以可称其为俞玉戈。其铭文为:“曰王大乙。在。俞。”3李学勤:《论美澳所藏的几件商周文物》,《文物》,1979年第12期。李学勤指出这里俞和小臣俞是一人。,祭名;王大乙,成汤;,贡;,地名。商王在地祭王大乙,小臣俞进贡物品。玉戈铭文所记之事可能与小臣俞犀尊铭中的征人方有关系。应是在小臣俞随王征伐人方来到地,并举行祭。从以上两篇铭文中可知,小臣俞要随商王出征,还要向商王进贡,其应是军事首领式人物,可能是来自俞地的军事首领。从小臣俞的事迹看,商代的外服小臣X有时是参加军事征伐和进献物品的职责同时履行。

综合而言,商代的外服小臣有几项重要职责,一为参加商王朝的军事活动,二为商王朝戍边,三为向商王进贡物品。有时小臣是多项职能同时履行。

(三)商代外服小臣X的身份

商代的外服小臣X是国族X的军事首领。笔者曾指出表一1—10的小臣X是商王征召来应对大方入侵的,他们都是来自国族X的军事首领。4王进锋:《卜辞排谱与相关小臣某的族氏与身份》,《古代文明》,2012年第2期。商代外服的小臣旨也曾被商王命令来“乍(作)圉于东,对”(《合集》36419;黄类),即在东边作防御,应对侵扰。可见其身份显赫。他的事迹还见于:

其大出,吉。(《合集》36824;黄类)

商代的外服小臣X是军事首领可以得到传世文献的印证。《尚书·君奭》载:

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上引“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一段大体说的是:各代商王在一些重臣的辅佐下,使得殷礼能升配上天,多历年许;天也大佑商,商王朝的异姓百官和同姓之臣也秉德勤勉和谨慎。可见,这一段说的是商王朝内服职官的贡献。屏,《魏石经》古文作“并”。侯、甸,侯服和甸服,是商王朝的外服诸侯。“小臣,屏侯、甸……罔不是孚”这段说的是:小臣、侯服和甸服,亦都勤勉做事,举德,来辅助其君(即商王)。所以商王有战事于四方,则占卜,被选定的小臣、侯、甸没有不来守卫的。与前段的商王朝内服职官相对,这里应当说的是商王朝外服,这从侯服、甸服可以看出。小臣与侯服、甸服并列,他们的身份应相当。上文指出商代的外服小臣X是军事首领正与这点相合。

文献的证据还见于《逸周书•世俘解》。这篇文献记载了武王伐商和攻伐殷商方国的过程,其中有段内容为:

庚子,陈本命伐磨,百韦命伐宣方,新荒命伐蜀。乙巳,陈本、新荒蜀、磨至,告禽霍侯、俘艾侯、佚侯、小臣四十有六,禽(御)八百有(又)三百两,告以馘俘。

《世俘解》一般认为是“周初作品” ,1黄怀信:《逸周书源流考辨》,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08页。因而能客观反映商末周初的历史。上文中的“小臣”与霍侯、艾侯、佚侯并列,地位应与之相当。小臣X是军事首领正与这种情况相合。2此篇文献中小臣有四十六之多很值得关注。“小臣四十六”可能是磨、蜀范围还另有四十六个地名,磨、蜀范围之广于此可以想见。一个大地方内有多个小臣可与甲骨文中的“鬳小臣三十”(《合集》629、630)相对照。上文已经指出“鬳”字在甲骨卜辞中是地名或国族名。《合集》629、630中,鬳当是个大地名,所以会有30个小臣。

总之,商代的小臣X中的多数均位于商王朝的外服。商代的外服小臣X有替商王打仗、为商王戍边和向商王进贡物品的职责。商代的外服小臣X是来自国族X的军事首领。

三、商代的内服小臣

(一)商代有小臣在内服

上文已经指出,A小臣都是商王身边的一些官员,他们都位于商王朝的内服。另外,商代有部分小臣X位于商王朝的内服。如小臣中、小臣从和小臣闻,相关的卜辞见下:

丙子,小臣中〼。(《合集》5575;宾三)

〼大〼小臣中〼。(《合集》16559反;宾一)

〼允十屯,小臣从示。(《合集》5579反;典宾)

〼二十屯,小臣〼。(《合集》5580;典宾)

又如小臣邑。甲骨文中小臣邑的卜辞如下:

壬午,邑示八屯。岳。(《合集》4632臼;典宾)

戊寅,小邑示八屯。岳。(《合集》17574;典宾)

第一辞中的“邑示八屯”说明邑在商王朝任职。第二辞中的“小邑”就是“小臣邑”。这两条卜辞说明小臣邑是在商王朝任职,他位于商王朝的内服。

再如小臣辰。“小臣辰”见于小臣辰父辛尊(《集成》5835)铭文“小臣辰。佚。父辛”。他和屡见于商周铜器铭文中的“臣辰”(如臣辰父癸盉,《集成》9392;西周早期)是一人。笔者通过研究发现臣辰本是人名,后来他的后世家族就以他的名字作为家族名号。这是一种以祖先名来命家族名的现象。1王进锋:《金文所见商周时期的臣辰史官世家》,《考古》,2013年第11期。商代的臣辰父乙尊铭文载:“臣辰。佚。父乙。”(《近出》628)此铭文说明臣辰家族至迟在商代晚期就已经得到“臣辰”的名号而存在了。那么,臣辰本人应当生活在商代。臣辰铜器中还有如下铭文:

另外,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中还有如下的卜辞:

丙卜:隹亚奠乍(作)子齿。

丙卜:隹小臣乍(作)子齿。

丙卜:隹妇好乍(作)子齿。(《花东》28)

贞:唯小臣令众黍。一月。(《合集》12;宾三)

[贞:唯]小臣令[众]黍。(《合集》13;宾三)

这里的小臣主要负责领导众种黍。又:

其二,商代的内服小臣可由来自外国族的人此三辞是卜问亚奠、小臣还是妇好给子带来麻烦事。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第六分册),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569—1570页。这里的小臣与亚奠、妇好并列,当位于商王朝的内服。

总之,商代的A小臣均位于商王朝的内服。另外,从小臣中、小臣从、小臣闻、小臣邑、小臣辰和《花东》28中的小臣来看,商代的小臣X中也有一些位于商王朝的内服。

(二)商代内服小臣的性质

其一,商代内服小臣的职务呈现多元化。卜辞载:

商代的内服小臣还可以由女性担任。如:

娩就是娩子。1赵平安:《从楚简“娩”的释读谈到甲骨文的“娩”——附释古文字中的“冥”》,《新出简帛与古文字古文献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50—52页。上引卜辞中的小臣能生育,应当是女性。另外,从下文“小臣吴”的辞例看,商代一人可担任多项小臣职务。

其三,商王朝的一些重要官员曾担任小臣。上文记载“小臣中”的辞例为宾一、宾三类卜辞,2宾一类卜辞主要在武丁中期,宾三类卜辞主要在祖庚之世(黄天树:《殷墟王卜辞的分类与断代》,台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说明中在武丁、祖庚之世担任小臣。甲骨文中还有这样的记载:

癸酉卜,中,贞:四牛。(《合集》24394;出二)

庚戌卜,中,贞:卜有祟。(《合集》26098;出二)

“中”和“小臣中”是一人。从辞例看,一、二辞中的“中”作为妇、妇视察进贡物品后的登记人之一,是贞人;三、四辞的“中”是贞人,至为明显。典宾类卜辞中的一部分可至祖庚之世;出二类卜辞处于祖甲之世。可见中在祖庚、祖甲之世成为了贞人。则贞人中曾担任小臣。

从金文和传世文献材料看,伊尹也曾在商担任,也可由商王的儿子担任,还可由女性担任。并且,商代的一人可担任多项小臣职务。如上引卜辞中小臣中、小臣从、小臣闻是在内服任职,他们是来自中族、从族和闻族。商王的儿子可担任小臣,请看以下卜辞:

壬午,邑示八屯。岳。(《合集》4632臼;典宾)

戊寅,小邑示八屯。岳。(《合集》17574;典宾)

〼子邑〼。(《合集》17577反;典宾)

第一辞中的“邑示八屯”说明邑在商王朝任职。第二辞中的“小邑”应当就是“小臣邑”,此辞说明在商王朝任职的是小臣邑。第三辞的“子邑”,则说明小臣邑是商王之子。王朝内服担任小臣。春秋时期的叔夷钟铭文载:“伊小臣唯辅,咸有九州”(《集成》285),伊小臣就是伊尹。可见伊尹曾担任小臣一职。

关于伊尹的族氏,《吕氏春秋•本味》载:

有侁(莘)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毋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命之曰伊尹。”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

则伊尹出自有莘氏。伊尹为商汤所用的过程,文献记载不同,兹将其中典型的摘录于此,以加以辨析: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孟子•万章上》)

上古有汤,至圣也;伊尹,至智也。夫至智说至圣,然且七十说而不受,身执鼎俎为包宰,昵近习亲,而汤乃仅知其贤而用之。(《韩非子•难言》)

从万章的话可以看出,孟子时代社会上确流传着伊尹以割烹劝诫汤的说法。孟子从“成一家之言”的意识出发,对伊尹被任用的过程大加繁化,这主要是为了宣扬自己明君贤臣的思想。比较来看,《韩非子》对于伊尹被任用的过程的记载更贴近历史事实。从中可以伊尹是通过庖宰来劝诫商汤,从而被起用。庖宰可能就是伊尹被起用前所担任的小臣之职。清华简《赤鹄之集汤之屋》记载:“曰故(古)有赤鹄集于汤之屋,汤射之,获之,乃命小臣曰:‘脂(旨)羮之,我其享之’”。这里的“小臣”就是伊尹。3李学勤:《新整理清华简六种概述》,《文物》,2012年第8期。这则材料进一步证明伊尹担任的小臣就是管理烹煮之类的事务。所以,伊尹的升迁轨迹应是出生于有莘氏,然而到商王朝任小臣职.在任小臣职庖宰时,劝诫商汤,被启用,从而担任重臣。

不仅如此,上文中任作册的“臣辰”曾担任小臣,作册宅也曾担任小臣。他们可能是在任作册之前任小臣的。或说,“作册宅”出现在商代晚期的作册宅方彝(《西清古鉴》13•6)中,“小臣宅”则在西周时期的小臣宅簋铭文1小臣宅簋铭文为:“唯五月壬辰,同公在丰。令宅事(使)伯懋父。伯赐小臣宅画干、戈九、赐金车、马两。扬公、伯休,用作乙公尊彝。子子孙孙永宝,其万年用饗,王出入。”(《集成》4201)小臣宅本作为商王朝的官员,却在周王朝任职。应是他在商周之际投奔了周,成了周王朝的官员。商周之际,有相当一批商王朝官员投奔了周,如《史记•殷本纪》所载商纣之时“殷之大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在周王朝担任了官职。中,作册宅明显早于小臣宅,为什么反而是宅先担任小臣后担任作册?这种情况,应是宅在成为作册后继续用“小臣”来称名的缘故。商代早期的伊尹在成为商汤的重臣、商代晚期的臣辰在成为作册后仍称“小臣”都可作为证据。

综合上面所分析的诸多特点来看,(1)商代的内服小臣不是一个固定的职务,而是一批后备人员。商王朝主要从这批后备人员中选拔优秀的成员为商王朝的重要官员。伊尹、贞人中、臣辰、作册宅都是从这批人员中选拔出来的。(2)伊尹处在商代早期,贞人中处在商代中后期,臣辰和作册宅都处在商代晚期,如此看来,这种选拔机制贯穿了整个殷商一代。(3)这批人员所担任的职务并不固定。而像小臣吴,一人职司数职,应是为了锻炼其执政能力、政治能力和军事能力。(4)这批人员在成为商王朝的重要官员后继续沿用“小臣”的名号来称名,如伊尹仍称小臣,作册宅继续称小臣宅。

那么,这批人员担任的职务不同,为什么都称“小臣”呢?我们知道商代的太戊时期有“臣扈”(《尚书•君奭》),武丁时期有“臣沚”(《合集》707正)2“臣沚”就是武丁时期著名的军事将领沚(韩江苏:《甲骨文中的沚》,《殷都学刊》,2003年第3期),其身份和地位是十分显赫的。,他们都是商王朝的重臣,身份显赫。甲骨文有如下的记载:“贞:我家旧臣无我。”(《合集》3522正;典宾)卜辞中的“旧臣”是指殷商先王身边的重臣。可能与“臣扈”、“臣沚”、“旧臣”相比,这批后备人员还处于成长和训练阶段,所以被称为“小臣”。然而,从“小臣辰”成为“臣辰”来看,这批人员中的一部分后来确实成为了重臣。这批后备人员有的来自外国族,有的是商王的子嗣,还有的是女性;他们担任的职务又各不相同,但是都在商王朝任职。至此,“A小臣”和“小臣X”两类不同称名形式出现的真正原因,应是商人为了区分他们,而在“小臣”的名号上加上他们所担任的职务或所来自的国族所致。

总之,商代的内服有小臣。综合来看,商代的小臣是一批后备人员,商王朝从这批后备人员中选拔优秀的成员为商王朝重要官员。而且,这种选拔机制贯穿了整个有商一代。可能与商王朝的重臣“臣扈”、“臣沚”等相比,这批人员还处于成长和训练阶段,故被称为“小臣”。商代的内服小臣来源于多国族,职务也多样,商人为了区分他们,往往在“小臣”的名号上加上他们所担任的职务或所来自的国族,这就有了“A小臣”和“小臣X”的出现。这批人员在成为商王朝的重要官员后继续沿用“小臣”的名号来称名。

四、商代内、外服小臣之间的关系

(一)商代部分小臣从内服走向了外服

商代还有小臣X在有些辞例中位于外服,在另外一些辞例中位于内服,如小臣吴。请看下列一组卜辞:

己亥卜,贞:令吴小藉臣。(《合集》5603;宾三)

己亥卜,[贞:]令吴[小]藉臣。(《合集》5604;宾三)

此处的“吴”即“小臣吴”。上辞中,小臣吴应是在商王朝担任职务的,他位于商王朝内服。小臣吴也见于:

吴入一。(《合集》1076乙反;典宾)

吴入五。(《合集》3979反;典宾)

吴入五十。(《合集》13338反;宾一)

此处三条卜辞和《合集》5603、5604都属于宾组,时代相近,因而辞例中的吴当就是小臣吴。入,贡纳。与上文的“小臣系谒”、“小臣系入擒”、“卢方剐入戈五”相参比,知上引辞例中的吴位于外服。综合上面多条辞例可见,小臣吴有时在内服,有时在外服。

小臣吴在有些辞例中在内服,在有些辞例中在外服的情况,提醒我们商代的小臣X中应当有相当一部分都处于这样的状态。可以想见,这些来自国族X的小臣X应该最初是生活在各自国族的,后来商王朝把他们征召到商王朝任职。那么,就有一个问题,即这些小臣X是做到国族的军事首领再到商王朝任官员,还是先在商王朝任官员再回各自的国族任军事首领,抑或他们既在国族任军事首领又在商王朝任官员呢?

我们知道,西周时期的周公旦被分封到鲁国做国君,但是他还在周王朝任职。春秋时期的郑国国君郑武公、郑庄公先后在周王朝任卿士(《左传•隐公三年》)。他们都是同时做诸侯国国君和周王朝官员的。周代的情况可能使人认为商代小臣X的任职情况是第三种可能。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作为军事首领的小臣X并不能同时在商王朝任职。商代旨族的军事首领小臣旨在商王朝的东边作防御,死后葬于山东青州的苏埠屯地区就是证明。1王进锋:《亚旨铜器、苏埠屯一号墓与小臣旨》,《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1年第12期。

商代小臣X实际上是先在商王朝任职,再回到各自国族做军事首领的。卜辞中小臣的发展轨迹就是很好的例证。甲骨卜辞中的小臣见于以下卜辞:

小臣X从内服走向外服也见于小臣永的发展轨迹。殷墟甲骨中有如下卜辞:

奠示十屯又一。永。(《合集》6527臼;典宾)

上引前四条卜辞中,永是贞人。第五条卜辞中,奠检视进贡来商王朝的十一屯物品,永负责记录,永就是贞人永。这里的永在商王朝内服任职,而且,人名永和国族永重名,当来自国族永。以上的五条卜辞均为典宾类卜辞,3杨郁彦编著:《甲骨文合集分组分类总表》,台北:艺文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而典宾类卜辞时代主要是武丁时期,其中有部分可下延至祖庚之世。4黄天树:《殷墟王卜辞的分类与断代》,台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第42—47页。而“小臣永”所在的《合集》27879是出二类卜辞,时代为祖甲时期。两类卜辞的时代不同,但大致可以前后相接。所以,贞人“永”和小臣永可能是一人。即永在武丁和祖庚之世在商王朝任贞人,在祖甲之世回到永族担任军事首领。可见,永也是从内服走向外服的。

小臣口的历程可以作为第三个例证。甲骨卜辞中有:

这里的“犬”是职官名,“犬口”应是在商王朝任职的。这两条卜辞为无名类卜辞,在时代上有很多和何一类卜辞处于同期。故这里的“犬口”和上面贞人“口”可能是一个人。即口先后在商王朝担任贞人和犬官。小臣口见于以下卜辞:

丁巳卜,惟小臣口以匄于中室。兹用。(《合集》27884;无名)

惟小臣口。(《合集》27889;无名)

这两条卜辞均为无名类卜辞。有学者指出这里的小臣口和贞人口是一人。2饶宗颐:《殷代贞卜人物通考》,第1116—1117页。齐文心:《关于商代称王的封国君长的探讨》,《历史研究》,1985年第2期。是。所以,口可能先在商王朝任贞人、犬官,再回到外服的口族任军事首领。他也是从内服走向外服的。

综上所析,商代的“小臣吴”在有些辞例中位于外服,在有些辞例中位于内服,说明商代相当一部分小臣X先后在商王朝内外服任职。从“小臣”、“小臣永”、“小臣口”的事例看,这类小臣X应是从内服走向外服的。

(二)商代的外服小臣是从内服小臣中选拔出来的

商王朝让某一个小臣X到商王朝任职,担任的职务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担任多种职务。这种现象,小臣吴的辞例表现的最明显。除担任上文揭示的“小藉臣”外,小臣吴还可以领导小众人臣:“贞:唯吴呼小众人臣。”(《合集》5597;典宾)这里的吴即小臣吴。小众人臣,就是管理众人的小臣。“吴呼小众人臣”应是让吴领导小众人臣去做事。不仅如此,小臣吴还要去抓捕俘虏:

贞:吴执桎。(《合集》846;典宾)

贞:吴执桎。(《合集》847;典宾)

执,执捕;桎,意为戴上脚械。3王进锋:《殷墟甲骨“桎”字疏证》,《中华文化论坛》,2009年第1期。上引卜辞大意为吴从某地逮住某种人并给其戴上脚械。这应当是商王命令吴前往抓捕。小臣吴还要辅助商王处理其他事务:

呼吴取。

呼吴取桎,见。(《合集》840;典宾)

贞:呼吴取弓。(《合集》9827;宾三)

商王朝让“小臣吴”类的小臣X在商王朝担任各种不同职务的目的,是锻炼他们的执政能力、政治能力和军事能力,最终是从中选拔出优秀的人员回到各自的国族任军事首领。小臣吴后来回到吴族任军事首领就是很好的验证。

商王朝的这种官员训练机制可从商朝“伊尹放太甲”、武丁举傅说的史迹中得到旁证。据《史记·殷本纪》载:

汤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成汤適长孙也,是为帝太甲……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

太甲初即位三年,暴虐,有实权的伊尹将其放之桐宫三年。目的还是锻炼其能力,增强其执政能力。三年之后,太甲返善,于是伊尹将其迎回重新执政。太甲的执政能力确实得到极大提高,“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的成效就是很好的证明。《墨子•尚贤中》载:“傅说被褐带索,庸筑乎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可见傅说在被举用之前,曾为“庸筑”来锻炼能力。“伊尹放太甲”、傅说庸筑的培养机理与小臣X在内服受训练再到外服任军事首领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内服小臣X都能走到外服任军事首领,因为殷墟卜辞中的有很多内服小臣X只有服务于内服的卜辞,却不见活动于外服的记载,说明只有优秀的内服小臣X才能走向外服任军事首领。

(三)商代方国的统治措施

商代存在着大量的方国。这些方国有独立的政治、军事权力。商王朝和诸多方国之间是一种松散的联盟关系。但并不是说商王朝对方国就放任不管,商王朝对方国也有一定的统治措施。让像小臣中、小臣从、小臣闻、小臣这样一些来自外国族的人在商王朝任职是对方国的控制措施之一。从方国和商王的子嗣中选拔一批人到商王朝任小臣,让他们担任不同的职务进行锻炼,再将其中的优秀者派回方国去担任军事首领。这是商王朝控制方国的另一种措施。

经过商王朝的培养,商代外服的小臣X大多数都和商王朝之间保持着和谐的关系,有时进纳贡品,如小臣吴;有时出兵帮商王打仗,如表一中1—10 的小臣X;有时戍边,如小臣旨。但也有一些外服小臣不服从商王朝。针对这种情况,商王要对他们进行征伐。商代的小臣片就是这样的例子,请看下列卜辞:

己巳卜,亘,贞:王梦珏,不唯得小臣片。(《合集》5598正;典宾)

〼唯得小臣片,告于高□妣庚。(《合集》5598反;典宾)

〼呼〼小臣片[于]〼。(《合集》5599;典宾)

贞:小臣片得。(《合集》5600;典宾)

[贞:]小臣片不其得。(《合集》5601正;典宾)珏“可能是武丁或稍早于武丁时代的一个故人名” 。1沈之瑜:《释琮》,转引自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3297页。从甲骨文看,“梦珏”往往预示着吉凶,如“贞:王梦珏,唯”(《合集》6033反)、“贞:王梦珏,不唯”(《合集》6033反)、“□巳卜,贞:王梦珏,唯〼”(《合集》17394)。得小臣片,应是战胜小臣片并捕获之。告,祭名。高□妣庚,是商王的祖先,为告祭的对象。这里的小臣片可能不服从商王朝,所以商王通过征伐,将其捕获,并杀来祭祀祖先高□妣庚。

商王也征伐鬳地,并用捕获的鬳地小臣祭祀妇:

贞:今庚辰夕用鬳小臣三十、小妾三十于妇。九月。

癸酉卜,贞:多匕鬳小臣三十、小妾三十[于]妇。(《合集》630;典宾)

〼[小]臣七十,〼[小]妾〼。(《合集》631;典宾)

鬳地小臣可能也不服从商王朝,所以商朝把抓捕来鬳地的三十小臣均杀来祭祀妇。商王朝有时还将捕获的不服从的外服小臣,杀来祭祀祖先,如:“□戌卜,彭,贞:其有求于河眔上甲。在十月。又(侑)二小臣。”(《合集》32663;何一)此辞大意为有求于河和上甲,在十月用二小臣来侑祭他们。2有学者根据这里的小臣片、鬳小臣、二小臣被杀来祭祀的情况,从而认为小臣的身份低。其实不然。甲骨文中有如下的记载:丁卯卜,□,贞:奚羌伯,用于丁(《合集》1118;宾三);□亥卜,羌二方伯,其用于祖丁、父甲(《合集》26925;何二);又(侑)白(伯)于大乙,用白(伯)印、〼于祖乙(《合集》36481;黄类)。以上第一条卜辞意为捆绑羌伯,并用来祭祀丁。第二条卜辞意为用二个方伯来祭祀祖丁、父甲。第三条刻辞意为杀族之伯、族之伯印、〼个族人来祭祀祖乙。羌伯、二方伯、伯、伯印虽被杀来祭祀,但都是国族之伯。商代刻辞中还有一类“人头骨刻辞”,即商人把俘获的异族伯长斩首祭祀祖先,并在其头盖骨上刻字纪事,作为战胜的纪念。人头骨刻辞数量不少,其中有几片文字相对较多,现征引如下:〼夷方伯〼祖乙。伐(《合集》38758;黄类);方伯用〼。(《合集》38759;黄类);义友,□丑用于〼(《合集》38762;黄类)。上引第一条刻辞意为斩夷方伯长的首来祭祀祖乙。第二条意为用某方伯祭祀祖先。第三条中的“义友”为头骨所属方伯人名(黄天树:《甲骨文中有关猎首风俗的记载》,《中国文化研究》,2005年第2期),意为于□丑日杀义友来祭祀祖先。这里的夷方伯、方伯、义友虽被杀来祭祀,但身份均为方伯首领。《战国策•赵策三》记载:“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纣。纣以为恶,醢鬼侯 。鄂侯争之急,辩之疾,故脯鄂侯。”这里的鬼侯被醢、鄂侯被脯,应当与商人的祭祀风俗有关(王晖:《商周俎醢侯伯新证》,《史学月刊》,2004年第2期),他们可能最终也被用于了祭祀。鬼侯、鄂侯虽被杀来祭祀,然而身份却都为侯伯。小臣片、鬳小臣、二小臣作为地方的军事首领还被杀来祭祀,与羌伯、二方伯、伯、伯印、夷方伯、方伯、义友、鬼侯、鄂侯被用来祭祀的情况相同。

总之,商代有一批外服小臣X是从内服走出来的。商王朝让小臣X到内服任各种职务,目的是锻炼他们的执政能力、政治能力和军事能力,并从中选取优秀的人员派回各自的国族任军事首领。另外,商代通过王朝职官来培养外服军事首领是商代对方国的重要统治措施之一。

五、结语

至此,可在以上各部分结论的基础上来回答“商代的小臣是什么”的问题。1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中也有很多周代小臣的记载,关于他们的身份,另文作专门探讨。商代的小臣是一批后备人员。

在内服方面,商王朝主要从这批人员中选拔商王朝的重要官员。商代早期的伊尹、商代中后期的贞人中、商代晚期的臣辰和作册宅就是从这批人员中选拔出来。可能与商王朝的重臣“臣扈”、“臣沚”等相比,这批人员仍处在训练和成长阶段,因而被称为“小臣”。这批人员所担任的职务并不固定,而像小臣吴,一人先后担任数职,则是为了锻炼其执政能力、政治能力和军事能力。关于这批后备人员的来源,他们可来自外国族,也可以是商王的子嗣,还可以是女性。他们所担任的职务又不同,商人往往在“小臣”上加上他们所担任的职务或所来自的国族来区分他们,所以有了“A小臣”和“小臣X”不同称名形式的出现。

在外服方面,商王朝从这批人员中选拔出优秀的成员回他们所来自的外服国族担任军事首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商代的外服小臣X都是国族X的军事首领的现象。而像小臣吴、小臣永、小臣口这样从内服到外服的发展轨迹,均可作为商王朝从内服小臣选拔外服军事首领的证明。实际上,商王朝通过内服小臣选拔外服军事首领也是加强对方国控制的手段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从后备人员小臣成为内服商王朝重要官员与外服军事首领之后,他们继续用“小臣”来称名。这也是殷商时期存有小臣纷繁多样记录的原因。

[作者王进锋(1983年—),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讲师,上海,200241]

(责任编辑:谢乃和)

2014年1月18日]

* 本文为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项目批号:2012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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