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赖于自重之信——伴随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历程的三个个人见证

○ 韩锺恩

确切地说，我们这一代先后进入花甲又逐渐逼近古稀的人，所有一切，包括荣辱得失，基本上都是伴随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这40多年一起走过来的。在这期间，对我个人而言，最最值得记忆并感到欣慰的，毫无疑问，是亲历了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这一极其重要的历史进程。

在这里，我的一个切身体会就是，无论是学科的自重还是学人的自重，都是树立学术自信之根本，尤其在当下，处在为数相当不少的盲目滥用文化自信的喧嚣与骚动中间，必须明白：信是构成事实的中心与边界。然而，自重是根本，自信唯有在此根本的基础上有所建树，才是可能的。特别对一个成熟的学者来说，凡事凡物凡情凡理，都有其之所以是的本体。因此，只有唯一的有赖于自重之信。

以下所述说者，是伴随当代中国音乐美学学科历程的三个个人见证。

一、意义与意向

我对意义与意向问题的关注，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的几年。个中缘由，主要是2000至2003年间，相对集中在中央音乐学院攻读音乐美学方向博士学位，并进行博士学位论文写作（导师：于润洋教授），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问题，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哲学与美学协同综合的方法论策略，自然而然，就成了我当时最主要的学术倾向。

意义与意向原本是可以分别讨论的问题，甚至于可以纳入不同的理论范畴，前者在价值论，后者在现象学。在这里，之所以将两者置放在一起进行讨论，则有感于其中的内生性逻辑。在此之前，我拟考虑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博士研究生，随于润洋先生攻读学位之际，主要设想在意向这一端。

记得在1998年九十月间，我拟定了与此相关的最初设想求教于润洋先生①韩锺恩：《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韩锺恩攻读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方向博士学位期间导师于润洋教授主科授业答疑解惑半月志”中的有关内容，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287–288页。——

a）关键术语：意向，感知意向结构，音乐感知结构，音响结构行态，音乐存在方式。

b）以意向（intention）或意向性（intentionality）为基本驱动，进行感知意向结构研究。

c）从感官（器具）、感触（动作）、感受（获得）、感觉（给出）、感知（体验，由此向知性方面转换）几个方面，寻求在感性论域或者语境当中的意义。

d）一端系在音乐感知结构，归属于美学论域。

e）一端系在音乐存在方式，归属于哲学论域。

f）以音响结构行态（意象，易像）为（物性）中介，连接两端，归属于艺术学论域。

g）个案研究：通过音响行态质料以及相应结构方式，对20世纪音乐史进行叙事，归属于史学论域，并相关音响行态学。具体切入在乐音构成四要素：音高，音长，音强，音色，及其边缘域（horizont，视域），并知觉域、限界域的增长。

h）个案研究的方法论策略：在音乐感知结构需求的驱动下，通过拉动技术，引发音响行态质料以及结构方式的生长点与增长点；通过悬置乐义，以直接面对音位之敞开；通过技术计量，引发人文考量；通过拉动感知，引发人本结构系统之完形。

i）可参考理论：（属人文性者）维柯诗性哲学，胡塞尔及其他现象学哲学美学，福柯人文知识类型以及相应谱系，加达默尔诠释学，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理论，布罗代尔长时段史学理论，德里达解构学，等等。

j）写作方式：叙事加论述之综合研究，或者，综录加综论。

k）其他考虑问题：直观感知，直觉体验，通过人与人相关切入交互主体性理论，通过扩大内外（感知）需求拉动美学（理论）增长，从音乐何须懂关切音律问题及其成就。

在经过一番思考与进一步设想，并多次求教之后，1999年9月，于润洋先生针对我提出的设想建议如下②同注①，第291–292页。——

a）核心问题可定位在音乐的意义。

b）意义问题不纯粹是一个感性问题，其中有理性的成分，也不要局限在客体，里面也有主体，要使感性与理性融合，不要脱离人的现实意义，注意主体与客体、感性与理性、物质与精神的关系；作为论述的前提，这些关系必须预先确定，但要防止偏向，不要机械地划分，要辩证地看待，包括具体范畴，如内容与形式，人的存在中的情感与思维的关系；要注意胡塞尔之后的茵格尔顿、杜夫海纳等。

c）在意义范围内，通过比较研究音乐与造型艺术、语言艺术的关系；同时，注意音乐意义的可变性，这是一个历史的范畴；可涉及到的问题有：音乐存在方式、自律他律等等；艺术作品的意义，音乐作品的意义，不同艺术作品意义的同异性，美的问题和意义的关系，美是否存在？具体环节，可着重在创作和欣赏两个方面；不理解音乐的发展是难以回答音乐是什么的问题的，在此，会涉及一些重大的理论成说，比如汉斯立克、嵇康等。

d）对同一客体，不同的主体会做出不同的解；建议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基本精神作为基点去观察其他问题，注意马克思在讲人性时把思维放在不太显眼的部位；认识的因素如何看待的问题。

e）方法问题，从事实出发提出问题，顺此思路。充分吸收其他理论，不要反过来做；注意与音乐实践的关系，不要脱离作品，陷入到抽象的思辨当中。

f）表述问题，要把复杂的问题以清晰的方式表述出来，充分利用已有的可用概念。除非在非此不可的前提下用新概念；要做到深入浅出，而不要浅入深出；论证的过程要复杂，结论要明晰；如果通过系统的论述，提出几个新的概念，则将是非常大的理论进展。

后来，2000年上半年的入学考试题目，以及我的博士学位论文的主体内容，都与此有着直接关联性。

入学考试题目，取自于润洋先生著作《现代西方音乐哲学导论》——

“纯音乐”中究竟有没有“意义”？进而这意义在音乐作品中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存在的？应该如何理解和解释这种意义？③于润洋：《现代西方音乐哲学导论》中的有关叙事，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12年，第165页。

博士学位论文主体内容——

提问：音乐有没有意义？音乐的意义在哪里？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是什么？

答问：音乐是有意义的，但不仅仅在声音；音乐的意义在声音之中以及声音之后，并且通过意向显现；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就是意向存在。并在论证意向存在可能性的前提下，结论：意向存在作为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④韩锺恩：《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Metaphysical Manifestation of Musical Meaning and a Study on the Possibility of Intentional Being）中的论文提要，2003年中央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另见韩锺恩：《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摘要”，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又见韩锺恩：《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摘要”，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

由此，意义与意向就这样置放一起进入到了研究论域之中，其内生性逻辑，则就是日后我的博士学位论文标题主体内容所示：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

其中，最突出的几个问题，无疑是：音乐意义与意向存在，经验与概念，感性与理性，特性与本性，形而上与形而下。

其中，在有关声音与声音概念、情感与形式、意义与意向等等理论问题的基础上，通过音响结构讨论音乐作品的现实存在，通过形式结构讨论音乐作品的历史存在，通过意义结构讨论音乐作品的意向存在。

研究涉及的主要术语概念⑤韩锺恩：《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中的有关叙事，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1版，后简称初版），第6页；另见韩锺恩：《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2版，后简称增订版），第1–2页。，分别是——

a）意义（〔英〕meaning，〔德〕Sinn）：表示对象中所包含的，又不在经验范畴中的一种东西。

b）意向（〔英〕intention，〔德〕Intention）：表示直接面对对象的一种意识方式，并且，是一种指向主体自身的直觉行为。

c）意向存在（〔英〕intentional being，〔德〕intentionalität Sein）：作为研究的一个原创术语概念，表示一种通过主体意识构造出来的，不同于意识本身的，自在的，有客体属性的对象；与此同时，这种不同于意识本身的，自在的，有客体属性的对象，也可以通过人的主体直觉显现出来。

2003年8月13日下午，我的博士学位论文：《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并及意向存在的可能性研究》在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通过答辩，该文除了提出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命题与原创概念意向存在⑥同注⑤，（初版）第57–58页，（增订版）第46页：意向存在（intentionalität Sein）的理论来源主要在胡塞尔和海德格尔，更确切地说，就是把胡塞尔的意向（intention）和海德格尔的存在（Sein）两个概念整合在一起；两者的区别在于，胡塞尔仅仅强调存在取决于意向，海德格尔仅仅强调存在决定存在者，在此，该研究把两者整合之后，则不仅能够满足对其主体性的强调，同时，又可以考掘有别于客体实在的别一种自足存在的可能性，由此，意向存在，在这里特指：一种通过主体意识构造出来的，不同于意识本身的，自在的，有客体属性的对象；与此同时，这种不同于意识本身的，自在的，有客体属性的对象，也可以通过人的主体直觉显现出来。之外，最具创新意义的一个研究是：基于作为现实存在的音响事实和音响经验事实⑦同注⑤，（初版）第105页，（增订版）第78页。案，有关事实概念的引述以及诠释或者再界定，参见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中的有关叙事，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160页。这两个对象之上，针对并围绕一个新的对象：作为意向存在的音响经验实事⑧同注⑤，（初版）第189页，（增订版）第139页：实事（Sache）是现象学哲学的一个指向性极强的专门术语概念，是被经验给予和把握的对象，是人的意向设入之后对象自身的一次显现。案，有关实事概念的引述以及诠释或者再界定，参见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中的有关叙事，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415–416页。，并以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作为重要个案进行不断深入层面和不断设置程序的研究。

作为个案，针对与围绕具体作品进行研究⑨同注⑤，（初版）第188–204页，（增订版）第137–153页。，其中，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尤为突出。这个研究，是基于作为现实存在的音响事实与音响经验事实这两个对象之上，把感性直觉经验作为全部研究的基本对象和第一切入点，并由此牵扯音响经验实事与音响先验实事。即通过意向实现音乐意义的形而上显现——

第一程序：

感觉→形式→意义，

相应层面：

（第一层）黑沉沉冷冰冰→

（第二层）最小的音调动机内包含着发展潜力并展现出叙事性的史诗风格→

（第三层）舍身忍让的贵族姿态和拥抱自然的平民心态的历史融合。

第二程序：

感觉→历史→内心，

相应层面：

（第一层）把半音上行三音列置放在清澈不足而浑浊有余的整体音响当中，生成一种从容不迫的紧张之感→

（第二层）把它们和从容不迫的紧张感置放在浪漫情调中的古典情怀和古典浪漫同时缺位的诠释当中，生成一种肃杀萧瑟的崇敬之感→

（第三层）把它们连同从容不迫的紧张感和肃杀萧瑟的崇敬感再置放在布拉姆斯自己给自己开道的悲怆和自己为自己送行的悲壮的内心陈述当中，生成一种无可度量的灵性释然。

进一步，两个程序以及相应层面同时显示存在方式的转换——

现实存在（形而下的音响体现）→

历史存在（形而中的形式展现）→

意向存在（形而上的意义显现）。

就此，通过感觉→形式→意义的不断表述，通过感觉→历史→内心的不断置放，意义在不同的位置上，在不同的光照下，有了更加丰富多样的显现。

当时，答辩委员会委员王次炤教授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对布拉姆斯作品的分析，其他音乐分析也能达到这个意义层面，你的理论又和其他的音乐分析有什么样的不同？也就是说：如何区别现象学方式和其他音乐学方式对音乐作品分析的不同，这多出来的一点点意义如何表明只有通过现象学的方式才能显现⑩案，回想起来，王次炤教授的这一提问，貌似朴实无华，却很厉害，甚至于有一点一剑封喉的杀伤力。根据我的观察，这也是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专业的两个常态性提问之一，另一个常态性提问就是：如是结论的依据是什么？简而言之，把这两个极富挑战性的常态性提问归结起来，就是：有什么不一样和凭什么这么说。与此相类似，我后来发现，在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也有这么两个几乎把人怼到墙角里去进行逼询的经常性提问：第一个是你在哪里？这意思就是让你交代尽可能清晰的学术史；第二个是你听过没有？这意思就是如果你没有听过这个作品的音响就不要乱讲。。

其实，区别就在于：基于两个现实存在的音响事实和音响经验事实之后，再面对一个意向存在的音响经验实事，这多出来的一点点意义，用我今天的话说，就是把感性直觉经验作为一个与音响结构和历史资讯同样重要的对象，甚至于将它预设成在音响结构和历史资讯之前的一个确凿可靠并充分有效的事实，并把它作为全部研究的基本对象和第一切入点，然后，在这样的前提下，通过意向去显现形而上的意义。

二、范畴与问题

这一时段大约是在21世纪初的十年间，专业指向愈益明确的学科问题，从一般性的表层关注，逐渐趋向更为深层的学科结构的建构。在此，特别值得强调的是，2004年，我从中国艺术研究院离职调入上海音乐学院工作，作业重心一下子从科研转换到了教学，迫使我不得不更多考虑如何通过教学与科研协同推进学科建设的问题。

其中，最突出的几个问题，分别是：音乐美学范畴，音乐美学史断代，音乐美学基本问题，经验与先验，音乐美学元问题——感性学并且美。

1）提出【声音乐情理意】六范畴⑪韩锺恩：《音乐美学专业研究生教学设想以及相关问题讨论》中的有关叙事，《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第21–26页。——

第一结构：【声况】声音状况，【音域】音响界域，【乐品】音乐品位，【情趣】情感趣味，【理念】理性观念，【意境】意义境界。

第二结构：【声音乐】艺术学范畴，【情理意】美学哲学范畴；【声音】声况写真，【乐情】情况叙事，【理意】意况陈述；【声音】声形，【乐情】情况，【理意】意态。

第三结构：【声情】情，【音理】知，【乐意】义（意）；【声音乐情理意】格物→致知→及意，声形→情况→神态，形而下→形而上，形→神。

2）之后，通过与杨赛博士的博士后合作研究：《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⑫杨赛：《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On Researches into Categories of Chinese Aesthetics in Music），上海音乐学院艺术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合作导师：韩锺恩教授，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又提出【声音乐行象意情理神】九范畴⑬同注⑪。——

第一结构（个别单元）：【声况】声音状况，【音域】音响界域，【乐品】音乐品位，【行态】行径态势，【象征】象形表征，【意境】意义境界，【情趣】情感趣味，【理念】理性观念，【神蕴】精神蕴涵。

第二结构（横向组合）：【声音乐】艺术学范畴，【行象意】美学范畴，【情理神】哲学范畴；【声音乐】声况写真，【行象意】意况陈述，【情理神】情况叙事；【声音乐行象】客体相关，【意情理神】主体相关。

第三结构（纵向组合）：【声行情】情，【音象理】知，【乐意神】义（意）；【声行情】音响结构的现实存在，【音象理】形式结构的历史存在，【乐意神】意义结构的意向存在。

第四结构（系列组合）：【声音乐行象意情理神】格物→致知→及意，【声音乐行象意情理神】声形→情况→神态，【声音乐行象意情理神】形而下→形而上，【声音乐行象意情理神】形→神。

3）通过与杨赛博士的博士后合作研究：《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由春秋战国、两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民国以及1949年之后相关重要理念：与和相关、与礼相关、否定音乐、与自然相关、与艺术之象相关、与感性经验相关、与嗓音发声相关、与乐器发声相关、与人情相关、与人的精神境界相关、与人的听感官相关等等，概括以下十二个具核心意义的中国音乐美学原（根）范畴⑭韩锺恩：《一个存在，不同表述——中西音乐美学中的几个问题》中的有关叙事，《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第4–21页。——

和乐：异物相杂阴阳相生和谐的音乐；

礼乐：文质彬彬尽善尽美合乎礼仪的音乐；

非乐：无利民生奢靡的音乐；

天乐：有别于令人耳聋自然天成的音乐；

至乐：依天生籁使其自己咸其自取的音乐；

艺乐：著意生象经由艺术作业的音乐；

美乐：无涉感性或者情感评价的音乐；

声乐：得意忘形去声存意并丝竹肉渐进自然的音乐；

器乐：通过指弦及其音意形神德艺的音乐；

情乐：发乎情性由乎自然的音乐；

心乐：乞灵于内界产生于上界的音乐；

官乐：通过音乐厅临响并直接面对音响敞开甚至于纯粹声音陈述的音乐。

进一步，由此十二个具核心意义的中国音乐美学原（根）范畴，再度提升四个中国音乐美学元范畴——

声——音——乐（yue）——乐（le）。

并将其置于历史范畴之中，是否又能够看出这样四个转型——

a）古代转型在乐象与哀乐，具音乐事项的艺术与美学指向逐渐明显；

b）近代转型在琴况，针对并围绕声音概念的描写以及相应的感性经验表述形成；

c）现代转型在上界，显然受西方影响以至呈现朦胧的纯理性问题；

d）当代转型在临响，在不排斥纯粹声音陈述的前提下复原感性直觉经验的本体存在。

4）以断代方式对中国音乐美学历史以及相关问题作如是叙事与陈述⑮韩锺恩：《第十届全国音乐美学学术研讨会开幕辞》中的有关叙事，2015年6月18日，北京；后以节选方式发表，《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5年，第4期，第3–4页。——

上千年前，《乐记》《声无哀乐论》以相关艺术音乐的美学问题并指向逐渐明显的乐象及其声音情况的近感性概念，替换了以和为核心的纯理性观念，实现了中国音乐美学的古代转型；

数百年前，《溪山琴况》以针对并围绕声音概念琴况的描写及其相应的感性经验表述与意象境界表达，实现了中国音乐美学的近代转型；

近百年前，《乐学研究法》《乐话》在西方学科范式与人文思潮的影响下以类思辨方式将音乐与人的精神境界直接关联，实现了中国音乐美学的现代转型；

近数十年以来，中国音乐美学学术共同体通过思想与作品研究凸显音乐的艺术问题美学问题哲学问题，并不断接近音乐美学学科原位，老一代倾力开拓，中生代日益成熟，新生代层出不穷，学术渊源悠远流长，学科谱系精致编织，学人风范绚丽斑斓，逐渐形成了中国音乐美学的当代学统。

5）就音乐美学基本问题，提出研究设想⑯韩锺恩：《音乐美学基本问题研究》中的有关叙事，载韩锺恩主编：《二十世纪中国音乐美学问题研究》（Inquiry Study on Twentieth-Century Chinese Music Aesthetics）（下册），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第 395–483页。——

由达尔豪斯所说“通过凝神观照，忘我地沉浸于事物本体”所牵扯的三个问题——

a）作为本体论的事物本体；

b）作为认识论的沉浸；

c）作为语言论的忘我。

进一步引申——

a）作为艺术本体的物自体，

b）作为艺术现象的形而上学背离，

c）作为艺术存在的凝神观照。

由此，提出音乐美学学科理论形态的二十一个基本问题——

a）形式与内容，

b）自律与他律，

c）音响与情感，

d）形态与风格，

e）感性与理性，

这五个问题基本上是原有的，在音乐美学发展史上最最常见的关系，可以归属于传统美学范畴；

f）结构与功能，

g）功能与价值，

h）声音与声音概念，

i）情感与形式，

j）有声与无声，

k）感性与形式，

l）作品与现象，

m）感受与诠释，

n）事实（Faktum）与实事（Sache），

o）意向（Intention）与意义（Sinn），

这十个问题是在现代音乐哲学美学理论或者思潮影响下日益凸显出来的，在具体研究过程中将显示出一定的有效性，可以归属于工作美学范畴；

p）经验（experience）与先验（a priori），

q）存在（Sein）与理式（Idee），

r）时间与空间，

s）语言与表述，

t）艺术与美学，

u）美学与哲学，

这六个问题基本上是哲学的，涉及到形而上学问题，可以归属于思辨哲学范畴。

之后，又在此基础上，提出两个补充问题⑰韩锺恩：《Only，or，and：Aesthetics，Beauty；furthermore to be or not to be：Experience，Concept，Transcendental——庆贺于润洋教授80华诞特别写作》中的有关叙事，载王次炤、韩锺恩主编：《庆贺于润洋教授80华诞学术文集》，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289–301页。——

v）诗意与绝对，

w）立美与审美。

6）从音乐美学论域扩展至音乐学论域，提出艺术音乐的五个重要问题⑱韩锺恩：《关于艺术音乐论域的五个讨论提纲》中的有关叙事，载韩锺恩、袁祖华主编，赵维平、王丹丹副主编，陈鸿铎执行主编：《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建系30周年教师文集》（上册），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11–19页。——

a）音乐的艺术起源；

b）音乐的审美发生；

c）先验声音的感性显现；

d）声音经验的先验表述；

e）音乐与音乐学的共生。

7）提出在追问与关切的基础上进行合式表述，所有问题整合一起，最后程序应该达至其终极方式⑲韩锺恩：《声音经验的先验表述》中的有关叙事，《中国音乐》，2008年，第43–45＋68页。——

关于追问——

a）如何处于经验层面进行现象诠释：音乐之所以是“作为从外间受到激动的内在感情的不由自主的表现”（瓦格纳）；即对存在者是什么的追问。一种不可取代与难以替换的存在是什么？

b）如何处于先验层面进行本体承诺：音乐之所以是“没有他者向我们要求任何东西”（利奥塔）的声音存在；即对存在者之所以存在的追问。一种存在者之所以存在的“是”是什么？

c）如何处于终极层面进行存在定位：音乐之所以是“这个在现时抽象中被给予之物与语词含义在规律表述中所指之物是真实而现实的同一体”（胡塞尔）。即对存在之所以如是表述的追问。一种存在之所以如是表述的“是”是什么？

关于关切——

a）体验问题的认知关切，即对体验叙述进行认知表述；

b）感性问题的理性关切，即对感性描述进行理性表述；

c）美学问题的哲学关切，即对美学陈述进行哲学表述。

关于合式表述——

a）声音概念的历史叙述；

b）声音历史的经验描述；

c）声音经验的先验表述。

8）就纯粹声音陈述⑳韩锺恩：《面对纯粹声音陈述的绝对临响》中的有关叙事，《天籁》，2008年，第4期，第4–6页。而言，首先遭遇的问题就是：声音本身能否作为一个独立对象纳入到音乐美学范畴当中？这个问题的实质如前所述：在极端彻底的音响还原之后，除了开发或者挖掘人的听觉感官及其相应感性能力的极大可能性之外，是否也为人们开启了别一种可能：哪怕作为分节音或者单音节的声音，同样具有先天不可无之和后天不可换之的结构意义。

因此，纯粹声音陈述，就是声音存在自身（物自体）和主体存在自身（人自体），再加上合式表述（言自体），以及三者在绝对临响层面上的相合。作为物自体，声音存在自身的先验形式；作为人自体，主体存在自身的感性显现；作为言自体，针对声音存在自身与主体存在自身进行合式表述过程中的自身修辞。

进而，该文命题：面对纯粹声音陈述的绝对临响，实际上，就是面对to be：就像还原没有任何声音经验的耳朵去面对并进而表述声音存在自身——就像在音乐中倾听沉默的声音以至于通过形而上的可能性不断去接近处于终极层面的先验存在——

a）声音的是；

b）听觉的是；

c）表述的是。

9）有感于赵宋光、赵晓生有意颠覆感性一统美学的格局，重新复原感性现象与美本质的二元体系，以至于成就一个古典范式的完美理想。于是，我自己一直持守与守护的感性一统理念，虽然还谈不上遭遇根本性的颠覆，但是，原有的结构环链，显然，已经出现裂隙，并需要重新缝合，哪怕留下些许再焊接也难以弥合的空隙。

问题是，在这个事实罅隙之中，是否有一个新的意义呈现？

平日断裂处历史呈现。由此，给出一个以问题方式呈现的音乐美学学科元问题㉑同注⑰，第276–318页。——

以问题方式导入：仅仅是感性学还是仅仅是美？是感性学或者是美？是感性学并且是美？

以关联方式衔接：并及（与此相应，还进一步引发与触及）经验、概念、先验这样三个究竟存在或者不存在（是不是）的根本问题。

就音乐美学的元问题而言，无论是感性（aesthetics）现象还是美（beauty）本质，或者审美形式与立美价值，惟有通过之所以是的表述才可能有to be的显现，进一步，才可能确证存在就是向我们显现并隐蔽的那个东西。

通过一系列讨论之后，重新命题并关联前述音乐美学元问题——

Aesthetics and Beauty，furthermore to be or not to be：Experience，Concept，Transcendental.

感性学并且美，由此再及经验、概念、先验的存在或者不存在（是不是）。

音乐美学研究人的音乐感性与音乐的美，音乐美学通过描写音乐作品与表述感性经验的方式去实现与其存在自身合式的研究，进一步，又通过修辞与批评去成就这样的描写与表述；为此，音乐美学研究还必须与哲学、历史学、人类学、艺术学等学科关联，以成全与圆满归属于其论域的哲学性质、人类学事实、艺术学前提，并且，将之所以是的经验、概念、先验（经验作为音乐美学对象，概念作为音乐美学工具，先验作为音乐美学通过概念研究经验之所以是的是）呈现出来。

三、表述与设想

这一时段主要在2010年之后，进一步就音乐美学学科本体、音乐美学元命题、音乐美学abc与音乐美学xyz（音乐哲学abc）等问题进行讨论。

1）2012年，时值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建系30周年，为此，特举办新世纪以来中国音乐学学科建设回顾与展望——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建系30周年学术研讨会，邀请国内专业音乐院校音乐学系与科研单位同仁与会，会上，我以上海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方向学科带头人身份发表以《音乐美学学科宣言》㉒韩锺恩：《音乐美学学科宣言》中的有关叙事，《音乐艺术》，2013年，第3期，第65–67页。案，与我同时代表上海音乐学院其他学科带头人发表演讲的，还有：杨燕迪（西方音乐研究方向学科带头人）：《缅怀与共勉——上海音乐学院西方音乐（史）学科传统回顾与展望》，钱亦平（音乐分析学科带头人）：《音乐学系分析学科的建设》，洛秦（音乐人类学方向学科带头人）：《学科架构、规划和愿景——音乐人类学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建设和发展》，萧梅（中国传统音乐理论方向学科带头人）：《“遇流”而为“预流”：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研究感言》，赵维平（中国音乐史方向学科带头人）：《中国音乐史的学科建设》。命题的演讲。

音乐美学就是要把在音乐的声音中听出的东西和想到的东西通过文字语言的方式书写出来，以实现音乐学为音乐立言的目的：在超生物性目的作为目的的合目的性牵引下，通过艺术方式发出声音的合规律性的音乐（音乐之所以是的艺术底线和审美边界），以及以此本体论作为依据的临响（想象的声音在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进程中）。

在充分关注音乐感性直觉经验的同时，进行有效价值判断。这里，除了补充价值判断之缺外，一个重要的学科问题就是，以历史与理论或者有赖于感官的感性事实与有赖于思维的理性事实的双重取向的批评音乐学，理应有可能把被遮蔽的音乐审美体验洞见复原并重新敞开。

其关键：一、通过本体论意义上的分析以及相关文本的历史描写，指认并揭示音乐中某些形而上的意义存在，以至于把这种公开秘密呈现出来。二、通过直言、明示与通过理性想象的寓意以及相关学科语言（形而下体现：结构描写与感性表述，形而中呈现：客体实在与主体实在的关系讨论，形而上显现：之所以是的理性直觉与绝对思辨，除此之外，非白描去喻示的哲性话语与非推理去凭证的诗性话语）对音乐进行价值判断。

基本条件：确定可靠的形式，充分有效的感性，渊源清晰的历史；

基本诉求：如何通过音乐表达情感？如何通过诗意转换情感？如何通过文字语言描写表述文字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东西？

基本关切：以诗意（艺术）方式想象情感的声音存在，以诗性（技术）方式激发声音的结构驱动，以诗学（学术）方式表述真理的自行置入。

基本策略：如何切中音乐感性直觉经验？为什么要折返学科原位？之所以始终存在的形而上学写作？

2）针对音乐美学学科自身存在着的结构性矛盾，我设想，是否可以通过一个足以形成结构循环的范式去解决？㉓韩锺恩：《音乐的听与美学的说——由音乐美学教学问题倒逼学科本体》中的有关叙事，《人民音乐》，2018年，第4期，第30–35页。

这个结构循环范式，先通过感性去体验作品，再面对体验来分析感性。

整合一起——

以作品为中心建构感性→←体验之间的结构循环。

这个设想，来自于两个依据——

a）围绕音乐作品这个中心而相对成型的音乐审美体验；

b）音乐美学应该在自己的成熟阶段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样的存在形式才是音乐的美？

前者是音乐美学的学科前提，假如否认这个前提，那么，在没有听或者形不成听感官事实的前提下究竟还能说什么？甚至于是否还能说？

后者是音乐美学的学科诉求，假如忽略这个诉求，那么，在听的前提下是否就可以胡说？或者是否也可以白说？

为了接近乃至于实现这个设想目标，我自2010年末至今，拟结合教材编写提出音乐美学教学设想，并由此进一步彰显与接续学科内涵。

经过反复不断的调研与思索，形成了以《音乐美学七言》命题的音乐美学教材编写构想，内容包括——

a）作品，

b）经验，

c）概念，

x）基本问题，

y）认知，

z）范畴，

以及无须位序的to be。

与上述结构循环范式——以作品为中心建构感性→←体验之间的结构循环——相应，这里的七言之逻辑关系，就是——

依托作品以及与此同生的经验；

并在由此而丛生的概念辅助下进入音乐美学论域；

围绕基本问题提升对学科的整体认知；

进一步，以范畴的方式呈现理论范型的学科；

最后，以凡事或者凡物存在自身的本体理念探寻与追询之所以是的音乐与音乐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