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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人类学视野下的中国传统造型艺术

时间:2024-05-20

关祎

(中国艺术研究院 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029)

艺术人类学视野下的中国传统造型艺术

关祎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北京1000029)

丰富的人类学田野调查资料表明,当今世界上各个国家以及地区生活着的人们都在不同程度上从事着具有各自特色和风格的造型艺术创作。中国在千年文明的不断繁衍传承的过程中,产生了丰富多彩、形式各异且流传悠久的造型艺术。如景德镇的陶瓷、贵州长角苗服饰的织绣纹样、山东农村地区的棉布纺织等,它们往往体现了制作者精湛的工艺制作水平,高度成熟的艺术表现手法,具有较高的艺术审美价值。不论从具体的表现形态还是特定的象征内涵上来说,中国传统造型艺术都具有独特的、鲜明的文化特质。然而,对比世界上其他地区传统艺术的研究成果便可发现,世界上不同民族的传统造型艺术,即便经历着迥然不同的发展历程、存在于千差万别的社会环境中,在艺术表现手法、抽象意义表达以及与之相关联的传统工艺制作水平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共通特质。

艺术人类学;传统艺术;制作工艺;艺术表现;象征内涵;风格

一、传统艺术与制作工艺

“艺术的起源,就是文化起源的地方”[1],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漫长历史过程中,从来都不缺少有关艺术的话题,对于美的追求存在于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远古时期用于砍凿刮削的燧石工具逐渐形成了有规律的砍凿纹路和流畅的外形,用于盛放食物的粗制陶器上面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装饰图样与造型,使其具有了与实际使用无直接关联的欣赏美感。除此之外,与宗教活动以及生命仪式相关的各式绘画、雕塑、器具等,都是人类在日常生活的辛勤劳作之余追寻美、创造美并欣赏美的证据。

谈到艺术便不能回避与之密切相关的艺术实践过程。艺术品优美流畅的线条、平滑光洁的外形、绚丽夺目的色彩等都来源于创作者精湛的技艺,可以说工艺技术水平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艺术品的审美特性。博厄斯在《原始艺术》一书中详细阐述了成熟的技术与艺术的充分发展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他指出,艺术品都是达到一定高度的机械技术的产物[2]6。

英国社会人类学家阿尔弗雷德·盖尔在《魅惑的技术与技术的魅惑》一文中指出,艺术是技术的组成部分,艺术品是工艺过程的产物[3]43-49。他以特洛布里恩群岛库拉圈独木舟船头板的雕刻为例进行了阐释,在库拉圈中航行的独木舟多以一种精心雕刻绘制的船头板作为装饰,可以说船头板雕刻是独木舟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雕刻绘制的船头板多采用对比度强烈的色彩和大大小小旋涡状的图形,看上去十分醒目。当地人相信在库拉圈的交易中(臂环和项圈等),船头板能够起到震慑对手的作用,迷惑对方的心智,使其交出贵重的珍宝。盖尔将之称作是当地人的“魔法理念”,正是雕刻工匠精湛的雕刻技艺赋予了船头板震慑对手的魔法效力。盖尔进而在后文中提到自己幼年时在索尔兹伯里大教堂所看到的使用胶水粘合火柴棍搭建起来的一个巨大的装饰模型,这给当时年仅11岁的盖尔带来了巨大的震撼。火柴和胶水虽然是常见的东西,但想象着完成这样一个模型所需要的娴熟技巧和绝对耐性,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火柴棍模型绝对称得上是顶级艺术品。正是由于其工艺水平远超一个普通小男孩所能掌握的水平,它所带来的震撼力不亚于美术馆中的经典名作。盖尔为此引用了齐美尔的观点,物质的价值在于我们获取它们时所要面临的困难程度。然而,这里我并不是想要探寻艺术品的价值,只是想要明晰制作工艺水平与艺术的密切关联。

图1 杨家埠木版年画

图2 山东棉布纺织①图片来自http://bbs.iqilu.com/thread-12044089-1-1.html。

考古研究中所发现的远古人类创作的岩石壁画,多见简单粗犷的线条,天真质朴的构图,就艺术表现手法来说,岩画所描绘的各种动植物或生活场景在某种程度上与没受过任何绘画训练的儿童所作的绘画有相似之处。他们多使用简单线条或者圆点来描绘事物的最主要特征,并将这些特征描绘在一个平面上,并不注重透视效果,或许仅对近大远小的效果做了些许粗浅的尝试。从博厄斯对非洲布须曼人的研究中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些简单装饰品上也多见笨拙粗糙的绘画作品。博厄斯指出,这可能与当时当地十分有限的制作工具和工匠们尚待完善的技术水平有密切联系,可以从这些绘画中看到工匠们试图克服操作工具的种种困难,提高工艺水平的痕迹。

将目光由远古时代的艺术转向现今中国的传统造型艺术上,其丰富多样的艺术风格以及形式各异的审美效果,所带来的震撼一定不少。对于中国传统造型艺术来说,谈到高度发展的制作工艺以及精湛的制作水平等,可举的例子非常之多。从传统字画到刺绣编织,再到雕刻铸造;从纸质材料、木质材料到陶瓷黏土,再到贵金属,等等,具有高度审美价值和市场价值的精品比比皆是,这与千百年来工匠们不断地反复实践锻炼,将纯熟的制作工艺不断地进行积淀与传承有密切关联。以闻名世界的景德镇陶瓷为例,其精美的器型、纯熟的绘画等特质皆与瓷制造千百年的历史密切相关,精良的制作工具和完善的制作工艺不断拓宽艺术创作的空间,从某种程度上说,高超的制作工艺水平使得传统艺术朝向更高水平、更广阔空间发展成为可能。博厄斯认为,艺术的来源一是来自生产技术,二是来自具有一定形式的思想感情的表现[2]238。景德镇匠人从最初日常用品的生产制造过程中,逐渐摸索整理出相应的生产技术,生产技术的成熟使得追求艺术之美成为可能,进而逐渐产生了更高层次的对美的追求,对美的不断追求又不断地向工艺技术提出更高的要求,二者相辅相成,相互催生,由此形成了越来越高水平的艺术创造。景德镇陶瓷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出具有历史特征、地域特征和文化特征的多种艺术风格,并产生了诸多代表性的艺术精品。

如果仅从制作工艺发展水平的角度来说,具有千年文明史的古老中国在很多种艺术实践过程中都发展出了水平较高、较为成熟的制作工艺体系。根据博厄斯的观点,成熟的技艺能够促进某种艺术形式朝向更多样的形式发展。中国有很多历史悠久的传统造型艺术,其形式各异且具备较高的艺术和审美价值。这里,我并不意在将中国传统艺术同世界上其他民族的传统艺术作类似于艺术评论式的比较,只意在阐释传统艺术与制作工艺技术之间的密切联系,以及中国传统造型艺术在这一方面的些许情况。可以说相应的制作工艺水平,决定相应(或许更高)的艺术表现形式,从这个角度上讲,高度发展的工艺技术的确对艺术本身具有一定的推进作用。

二、艺术表现手法:写实与抽象

从西方学者对世界各地传统艺术的研究资料来看,较为常见的艺术表现手法有两种:一种是描绘出事物在某一特定时刻、特定位置上所表现出来的样貌,运用一定的透视手法,较为逼真地表现事物在彼时彼地所展现出来的样貌,这里称之为写实法;第二种是尽量描绘或突出事物所具有的所有固有特质,而忽略其他不重要的细节,不使用透视法,以一种印象化的方式描绘事物,这里称之为抽象法。

在博厄斯对新几内亚、埃及、非洲等地的原住民艺术品的研究中发现,部落中从事木雕、泥塑创作的多为男性,且木雕泥塑等艺术的表现手法多见写实法,表现事物较为逼真;而部落中从事纺织编织类创作的多为女性,纺织图样多表现出抽象的特性。根据博厄斯的观点,上述情形虽为常见但并不绝对,并且两种艺术表现手法一般同时存在于传统社会之中,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两者之间有单线进化的关系,有些传统艺术甚至同时运用多种艺术表现手法。

两种艺术表现手法在中国传统造型艺术中也是较为常见的。以英国人类学家罗伯特·莱顿长期以来对中国山东地区木版年画和棉布纺织的研究为例,山东省杨家埠地区的木版年画(图1)一般由村里的男性从事,其技艺经由父亲传授给儿子;而棉布纺织(图2)则主要由女性从事,其技艺由母亲传给女儿。[4]从艺术表现手法上说,杨家埠木版年画具有一定的写实特性,有些作品运用了简单的透视法,也有一定的远近层次关系,表现出较为生动的人物形态和动作;棉布纺织的图样则多由方形、圆形、菱形、交叉线条等经由有规律的重复或对称组合形成,具有较强的抽象性。根据莱顿的田野考察发现,一些较为常见的棉布纺织图样具有一定的含义,例如某种方形图案代表婚宴的饭桌,寓意丰盛富足的生活,圆形的图案代表鸡或者狗的眼睛等。可以看出,这些图样使用了非常抽象的方法描绘日常事物。实际上,除了中国山东农村地区的传统造型艺术使用到抽象的艺术表达手法,其他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纺织也多见这种抽象的图样。例如图3中所示的云南傣族织绣的图案,多以菱形或三角形等几何图案来描绘屋顶、花朵或者动物的形象;图4所示贵州花溪苗族的挑花图案,则多见方形和线条。

图3 傣族织绣图案①图片来自肖宇窗、苟双晓《论傣族织绣图案纹样的象征意蕴》,《装饰》2009年第11期,第23页。

图4 贵州花溪苗族挑花图案②图片来自国家民委门户网站http://www.seac.gov.cn/gjmw/zt/2010-09-06/1283499703693464.htm。

西方人类学家的研究资料表明,抽象或者说象征的表现手法在世界上许多民族的传统造型艺术中都是十分多见的,且人类使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事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距今几万年前的远古时代,岩石壁画上的一些抽象符号便是代表性的例子。中国的传统艺术也有这一特性,即抽象的艺术表现手法广泛存在于不同民族的多种艺术形态之中。这里我并不想讨论抽象或写实手法哪种更为常见,或者二者之间的派生关系等,只着重探讨抽象表现手法在传统艺术中的运用。

根据博厄斯的基本理论,传统艺术首先是一种生产技能,那么其艺术表现形式则自然而然地要在某种程度上受限于生产工艺。像纺织、刺绣、编织这样的生产活动,想要通过经纬线的编织来表现立体的、具有透视效果的、写实的画面存在着相当大的技术困难。由此世界上许多地区、许多文明的纺织刺绣图样都以象征表现手法为主,具有很强的抽象风格。另外,许多象征图样也符合艺术审美方面的基本规则,例如对称性、重复性、规律性、节奏型等。简单来说,这些图案能够使观者感受到美,即使是来自于不同文化体系中的人,也能够为其和谐的构图、繁复的花纹所感染。这就促使了一些象征图案不断地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在代际间、临近地域间稳定地传播,逐渐形成了约定俗成的纹样。然而这些纹样又不是一成不变的,通过其他一些约定俗成的元素的增减、拆分或变形等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变异,人们依然热衷于使用这些图样。这同博厄斯所讲的“情感需求”相关联,人们对这些图样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它们能够带给人们一定的愉悦感或满足感,这更加强了象征图样存在于传统社会生活中的稳定性。

图5 长角苗服饰中的纹样[5]

出于技术以及情感等方面的原因,象征图样广泛存在。有些象征图样仅仅是形式上的存在,有一些则具有某些文化内涵,这也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

三、传统造型艺术的形式与意义

许多研究传统艺术的人类学家都不会忽略艺术背后的文化意义这一重要论题。诚然,文化意义或者说文化内涵是传统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毕竟它们不同于摆放在现代美术馆中纯供人欣赏的绘画或者雕塑作品,它们存在于传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博厄斯所言:“世界上众多民族的艺术品,从表面上看仅仅是单纯的形式装饰,而实际上却同某些含义相关联,并且能够被人所理解。”[2]54

如上文所述,象征体系存活于结构相对稳定的小规模社会中,一些传统艺术中的简单线条或图形往往具有约定俗成的内涵意义。在长久的传统社会生活中,这些意义不断地被重复表现,稳定传承,又随着社会生活的变迁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重组、更改或者弃用。传统艺术的形式不能与内涵脱离,表面上看到的炫丽的色彩、流畅的外形都与其文化含义以及社会功用相关联。

例如有些常常出现在中国传统造型艺术中的纹饰,如陶瓷中的云纹图案代表祥和高升,刺绣以及绘画中的蝙蝠代表祝福,寿桃代表长寿,等等。除了这些比较形象的象征图案以外,更多的是一些较为抽象的表现形式,如图5所示贵州长角苗服饰中常见的纹样皆具有如编号所示的一些基本元素,简单的圆圈代表动物的眼睛,波浪线条代表弯曲的蛇等。这样的表现形式在世界其他地区许多传统社区的民族志资料中可见。

然而,从一些田野考察的经验来看,想要探究某种图形所具有的文化内涵并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内涵并不具有一成不变的特性,即使是在较为封闭稳定的小规模社会里,随着时代的变迁,许多流传下来的纹饰图案的内涵都在不断变化甚至丢失。常出现的情况是,在同一地区中,不同受访者对同一种图案的解读不尽相同,甚至千差万别;而在不同地区中,对于某两种不同的图案却能给出相同的解释。后一种情况证明了具有这一种特定文化解释的切实存在,只是在流传的过程中,解释与形式发生了错位。

关于传统艺术形式与内涵的思考给传统艺术田野考察带来了启发。通过对同一地区同一纹饰不同解读的考察,可以看作是对其历史发展、传承演变的一个时间维度的追溯;而对于不同地区对同一纹饰的不同解读,或者不同地区对不同纹饰的相同解读,则可以看作是对其相互影响、传播扩散的一个空间维度的思考。

具有一定地域特色的表现形式不断地被人们重复实践,逐渐形成了稳定的样式,一系列稳定的样式就逐渐形成了一定的表现风格。推而广之,将某一地区的表现风格进行历时或比较性的研究也可以看出其发展脉络以及与周边地区的文化交流情况。中国具有丰富多彩、形式各异的传统艺术形式,表现丰富且积淀深厚,在艺术人类学的视角下,有较多思索和深入探讨的空间。

[1]格罗塞.艺术的起源[M].蔡慕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26.

[2]弗朗兹·博厄斯.原始艺术[M].金辉,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3]Jeremy Coote,Anthony Shelton.Anthropology art and aesthetics(ed.)[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2:43-49.

[4]罗伯特·莱顿,杰米·德黑拉尼.棉纺与木刻版画中的文化传承[J].关祎,译.江南大学学报,2012(5):93-99.

[5]安丽哲.符号·性别·遗产——苗族服饰的艺术人类学研究[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101.

(责任编辑、校对:徐珊珊)

Traditional Chinese Plastic Arts in the Perspective of Artisitic Anthropology

Guan Yi

Adequate anthropological field research has shed light on the fact that people across the world have been involved in plastic arts creation in one wayor another.Plastic arts in various forms and styles have been deveoped in Chinese history.Ceramics in Jingdezhen county,embroidery of Miao nationality in Guizhou province and cotton weaving technology in Shandong province,among others,are all representatives of the expertise in the command of common people with great artisitc value.Traditional plastic arts are featured with distinct styles and connotation.Despite the fact that plastic arts aross the world differ in both appearance and connotation owing to contasting developing history and social background,they share similarity in the aspects of styles,materialization of values and the craftmanship involved.

Artistic Anthropology;Traditional Arts;Craftmanship;Artistic Representation;Connotation;Styles

J0-05

A

1003-3653(2016)02-0073-05

10.13574/j.cnki.artsexp.2016.02.012

2016-01-20

关祎(1982~),女,锡伯族,辽宁抚顺人,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艺术人类学理论与田野考察、海外艺术人类学研究翻译与推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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