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盛锦朝 董哲 金泽田
华龙洞—古人类的家园(1)
盛锦朝 董哲 金泽田
位于安徽省西南边陲的东至县南北狭长,其西部是长江冲积带,河湖密布,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滚滚长江经过该县西北侧由西南向东北流过,在该县西部历史名镇东流镇呈现90度大转弯向东流去。北宋著名文学家、诗人黄庭坚以“沧江百折来,及此始东流”描绘了长江这一壮美景色。在东至县尧渡镇有一个叫庞汪村的小村庄。这里农田广布,土壤肥沃。村民依靠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世代以农业耕作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衣食无忧的安逸生活。在庞汪村东500米,有一个主要由石灰岩构成的山丘,当地村民称其为“梅源山”。梅源山上除了零星的灌木藤蔓、荆棘杂草之外,一眼望去都是石灰岩,当地人也称之为“石壳山”,可能就源于此。梅源山东约500米有长年不枯的一泓泉水从梅源山南端蜿蜒流入梅溪河,在汇入黄泥湖后流入长江。自然环境适宜人类居住、繁衍、生息。
上个世纪80年代,当地村民庞金木为增加收入,在梅源山山脚下养羊。1988年底,为了给羊群构建一个栖息场所,以免夜间羊群遭到野兽的猎杀,庞金木带领放寒假回家的孩子在山脚平整场地开始建羊棚。挖掘搬运过程中,庞金木发现微黄色的粘土中夹杂着破碎而密集的骨头。出于好奇,庞金木又随手掂了掂分量,又用舌头舔了舔骨头的破裂面,凭感觉和以往学来的知识,他认出了这东西是一味中药——龙骨,也就是远古时代哺乳动物如象、犀牛、三趾马等动物骨骼的化石,这玩意能治病,能卖钱。打那以后,他就不声不响地到梅源山挖化石,洗干净再装入编织袋,分装后运到原东至县医药公司出售。那时候化石价格很低,每公斤才6角钱。不仅仅在梅源山脚发现动物碎骨,早些年当地村民在梅源山西北约3公里的洞里山炸山采石也发现大型动物骨骼。由此看来,类似的骨头在方圆几公里内都有发现。
发掘之前的华龙洞遗址原貌
梅源山远眺
韩立刚教授在华龙洞发掘现场
2004年春节后一个偶然机会,当时的东至县文物管理所所长钱继才得知在庞汪村附近发现龙骨化石的消息后,立即前往考察。钱所长雇请庞金木,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开掘了一条长20米、宽2米、深0.5米、呈东西走向的探沟,又发现了一些龙骨化石。在观察了这些龙骨化石后,钱所长认为这些化石不是恐龙化石,因为这些动物化石的尺寸比起体型巨大的恐龙来说,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级的。为进一步确定这些化石的种类,钱所长电请当时安徽省博物馆古脊椎动物专家郑龙亭教授于当年5月前来考察并鉴定发现的化石。经郑教授鉴定,认定这些化石中包含有鹿、熊、中国犀、野猪、大熊猫、剑齿象等动物的牙齿、下颌骨、肢骨、椎骨,属于大熊猫-剑齿象动物群。综合这些资料,钱所长于2004年6月9日在《中国文物报》发表题为《安徽省东至县发现古代哺乳动物群化石》的报道。
此后,断断续续有省、市专业人员来梅源山考察。因为缺少必要的领队资质和发掘经费,正式发掘工作一直未能开展。
时间到了2005年,为配合安庆—景德镇高速公路建设,当年11月至2006年7月,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韩立刚教授在沿线主持考古调查和抢救性发掘。韩立刚教授早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地质系,一直在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从事古人类、旧石器考古以及相关的第四纪地质方面的工作,先后主持或参加过巢县人类化石地点以及繁昌人字洞、芜湖金盆洞等旧石器遗址或地点的发掘和研究,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当获悉在东至县境内的梅源山发现第四纪哺乳动物化石后,凭借专业知识,韩教授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处具有重要潜力的地点。
长江下游是古人类化石及生存活动资源丰富的地区,上世纪70年代以来,在这一地区的巢县、和县、南京汤山先后发现了早期智人和直立人化石;在繁昌人字洞、水阳江流域等多处还发现古人类制作使用的石制品。那么在东至县的梅源山是否也能找到古人类化石呢?带着寻找祖先踪迹的强烈期盼,韩教授立即找钱所长了解情况。2006年7月11日,韩教授与县文管所钱继才和盛锦朝在庞金木的带领下,一同前往梅源山考察。按照韩教授的意见,先在梅源山脚下一块灰岩附近开始试掘。因为都是钙质胶结,用锄头挖掘进展很慢,只得改用钢钎。花了整整一下午,在大约1平方米的范围内,挖掘出土的化石装了一蛇皮袋,足足有30多公斤。于是四人带着袋装化石来到村庄附近的水渠边,将化石倒进塑料大盆里用水浸泡,再用毛刷一点一点地刷洗。刷洗到最后,落在盆底的一件石英岩块让老韩眼前一亮。手捏着这块石英岩,老韩兴奋不已地说:“你们看这块石头,不是出自本地,如果排除水流搬运的话,极大的可能是古人从外地带进来的,这是其一;其二,白色的石英岩上,人工打击点和疤痕都十分清楚;其三,石器的外表均粘附着一层淡黄色的钙质沉积物,俗称石锈,没有几万年、几十万年的积淀是达不到这种颜色的。很明显,这是古人打制或使用过的工具”。韩立刚认为既然有大量的动物碎骨化石,又发现了人类使用的工具,就有伴生的人类化石出土的可能,也坚定了他正式发掘这块风水宝地的信心和决心。
在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支持下,对梅源山化石地点的正式发掘获得批准。兴奋之余,老韩独自来到梅源山脚下,凝神注视着那似是而非的洞口,期盼有“龙的传人从这里升起,腾飞在中华大地”。于是乎,“华龙洞”——响亮而又儒雅的名字开始追根溯源,开创未来。
7月19日,驻守长岭的安景高速考古队一行7人在韩立刚带领下到达庞汪村,正式开始发掘华龙洞遗址。
发掘严格按照考古规范进行。打开当年的记录本,布方原点显示为:N30°06'32.8",E116°56'52.5",海拔高程:44.40米。按1×1米布方,由西向东、由南向北依次编号。西东方向编号为A1、B1、C1……I1,南北方向以A1、A2、A3……A8依次为序,共布72个探方。对探方内出土的每件标本的三维坐标以及倾向、倾角等埋藏状况均给予翔实的记录,依相关数据绘制平面图、剖面图,及时摄取揭露出地层的遗物照片——力争以丰富的第一手资料支持后期多学科的论证。
在华龙洞发现的石英石制品
由于化石堆积密度大,用手铲发掘很容易碰破,于是改用竹签,并以每层10厘米逐层发掘。对探方内发掘出的堆积,用三种不同大小网眼的筛子,由粗到细,分三道筛洗。筛洗的化石晾干后再经人工拣选,尽量不让个体较小的化石漏掉。
发掘总的深度为170厘米,其中平均深度为70厘米,在发掘原点东北角的D2方挖掘100厘米深的探井,以了解下部地层的产状。依据当时的地层划分,自上而下:第①层即表层,为坡积层或近期人工搬运的扰乱土,土质疏松。淡红色黏土中含较多的植物根茎,局部夹有灰岩角砾,少见化石。第②层为灰黄色的钙质胶结层,土质较硬,板结成块,包含有大量的砾石、断块、化石和打制石器等自然和文化遗物。第③层为含铁锰结核颗粒的棕红色亚黏土层,并伴存较多的砾石、断块以及打制的石器和骨器等。第④层为淡黄色亚黏土层,有少量化石、砾石、断块和打制石器的零星散布。
华龙洞2006年发掘景象
富集的动物化石和石制品
七月的江南,骄阳似火。持续的高温给发掘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首先是睡不好,队员们晚上只好露宿在住处的阳台上,午休只能睡在一些民工家的楼道下;其次是吃不香,睡不好当然就吃不香,干活没精打采。对此,韩教授口头宣布了三条规定:
一是加强对伙食的安全卫生监管,严防食物中毒,确保饮用水安全。
二是清凉油、绿豆汤、西瓜、白糖等防暑降温用品,定时发放到队员手中。
三是合理安排作息时间,严格实行“抓两头、歇中间”的防暑措施:上午10:30必须收工,下午3:00前不允许开工,靠起早摸黑提升发掘进度。
在韩立刚教授的精心组织安排下,发掘工作有条不紊,顺利进行。全体工作队员情绪高昂,努力工作,期盼着重要化石的出现。
7月19日以来,在华龙洞的发掘已经接近2个月,发现了大量的动物化石。发现的动物化石多数很破碎,有些化石表面似乎有切割或砍砸痕迹。此外,在华龙洞还发现一些可疑的石器或石制品。这些石器或石制品石质为石英岩、硅质岩和火成岩。为了确定这些可疑石器原料的来源,韩立刚对华龙洞及其周边地区进行详尽的调查,发现华龙洞及其周边区域的岩石石质均为灰岩。韩立刚认为尽管有局部小规模流水搬运的可能,但从出土遗物埋藏状况看应属原地埋藏。那么这些可疑石器的原料可能是古人类从其它地方搬运来的。
在华龙洞发现的破碎动物骨骼化石以及可疑石器提示古人类曾经在这里生存活动。如果这些发现都是古人类生存与活动留下的痕迹,那么生活在这里的古人类自己呢?大家似乎一直在期待着什么。
2006年9月14日上午,在华龙洞发掘出土了两件可以拼合在一起的骨片化石,很像是人类的头骨。三天之后的9月17日上午,在华龙洞发掘区域的E12方第三层发现1枚牙齿化石,很像是人类的下颌臼齿。
发现这两件可能是人类的化石后,韩立刚意识到这个地点的重要性。为了确保鉴定无误,韩立刚携带化石等材料前往北京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请专家鉴定。
在古脊椎所,著名古人类学家吴新智院士仔细观察了这两件可疑的人类化石,确认其中的牙齿化石是人类下颌臼齿。该研究所旧石器考古专家、国家文物局考古专家组成员张森水研究员和第四纪哺乳动物专家金昌柱研究员分别观察了韩立刚带来的部分可疑石器和哺乳动物化石。张森水研究员确认了其中一些石器的人工属性,金昌柱研究员对一些动物化石做了初步鉴定。三位专家都认为华龙洞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古人类遗址,继续发掘有可能发现更多的古人类化石及相关材料。
在华龙洞发现的人类额骨化石(A:外面;B:内面)
在华龙洞发现的人类右侧下颌第二臼齿化石
吴新智院士在观察2006年于华龙洞发现的人类牙齿化石
吴新智院士为华龙洞题词
韩立刚教授陪同吴新智、张森水、金昌柱等专家在华龙洞考察
得到吴新智院士等专家的肯定和鼓舞,韩立刚及整个发掘工作队异常兴奋。韩立刚迅速返回发掘工地,继续进行发掘和整理。华龙洞人类化石及相关的古人类生存活动证据的发现引起相关研究机构和高校专家极大关注。
9月23~30日,张森水研究员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徐新民研究员应邀到华龙洞考察并对发现可疑石器、骨器进行鉴定。经过仔细对比观察,张森水研究员从近8万件出土遗物中挑选出石器100多件、骨器300多件,包括砍砸器、尖状器、刮削器、骨片和石核,等等。这些石器和骨器均有明显人工打制的连续片疤和使用修理的痕迹。
10月12日,吴新智院士,金昌柱研究员以及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年代测定专家沈冠军受韩立刚邀请,一同抵达华龙洞遗址实地考察。10月13日,经过吴新智院士再次鉴定,认定出土的一枚牙齿属于更新世人类的下颌第一或第二臼齿,两块可以拼合的骨片为人类头骨。在接受东至电视台采访时,吴先生兴奋地说“从安徽的角度看,过去在和县发现过古人类的头盖骨,但是没有发现工具;在巢湖也发现过人类头盖骨的两块碎片,同样没有发现工具。而华龙洞遗址的人牙化石、古工具、动物化石兼而有之,因此探讨华龙洞遗址的意义非同一般,它对研究长江流域人类的文明演进,气候、环境及地质的变迁,尤其是对现代人类起源的研究,应有很高的学术价值。”采访结束后,吴先生欣然命笔,题写“华龙洞博物馆”六个大字。
金昌柱研究员对华龙洞遗址出土哺乳动物化石进行了鉴定,初步确认的动物属种有中国犀、东方剑齿象、棕熊、貘、大熊猫、野猪、羚羊、麂、鼠、水牛、鹿、獾、龟等16种,都是更新世中期的常见动物种类。沈冠军教授提取了测年样品,为下一步的遗址地层年代研究做好了准备。
就在华龙洞遗址发掘和研究刚刚开始,取得初步成绩,需要韩立刚教授主持和带领大家继续工作的关键时候,因为过度劳累,加之当时天气渐冷,他的哮喘老毛病频繁发作。2006年10月22日凌晨,韩立刚的哮喘病情加重,直至处于昏迷状态,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从此离开了他为之倾注了心血的华龙洞,离开了他热爱的考古工作。2007年5月16日,年仅58岁的韩立刚教授去世。
吴秀杰研究员研究在华龙洞发现的人类额骨化石
2006年持续近三个月的发掘,在华龙洞发现了2件人类化石、以及包括石器、骨器、动物骨骼表面痕迹在内的反映古人类生存活动的证据。此外,还出土了大量哺乳动物化石,可以提供古人类生存时代及环境方面的信息。根据发现的这些标本材料,可以初步认定华龙洞是一处古人类居住或生存活动的遗址。
2013年12月和2014年2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学专家刘武、吴秀杰、邢松两次前往合肥,对2006年在华龙洞发现的人类头骨及牙齿化石进行了重新鉴定并对这两件人类化石的形态进行了研究。经过对比,确认头骨残片为靠近正中矢状线的额骨左侧部分。头骨后部保存有非常清晰的冠状缝,无任何愈合迹象,据此估计这是一个年轻的个体。人类牙齿化石为右侧下颌第二臼齿。齿冠咬合面磨耗较轻,估计也是一个年轻的个体。形态研究显示,华龙洞人类额骨和下颌臼齿都呈现出一系列常见于东亚直立人的特征。华龙洞人类额骨曲度较小,具有粗壮的颞线和较厚的骨壁。此外,华龙洞额骨还具有额中缝结构和扩大的额窦。华龙洞下颌第二臼齿总体显得比较粗壮。齿冠咬合面具有第五尖、第六尖和第七尖。齿冠尺寸明显大于早期现代人、现代人类和欧洲更新世中期人类,位于直立人变异范围。结合对华龙洞人类额骨和牙齿形态对比所揭示的形态特点,在华龙洞发现的人类化石可能代表着生活在更新世中期的直立人。
根据对2006年华龙洞发掘出土的动物化石组成的初步分析发现动物骨骼中牛(Bos)占绝大部分,鹿(Cervus)次之,其他动物有剑齿象(Stegodon)、犀牛(Rhinocerotidae)、貘(Tapirus)、熊(Ursus)、野猪(Sus scrofa)、虎(Panthera)、豪猪(Hystrix sp.)、巴氏大熊猫(Ailuropoda baconi)和麂(Muntiacus sp.)等属种。小食肉类等仅有少量牙齿,而牛和鹿从头骨到趾骨的所有解剖部位都有留存。这些动物多为中国南方晚更新世常见的种类。就目前发现来看,华龙洞哺乳动物化石组合属于典型的南方中晚更新世大熊猫-剑齿象动物群。
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陈胜前教授根据对华龙洞出土的石器、骨器以及动物骨骼表面痕迹的研究,认为古人类在这里的生存活动是临时性的,他们到此是为了获取动物尸骨的残余部分。石器组合、骨器形态以及骨器上的动物啃咬痕迹都表明人类不是这批动物的捕猎者,而是利用捕猎动物残余的食腐者。
2006年对华龙洞的发掘区域仅仅72平方米,发掘深度不足1米。由于发掘面积和深度有限,对于化石资源在整个华龙洞的分布范围还不清楚。关于古人类在华龙洞的生存年代,仅仅对2006年发掘出土的动物群组成进行过初步的分析,但尚未进行实验室年代测试。因而对华龙洞人类化石的年代还不清楚。
对于华龙洞人类化石的演化地位,韩立刚认为可能属于早期现代人,或与现代人起源有关。虽然对2006年发现的两件人类化石形态的研究初步判定他们属于直立人,但是由于发现的人类化石仅仅为1枚牙齿和1件头骨碎片,提供与演化分类有关的信息还不够充分,加之华龙洞的确切年代还不清楚,华龙洞古人类的演化地位以及相关的生存活动情况还需要更多的化石发现和深入细致的研究来回答。
2013年12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刘武、同号文、邢松会同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宫希成、董哲、安徽博物院郑龙亭、东至县文物管理所盛锦朝、金泽田等相关专家再次前往华龙洞考察,计划2014年重新启动对华龙洞的发掘、测试分析与多学科研究。与华龙洞有关的许多谜团有望通过未来的发掘与研究来解开。
*本文第一作者在韩立刚教授指导下,全程参加了2006年华龙洞发掘及相关工作,目睹了韩立刚教授为华龙洞古人类遗址发掘与研究付出的大量心血和做出的突出贡献。谨以此文献给韩立刚教授。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