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创作中的“她力量”

陈岚

半路转型当编剧丰富阅历功不可没

在做编剧之前，我其实是个电视人。我有二十年的电视台从业背景，从专题片、纪录片编导，到文化节目记者，到综艺节目的主持人，再到综艺节目导演，后来又转战台里的新媒体公司，成了广告部总监。我在电视台的最后一份工作，是节目交易中心的剧本评估，也是这份工作让我接触到编剧这个行业，并让我转身成为一名编剧。

有人问我，怎么会放弃稳定的工作，半路出家做编剧？其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缘分天定。过去那些或欢笑或泪水的闪闪发光的日子，虽然和编剧并不搭界，但最后都成了宝贵的财富，在我创作的时候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动力。

据我所知，很多优秀的编剧都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比如肖锚老师、贾东岩老师，他们都有其他行业的从业经验，肖老师是医学博士，而贾东岩老师的职业背景可谓是相当丰富，甚至当过拍卖师。

所以我很庆幸我有那么多丰富的职场经历，让我在创作的时候，更有底气。

专题片编导和综艺导演的职业经历，让我转行做编剧时，带入的不是作者思维，而是有画面感的编剧思维。记得写《楚乔传》的时候，吴导第一次与我们见面就点评说“你们这个写得挺有画面感的”。

而六年的广告总监工作，带来则是更多职场和商战经验。记得那个时候每到年底，大概从11月份起，我就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因为我要做今年的总结、明年的规划，还要面对领导下达的越来越高的指标。凡是干过销售的人应该都深有体会，任务完成得越好压力越大，比如你今年完成了120%，那明年的任务肯定是150%，所以你一定得收着点儿。在那几年，作为一个中层，和领导的沟通、和代理商之间的谈判、和客户的斗智斗勇、签合同前的变数……各种惊心动魄，体会实在太深了。

那时候虽然压力很大，但带团队也很快乐。共情能力更强，敏感度更高，这些是女性领导天然的优势，但某种程度来说也会是一种束缚。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最累的事情不是完成任务，而是我希望团队里的每个人都能够发挥他们各自的优势，每个人都能找到最佳的位置，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职业的荣光，有更好的职业发展前景。这样一来导致我内心非常疲惫，干了两三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干不动了，想走。但是转念一想，我走了，这么多信赖我的小伙伴怎么办呢？为了他们我又扛了两三年。

离开广告部后，我在节目交易中心做剧本评估一做就是五年多，每年要给一百多部剧本和大纲写评估报告。出于职业习惯，凡是我推荐和评估给了高分的剧本，哪怕我所在的电视台没有购买，我也会关注它未来的表现，关注剧本和成片的不同，以及什么原因导致的加分或者减分，尤其是它的收视表现和口碑是否符合我的预判。正是这五年的剧本评估，让我爱上了编剧这个行业。

从古偶到职场人物是剧本成败的关键

在看了几百部剧本后，工作之余，我就开始尝试动笔写作，一圆我儿时的作家梦。2015年的时候，我辞职了，正式成为了一名职业编剧。一年后和搭档联合完成了《楚乔传》的改编，也完成了自己第一部原创爱情剧《假如明天来临》的大纲和8集剧本，而我独立编剧的第二部剧就是《正青春》。从古装剧到职场剧，跨度如此之大，其实是因为我的任性。

在《楚乔传》播出之后，很多片方找我改编古装题材的电视剧，但我觉得原创更有意思，于是我写了一个都市浪漫爱情题材的本子，写的过程中涉及一些职场戏，这部分内容我灵感迸发，写得非常顺利，便萌生了写一部女性职场剧的想法。当时的市场是偶像剧的天下，披着职场外衣谈恋爱和傻白甜女主的剧情非常流行，但这是我不太能接受的。我认为纯粹的偶像剧、爱情剧都没问题，但不要披着职场剧的外衣谈恋爱，职场人就该有职场人的态度。可以不够聪明，但必须够勤奋。哪怕是职场新人，如果能吃苦耐劳，肯用心肯动脑，怎么会成傻白甜呢？这个基本点和性别无关，是任何人都应具备的職业习惯和操守。

得知我想要写职场剧，很多制片人劝我，职场剧不好写不好做，但我写作向来随心，甚至有点任性，还是执意想尝试一下。一部现实题材剧的诞生，和灵感无关，关乎编剧的阅历和讲故事的功力;关乎艰苦打磨和反复质疑;关乎黑暗中孤独而漫长的创作。我的社交圈中有许多优秀的女性职场人，无论是创业或者是在跨国公司做职业经理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我欣赏她们，认同她们的职业态度和职场价值观。我就是想要写一个职场故事，写职场优秀的女性。

从改编创作《楚乔传》，到独立编剧《正青春》，古偶剧跨到现实题材剧，我自己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度，但我认为创作的底层逻辑是一致的，它就是有魅力的人物，有意思的人物关系，有意味的故事，以及独特的人物图。好的剧一定要塑造有记忆点的人物，出人物了大家才能记得住，而不是单纯地走情节。

我认为，做剧就是先做人物。作为一个原创故事，人物设定和人物关系是成败的关键。我是半路出家的编剧，但前面也说过我有丰富的职业背景，身边也有许多传奇的职场女性。她们的灵魂质感造就了我笔下的双女主之一林睿（殷桃饰），写林睿的人设最轻松，她就存在于我脑海里。写林睿也很带劲儿，每当写到她在职场运筹帷幄的戏份时，我都在心里暗暗称帅。

其他职场女性比如方静、舒婉婷，也算是信手拈来。反倒是另一位女主章小鱼（吴谨言饰），我花了最长的时间来寻找人设。我一次次画她的速写，一点点寻找90后的特质，我担任广告总监时部门合作的女销售、朋友的女儿、商场里有意思的年轻女导购……

我归纳她们能打动我的点：清澈的眼神、金钱抵不过“我喜欢”、家境优越依然朴素、聪明有头脑、有脾气有性格但对崇拜的老板任劳任怨……大纲我反复三次，推翻重来再重来，主要就是打磨章小鱼的人物驱动力和人物弧，当我爱上她的那一刻，我知道这故事有戏了！

有了人物后，我又和助理历时半年，做了大量的采访、调研、行业数据、真实案例的搜集和整理工作，这样我就对故事的戏剧情景有了清晰的认知。当我心里有了这些有意思的人物设定、确定了三组师徒关系，再把她们放进一个特定的戏剧情景——黄浦江边的CBD，国际知名化妆品集团sw的华东区办公室，一出大戏就在我眼前徐徐拉开了。

职场“爽”剧实则聚焦女性成长与选择

我写这部职场剧，基调并不是丧或者焦虑。我想写的是正能量和“爽”。但这个“爽”，是建立在现实真实性基础上的理想化的爽。现实之路必然布满荆棘和困难。其实剧中的职场女性，每一个人都步履艰难，她们面对一个个问题，努力去解决一个个问题，很难，很苦，但她们没有放弃。当然，电视剧会融入编剧的价值观，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聚焦更多的是传奇职场女性的特质，她们靠坚韧过关斩将，面对危机她们敢于担当。她们不习惯抱怨，而是会直面问题解决问题。

我希望可以用这样一个职场故事，有意味的职场关系，传递职场竞争之外的温暖和善意。通过对职场女性的相对真实还原和理想化塑造，表达我所认同的职场女性质感和灵魂。我也希望传达一些理念，比如职场要走正道，要吃苦要拼搏，剧中的林睿，她所获得的成就和地位是靠自己一单一单拼下来，没有天上掉馅饼，更没有捷径。她成功的特质是格局、智慧和坚韧。我也想表达职场女性间的友谊和温暖，其实也是折射现实职场中这样的温暖和真情。电视剧是虚构故事，电视剧的特点之一是戏剧冲突。我的剧里当然也有竞争、有争锋，但更想表达的是在奋斗之后，每个人有各自不同的救赎、成长和选择。其实，职场并没有标准化的成功，每个人都有自我选择的权利。不关乎成败，关乎内心的抉择。

动笔到完稿的一年半时间，我把自己写燃的时候很多，把自己写哭的时候也不少。我闷头写，自己写完三万五千字故事大纲和五集剧本后，给了三家公司看，有两家公司读完后立刻反馈喜欢。但女制片人赵磊动作更快，她一周内飞到成都告诉我：这就是我正在找的职场剧剧本，你把它交给我，我一定找最好的演员，最好的导演，把它拍出来。写完十五集剧本的时候，制片方确定了导演，一起飞到成都来和我开会。编剧和导演因为剧本争论是常事，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导演见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来提意见的，我就是想见见编剧什么样儿的，我推掉一个朋友的项目，就是因为实在喜欢这本子。

由于章小鱼的台词处理我刻意采用了当下年轻人的表达方式，便有人猜测编剧是个90后。但晓杰导演看了剧中的职场戏，尤其是对舒婉婷和林睿的描写，断言：这绝对是个有阅历的编剧。

那次成都会议，导演晓杰和制片人赵磊、殷妮给了我巨大的鼓励，也给到一些好的建议，比如大胆延展职场众生像，比如适量增加一些爱情戏。最初，我的打算是写一部更“硬核”的职场剧一一纯职场的东西。但情感戏能让职场人物更丰满、有层次，如何平衡职场和情感这两部分内容，其实是我在写剧本的时候一直需要把握的一个分寸和平衡，我和制片方的底线是一致的：这是一个职场剧。对大家的意见，好的我都接受，我可以改稿，我只有一条，咱们开机前定稿，开机后谁也别动剧本，包括我自己。我真的很幸运，遇上了理念一致的创作团队。

寻演员受挫戏里戏外女性相互成全

坦率地说，作为双女主戏，我们初期邀请演员，几乎所有当红小花们都问同样一个问题“男主是谁？我和谁搭戏？”我们这种双女主结构，当时很多演员其实并不太感兴趣。

但《正青春》作为双女主戏，是想展现当代职场中，不同年龄段、不同职位的女性人生。最近几年，女性题材一直是影视剧的热门，这不仅仅是因为电视机前的观众女性居多，更是因为当代女性在职场、在家庭、在社会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与其说大众呼吁双女主叙事，毋宁说观众喜欢女性向叙事，当今社会环境推崇‘她力量，“她力量”包括女性自身的力量、女性和男性融合的力量、女性對男性激励的力量。科技进步决定了这个时代是用知识和头脑说话而非以体力定成败，这意味着女性的不断强大，也意味着女性更多关注一一女性自身的力量。在影视剧的直接投射就是，女性向电视剧的不断走热。我理解的“她力量”剧集，无外乎以下关键词：自我、女性、成长、奋斗、事业、爱情、困境、突破，双女主除了以上，也关照女性间的关系，比如相互欣赏、相互竞争、相互成全、相互帮助。掌握以上关键词，写出一个好故事，拍出一个好剧，必然会唤起女性观众的共鸣。

幸运的是，从现实层面来讲，《正青春》也正是一部由女性成全女性的电视剧。有一天制片方突然告诉我，“三料视后”殷桃和高人气演员吴谨言接了这个戏，她们很喜欢剧本。作为编剧，我当然开心：这两个敢吃螃蟹的人，聪明。

开机前一个月，我飞到北京见殷桃，她告诉我的第一句是：姐姐，我就是林睿，我会让你们爱上我。那晚，我们畅聊剧本和人物。殷桃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她深度研究剧本，吃透了人物，她分析林睿每一个阶段的弧度变化，琢磨林睿的前世今生，她进入林睿的价值观，进入林睿的世界。我们从下午聊到子夜，向来滴酒不沾的我也破例了，真是一个秋风沉醉的夜晚。

一年后，我看完样片着实震撼于好演员的魅力。殷桃真是林睿附体，那些细节、眼神和台词，她甚至演出了文字难以触及的丰富和层次感。那一刻，我深刻体会到，好演员，是赋予角色灵魂的关键。剧本只是基础，更重要的是演员和导演的再度创作。

后来，制片方又请到了实力演员何润东、刘敏涛和左小青的加盟助阵，完美塑造了我心目中温哲、舒婉婷和方静，以及“金蛋组合”章涛和洪尧，他们都是很不错的青年演员。我很幸运，遇上了好演员和好导演，感谢导演牟晓杰认可剧本，对剧本进行了高度还原和加分的呈现。

通过《正青春》我想告诉大家，职场女性之间，有竞争、有制衡、有争锋和暗涌，可是，更有知遇之恩，有传道授业和惺惺相惜。女性也有“燃”，女性也有她们的“士兵突击”，女性拥有强大的“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