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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民歌史论》

时间:2024-05-20

郭小刚

陈书录等著《中国历代民歌史论》(下文简称“陈著”)是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国历代民歌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09JDZ0012)的最终成果,入选“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英文)著作”项目,获教育部“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二等奖(学科分类:中国文学),第一作者陈书录,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二级教授。陈著共63万字,配套《中国历代民歌整理与研究丛书》,共十册图书,同时结集出版。本文拟分成果意义、研究方法和商榷讨论三个部分,结合音乐学研究领域已有的相关论著,总结本人对陈著的学习心得。

一、成果意义:集历代民歌研究之大成

(一)首次完成了对中国民歌研究的整体性回望

从《诗经》《楚辞》到《中国民族民间歌曲集成》,民歌一直是中国文学界和音乐学界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之一。中国民歌研究历史悠久、研究视角宽泛、研究成果丰硕,以至于此前中国学界尚未有对中国民歌研究全局性的文献综述。陈著在“历时性”视角下,对中国民歌研究进行了一次完整梳理。

陈著的主体分成三个部分:轨迹与特征篇(第23—233页)、交叉与互动篇(第235—360页)、文献整理篇(第361—465页)。“轨迹与特征篇”(第一章至第六章)将中国历代民歌分为“开创期——先秦歌谣”“拓展期——汉魏南北朝乐府民歌”“流变期——隋唐宋金元歌谣”“绝唱期——明代民歌”“集成期——清及民国时期民歌时调”“新兴与反思期——现当代民歌”六个阶段。每阶段为一章,探究中国民歌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关键特征,对各历史时期的民歌特征进行定性,初步梳理建构中国历代民歌的传承体系。

中国民歌研究的专著非常丰富。除去《诗经》《楚辞》等古代的文献,单论近代以来有关中国民歌的文论,民国时期有北京大学《歌谣》周刊刊载的逾万首民歌以及文论,中山大学《民俗周刊》刊发的131期民歌民谣,北京大学中国民俗学会《民俗丛书》中的民歌集,以及《中国民歌研究》(1925)《客音情歌集》(1927)等独立论著。当然,还有在陕北延安“秧歌运动”中所产生的一批歌谣及相关文论。新中国的民歌收集也多次广泛地展开,例如始于1958年的“新民歌运动”,以及始于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等等。至于全国各地、各民族民歌的分论与专论,数量极多,不再列举。

面对如此之多的民歌研究论著,文史学界已有对其断代史的部分整理,但对数千来的中国民歌研究进行整体性回顾和整理显然太难,陈著把这块“硬骨头”啃了下来。任何研究都不可能一劳永逸,但有了陈著这一“开路先锋”,相信学界会在这一基础之上不断深入研究,不断完善,终究会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

(二)重大基础研究:历代民歌的收集和历代民歌研究文献的整理

中国民歌史是音乐史学的重要研究内容,但由于资料收集困难,音乐学界至今没有一部专门论及中国民歌史的著说。陈著及其配套丛书对历代民歌的收集,为音乐史学的“民歌史”专论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将促进中国民歌史的音乐学研究。

目前音乐学界关于中国民歌史的论述多散见于音乐通史类著作的不同章节。以音乐学研究的视角来看,中国各地民歌的收集已经蔚为壮观,也因此,中国民歌在音乐学界以共时性、地域性的微观音乐形态比较研究为主。各省级或省级以下的区域,或跨省的同族群民歌的共时性研究成果不可计数。例如,就笔者关注的客家山歌而言,其研究专著就不少于三十种,何况还有诸如“安徽民歌”“信天游”“达斡尔族民歌”等专论。

陈著的“文献整理篇”(第十六章至第二十一章),相当于中国古代民歌研究的“文献综述”。该部分以文献资料的收集整理为主,结合田野调查,对中国历代民歌文献进行梳理、介绍,大致摸清了中国历代民歌的文本以及研究的情况,与配套的九册《中国历代民歌整理与研究丛书》形成呼应。

根据陈著的整理来看,“集”是中国民歌古代文献的主体。两汉以来,古代文献中记录了大量民歌,尤其在明代以后,整理流传下来的民歌在数量上有几何级的增长。《诗经》《楚辞》内的先秦民歌文献或可计数,但对先秦“逸诗”收集则非常困难。陈著对先秦诗歌“竭泽而渔”式的文献梳理,将中国学界对先秦文学的研究向前推动了一大步。陈著对其他历代民歌的收集整理,笔者学力有限,不敢一一评说。

陈著的出现,为从整体上对中国民歌进行纵向和横向两个路向的研究铺平了道路。

二、研究方法:历时性“代际”比较、共时性综合分析

本文以为陈著在研究方法上的价值不是所谓的“方法创新”,恰恰是“旧瓶装新酒”,至少有以下两点尤其值得音乐学借鉴:

(一)中国民歌历时性“代际”比较研究

总体上,中国民歌的研究可概括为历时性研究类和共时性研究类。

音乐学界对民歌的研究强调音乐本体,以共时性研究为主,这是音乐学研究的基础,并显示音乐学研究的特色,天经地义。但陈著强调文学本位,并且以史学的视角去观察分析文本,甚至得出某些与音乐学截然不同的结论,值得关注。下面以对“曲子”的研究为例,介绍陈著使用“代际”比较的方法研究民歌,其区别于音乐史学研究的独到之处。

从内容看,这三本论著对宋代曲子的研究不相同、不重复。其中,杨著和刘著强调音乐特征的分析,杨著涉及的论域比刘著更广,音乐特征分析的部分主要集中在宋代曲子“词牌的变化”和“长短句词同诗的关系和区别”两处;刘著的主要篇幅是以姜夔的自度曲为例,分析宋代曲子的本体特征。陈著则强调宋代曲子与前朝民歌的演变关系,并以敦煌曲子词为例来分析民歌与社会经济发展的关系。

原本研究内容不同,三本论著很难进行比较。幸运的是,这三本论著在描述宋代曲子的“结构特征”时,有了交集。这三本论著研究方法的异同以及研究结论的差别,可从他们对“曲子结构”特征的研究中得到展示。本文整理后,如表1所示:

表1.三部著作对宋代曲子“结构特征”论述的异同简况表

类似论域,绝非个案。笔者才疏学浅,在此抛砖引玉,有待方家明察秋毫。

(二)中国民歌共时性社会生态综合分析

陈著的“交叉与互动篇”(第七章至第十五章),是在共时性视角下对中国民歌发生发展所处文化生态环境的综合分析。陈著将民歌置于特定历史时期,将民歌与之同时代的社会精神风貌以及民间姊妹艺术相比较,将民歌与商贾、宗教、民俗、情爱风尚、小说、戏曲、散曲、地域文化、传播等进行交叉互动研究,一共分成九章。

例如第七章“民歌与商贾精神”,陈著将南朝的乐府民歌与当时的社会事业风情相结合,讨论“新兴经济力量”在当时的这一“时尚诗体”中的“多样性”展现,进而分析在南朝时,民歌表达“新兴经济力量”的过程中所彰显的活力。再如第十二章“民歌与戏曲”,陈著以中国戏曲形成和发展的各阶段为节点,分析民歌在戏曲形成发展过程中的作用。民歌对戏曲形成和发展的作用又分成“戏曲与民歌的音乐渊源”“戏曲与民歌的内容联系”“戏曲与民歌的互动传播”三个部分。

中国传统音乐的研究越来越关注到社会、地理、自然、经济等多重因素对音乐本体的影响。陈著中,两次将民歌的发展与古代的社会经济发展相结合,一次是以敦煌曲子词为例来分析民歌与宋代社会经济发展的关系(第92—95页),一次是以乐府民歌为例来讨论民歌与南朝商贾“新兴经济力量”的关系(第241—245页)。此外,陈著还单列章节分析民歌与宗教的关系、民歌与民俗的关系、民歌与情爱风尚的关系、民歌与地域文化的关系、民歌与传播“歌场”的关系,等等。很显然,陈著与音乐学界侧重对中国民歌进行本体研究的著作相比,研究的视野更开阔。下面将陈著与周青青《中国民歌》(1993)(下文简称“周著”)的研究框架进行比较,以示不同学科对中国民歌研究的不同。

表2.《中国历代民歌史论》与《中国民歌》研究方法比较

就任何一种具体的民歌研究文论而言,其不可能仅有历时性研究或仅有共时性研究,尤其是对于传统音乐中的“歌种”研究来说。如《中国民歌研究》(1925),在将中国民歌以历时性特征的划分成“古代”和“近代”两个部分的框架内,对流传在中国各地不同类型民歌的比较研究就属于共时性研究的范畴。与之类似,《汉族民歌概论》(1982)和周著(1993)当然也不例外。

概而言之,周著的分析方法是音乐形态分析+自然地理成因分析,可谓“双管齐下”,向音乐形态的研究方向不断聚焦;而陈著的分析路径多元化,涉及宗教、民俗、经济、文化、地域等多方面,可谓“百花齐放”,向音乐社会的研究方向不断拓展。

三、商榷之处与未来的研究

音乐学界学习吸收陈著,从资料性整理到研究思路的拓展自然颇有意义。但不同学科的视野不尽相同,有些研究结论商榷难免,有些结论颇具启发。下文聊举几例:

(一)陈著关于研究对象的界定与音乐学分类的差异

本文并非意欲以中国传统音乐对时调的定义去统一文学研究中的“时调”。历史时期不同,学科定位不同,时调的符号所指或许不同。陈著对研究对象在明清时期的“限定性”所指,或可用语言描述“课题只收集流行于民间的时尚俚俗歌曲,不考虑散曲、戏曲中一切流行曲调在内的时兴曲调”代替。笔者以为,陈著中对“时调”的定义,以及将其分成广义和狭义两种,值得继续讨论,即:文学和音乐学对“时调”的不同定义,是否有统一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二)历时性分期质性描述的选词

陈著对中国历代民歌演变的“六段论”分期具有开创性意义,但诸如“拓展期”“流变期”“绝唱期”“集成期”“新兴与反思期”这类质性描述词语的选用值得推敲。

首先,中国历代民歌“六段论”的质性概括抓住了各阶段的关键特征,这是陈著的学术新发现。例如,陈著云“拓展期——汉魏南北朝乐府民歌”的含义包括三层:“一是在乐府机构空前扩大的背景下,两汉乐府民歌的题材与内容颇有丰富性,特别是南朝民歌向商旅风情方面发展;二是南朝民歌在爱情题材内的深化,北朝民歌在爱情题材之外的拓展;三是谶谣的大量出现。”(第52页)可见陈著对各阶段的定性是经过深入的思考,并非凭空而论。

然而,从陈著的实际内容来看,“拓展期”中也有“流变”,“流变期”内也在“拓展”。再从中国民歌历史发展的实际来看,“绝唱期”后并未“绝”,“集成期”后又不断有“新集成”。所以,这样的选词逻辑压力比较大,容易造成读者的误会。例如,陈著第五章标题是“民歌的集成期——清及民国时期民歌时调”,但其第一节“清及民国时期民歌的曲调流变及其集成意义”,实际上重点讨论的是【西调】【边关调】【陈垂调】和【黄鹂调】这四个著名“时调”曲牌的“流变”(第161—182页)。其实,陈著对中国历代民歌的特征分析有理有据,“六段论”结论清晰,或许不必冠之以“开创、拓展……绝唱”等质性词语,直接用书中的朝代分期即可避免产生误读与错会。

(三)引发对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重新审视

民歌是中国音乐史构成的支柱之一,在任何一种版本的中国音乐通史类的著作中,历代民歌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正如上文以“曲子”为研究对象的举例,陈著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结论与音乐学界有明显的差异。我们不能轻易判断谁对谁错,但他学科的不同结论正是本学科借鉴的重要依据,将陈著与音乐学领域的相关论证进行比较研究,是未来的一个新研究,也必将推动中国音乐史学研究的完善。

(四)推动民歌音乐本体与文学相结合的未来研究

结语:从来文武相经纬 民歌研究携手行

以音乐学研究者的目光研读《中国历代民歌史论》,或许有理解上的偏差,可能还会“张冠李戴”,但丝毫不能掩盖该著的巨大成就。陈著对中国民歌历时性发展的研究和文献的收集、整理,是中国民歌研究必不可缺的纽带。笔者以为,如果把数千万字的、近百卷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比作是一部鸿篇巨制“书简”中的一条条“竹简”的话,这合计数百万字的《中国历代民歌史论》及其配套出版的《中国历代民歌整理与研究丛书》就是将这些各自可以按省份独立的“竹简们”串起来的那条“韦绳”。这也是本文借用“从来文武相经纬”为结语之一的初衷。

如此重要的一部著作、一套丛书,在中国文学界获得极高评价和赞誉,若不能引起音乐学界的一丝波澜,实在可惜。

不同学术背景、不同知识结构,面对同一研究成果,若无商榷或为不正常。相信以文学研究者的眼光去研读音乐学研究者书写的中国民歌研究文论,也一定会提出很多有待商榷的地方。文学研究者和音乐学研究者应该握起手来,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把中国民歌的研究推向新的高度!

(致谢:感谢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李静教授对本文提出的修改意见)

① 偶尔见到国内某些非中文核心学术刊物上有以“中国民歌研究的现状与发展”之类为题的综述性文章,但其视野之狭窄、笔触之浅薄根本不能涵盖真实的“研究现状”。即便是有关中国民歌研究的代表性专著的前言或导论,也仅对该著所涉及的民歌论域进行了“局部性”文献综述,而未能对中国民歌研究进行“整体性”综述。

② 北京大学《歌谣》周刊,1922年12月17日创刊;历经数次停刊、复刊,共收集各类歌谣1万6千余首。

③ 《民俗周刊》由中山大学主办,于1928年3月21日出版第一期,顾颉刚先生撰写“发刊辞”,总计出版131期。《民俗周刊》广泛刊载民间文学作品、宗教风俗信仰资料及有关的研究文章,由钟敬文、容肇祖、刘万章、杨成志等任编辑。该刊先后出版过“中秋专号”“神的专号”“传说专号”“歌谣专号”“清明专号”“妙峰山进香调查专号”“谜语专号”等多期专刊。

④ 蔡元培、陈国均等,北京大学中国民俗学会:《民俗丛书》,北京大学中国民俗学会出版,1974年编印。

⑤ 胡怀琛编:《中国民歌研究》,上海:商务印书馆,1925年。

⑥ 钟敬文:《客音情歌集》,北京:北新书局,1927年。

⑦ 秧歌原是中国北方多省民间流行的一种歌舞艺术形式。20世纪40年代,由延安的左翼音乐家们在旧秧歌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新的人物形象,从而形成的一种新的民间艺术形式,并迅速流传到其他地区,在中国音乐史上称为“秧歌运动”。详见汪毓和:《中国近现代音乐史》(第三次修订版),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9年,第313—318页。

⑧ 详见谢保杰:《1958年新民歌运动的历史描述》,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年,第24—44页。

⑨ 《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多卷本),中国ISBN中心。

⑩ 如:蒲泉、群明编《明清民歌选》(乙集),上海: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周玉波、陈书录编:《明代民歌集》,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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