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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书画的现代化(五)

时间:2024-05-20

文/陈玉圃

陈玉圃 南开大学东方艺术系教授

前期说画家要以我为主,并不是玄之又玄的话。因为孟子也说过,要“万物皆备于我”。这句话的重点就是“我”是什么?否则,凭什么万物会备于你?

刚开始学画的时候,黑伯龙老师告诉我,要学老师的老师,怕我因为师生关系困于他的技法风格之内出不来。我老老实实地临摹了郭熙、李成、夏圭、唐寅、石涛、王石谷等人的许多作品,有的如一幅长卷至少要临摹好几遍。这是打基础的阶段,是在找“我”的阶段,很辛苦,但也充满激情,因为这是我的兴趣所在。我没有上过高中,接触不到正规的西方艺术教育体系,只能从传统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即那些古人技法中能打动我的地方,可能是一幅画,也可能是一处小景,甚至可能只是一块石头,或者一抹水云,能坚持下来的动力就是因为喜欢。喜欢还需要什么理由呢?人生之路可能很长,但决定人生质量的时间却肯定极短,往往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就会决定你的一生。如何把这种不经意变成必然,就看“我”在哪里?我要感谢父亲、老师,他们都没有扼杀我的兴趣,禁锢我的思想,反而是任由我被兴趣所引导,一步步地从传统中走了出来。

临摹了几年之后,虽然老师、同学都夸赞我的笔墨功夫扎实,有灵性,但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加,我开始不满足于乏味的临摹、创作,觉得自己画了那么久的画,还没有看见过真山真水,算是怎么回事?正好朋友陈启坦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我就向生产队请了病假,偷偷跟他两个人骑车去了一趟泰山。家乡离泰山不过百十里地,两个人轮换着骑车,一天赶到泰山,一天爬上去,一天赶回家。饶是年轻气盛,腿也疼得好几天走不了路。无论如何,那是我第一次出门看山,虽然没有时间对景写生,但看到了真山水,还是很有收获。途中,我以所学的绘画语言去一一印证,斧劈、披麻、点苔等,了然于胸。原来,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老师,不言而教,毫无保留,只看你自己的悟性如何。回家之后,就靠着记忆,开始进行绘画风格的变化。严格来说,这是我的绘画风格破茧而出的时刻,勉强说起来,也算是一种转化?

等我来到广西艺术学院,黄独峰老师带着我们四处写生,遍观祖国山水。每次出游,我都跟在老师后面,听他点评山河秀丽所在,把种种风景都记在心里,然后回去慢慢琢磨,靠着记忆,凭着自己的艺术本能去记录白天看到的一切。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写生方式。自己带学生写生的时候也不鼓励他们对景写生,而是希望他们能记住那些打动他们心灵的场景,在画面中重现它,或者升华它,其中上下承接的就是“我”。每个人的“我”不一样,所以我没有办法告诉学生他们“我”是什么,却可以告诉他们如何能找到“我”:“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任何人在最初见到壮丽的风景,总不免于心情激动,这时候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要被风景的壮丽所裹挟,因为心不定,则笔不稳,墨不精。要明白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传统绘画不能没有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判断。所以,需要以不在乎的态度去协调太在乎,不要如韩愈说的“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那样。不是说这种写生方法不错,就一定要排斥其他的方法,每个人的绘画素养、积累不一样,他们升华、转化的契机也不同。所以,老师教诲学生,一定要包容、宽容,乃至容忍,如此,他们才能有机会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世相,接受自己。我在南开大学上课的时候,讲传统绘画的思想,就有学生直接站起来说“我一点也不同意你的观点”。他当时接受了很多现代、前卫艺术的观点,对我的“保守”很不以为然。然而时过境迁,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社会的摸爬滚打之后,这位学生至今也是传统绘画的信仰者了。所以,转化应该是自然而然的,是个人素养的积累与时代风气的自然呼应,不能以强力扭转之。有时候戏言,我提倡的写生方法也类似于守株待兔。去耕田,却得到了兔。四处写生写实,却是在培养写意写虚的能力。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即使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实践传统绘画,我也可以怡然自得,不为外界所迷惑。当然,这时候谈“转化”也没有了意义,而这就是最大的转化。

在20 世纪90 年代初,我读了很多有关传统方面的书,儒、道、释都有。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无心恰恰用”的好处,原来模糊的“画道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成为我继续画风变化的理论指南。而以此心观照绘画人生,我又很幸运地遇到了两次机遇,才彻底将绘画风格的转化变成风格本身。

一是1997年调入广西师范大学,定居桂林。两年时间,我踏遍了桂林诸峰,真正体会到了桂林山水所以能“甲天下”的魅力,这对我的山水画转化有很大的影响。有诗曰:“身世浮沉如转蓬,一卷书画走西东。老来卜居甲天下,看遍桂林三百峰。”绘画风格本来偏重于表达山水之雄壮瑰丽,现在又补充了山水之清秀典雅。一阴一阳之谓道,自此我的绘画风格才开始定性,走上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道路。可见,作为一位现代山水画家,有交通便利等条件,“行万里路”是一个绘画风格进行转化的方便法门,在这一点上古人没有办法和我们比。我能融合了南、北山水之美,从而能从传统绘画模式中脱颖而出,就是得益于在广西17 年的生活、学习经历。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广西成就了我的艺术,一点也不错。

二是2003年“非典”疫情时候。我困居在北京,听从号召在家不出门,半年之间,除了画画就是画画,没有上课、展览、朋友等世俗之事,精力体力也比较充足。那个时候心定神闲,几乎天天画大画,六尺、八尺,往往一日而就。下笔如风,心手相应,将近十年来的心得皆融汇于笔墨之中,从而突破了绘画风格的约束,真正进入了一个随心所欲,落笔生花的境界。这时候回看艺术人生,就发现那个“我”,居然还是十几岁时候的“我”,绘画原来也没有变成乏味的工作,依旧是自己最倾心的爱好!

还是韩愈说得对,写文字要学圣贤,要“师其意,不师其辞”。这个“意”就是“我”的普遍性,随类赋形在画家身上,成了他的个性。这大概就是黑伯龙老师当初不肯让我临摹他的作品的缘故吧?感恩黑老师、陈老师、黄老师、阳老师等老师和长辈,没有他们的宽容和指导,“我”可能就迷失在滚滚红尘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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