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陈琳琳(北京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871)
北宋元丰五年(1082),苏轼与友人泛舟游于黄州赤壁,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前后《赤壁赋》。这两篇《赤壁赋》及同年写作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共同组成了影响深远的苏轼赤壁文学。尽管早在苏轼之前,已有文学家以赤壁为题材创作诗赋,但赤壁进入画家的题材视野,主要还是受苏轼的影响。苏轼赤壁文学自问世以来,激发了一代又一代画家持之不懈的创作热情,由此而涌现的一批《赤壁图》,成为中国绘画史上一个重要的文学母题。关于《赤壁图》的相关研究,一直以来主要集中于美术史领域,论者将其视为一个独特的绘画题材,着眼于技法、构图、风格、流派等核心问题,侧重考查其图式演变与艺术特征①美术史视野中的《赤壁图》研究,可参见 Stephen Wilkinson, “Paintings of ‘The Red Cliff Prose Poems’ in Song Times,”Oriental Art, 27:1(1981),pp.76-89;Daniel Altieri, “The Painted Visions of The Red Cliffs,” Oriental Art, 29:3 (1983),pp.252-264;Jerome Silbergeld, “Back to the Red Cliff: Reflections on the Narrative Mode in Early Literal Landscape Painting,”ArsOrientalis, Vol.25, Chinese Painting(1995),pp.19-38;板仓圣哲撰、张毅译《宋代绘画和工艺作品中的赤壁图》(《上海文博论丛》2006 年第 3 期);赖毓芝《文人与赤壁——从赤壁赋到赤壁图像》(《卷起千堆雪——赤壁文物大展》,台北故宫博物院出版社2009年,第244-259页);李军《视觉的诗篇——传乔仲常〈后赤壁赋图〉与诗画关系新议》(《艺术史研究》第十五辑,中山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81-320页);郁文韬《〈赤壁图〉经典图式的形成与衰落》(中央美术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等文章。,然而《赤壁图》的文学意涵与文化价值尚未受到充分的讨论。近年来,治文学史的学者陆续注意到《赤壁图》在文学接受与传播方面的独特价值②例如王兆鹏《宋代<赤壁赋>的“多媒体”传播》(《文学遗产》2017 年第 6 期)、张鸣《文学与图像:北宋乔仲常〈后赤壁赋图卷>对苏轼原作意蕴的视觉诠释》(《国学学刊》2017 年第 4 期)等。,不过相关研究仍局限于零星个案,以名家名作居多,尤以传为乔仲常的长卷《后赤壁赋图》成果最为扎堆。实际上,从流传至今的画作来看,占据历代《赤壁图》创作主流的是单景式构图,叙事性长卷并不多见③据笔者的统计,在近百幅传世的赤壁题材绘画中,叙事性长卷数量极少,仅纳尔逊·阿尔金斯艺术博物馆藏传乔仲常《后赤壁赋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文徵明《仿赵伯骕后赤壁赋图》、赵孟頫款《前后赤壁赋图》、明无款“徵仲”印《后赤壁赋图》,以及故宫博物院藏清乾隆《缂丝仇英后赤壁赋图》等数件。。单景《赤壁图》选择苏轼赤壁文学的一二片段入画,通过提炼文学形象与叙事情节,展现画家心目中关于“东坡夜游赤壁”的综合影像。本文以单景《赤壁图》为中心,通过图像与文本的对读,剖析历代画家对苏轼原作的场景选择与阐释方式,探究《赤壁图》与文学文本之间平行、交错或背离的复杂关系,总结苏轼赤壁文学在视觉转化过程中的艺术规律。由《赤壁图》这一经典个案,亦可窥见苏轼文学在图像作品中的接受与传播状况,进而重新审视中国古代绘画与文学相生相成的动态关系。
从传世画作看来,宋金时期的单景《赤壁图》,诸如武元直《赤壁图》、马和之《后赤壁赋图》、李嵩《赤壁图》等,无一例外截取“赤壁泛舟”的文本情境入画。到了明代,在赤壁题材绘画的“复兴”潮流中,这种截景入图的表现方式受到更普遍的青睐,明代画家所截取的文本内容更加丰富,着力再现的文学情境更多元化,文、图视觉转换的技巧更娴熟,图像阐释效果也随之更精彩纷呈。
单景《赤壁图》的出现及流行,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首先与绘画形制的多样性有关。伴随着赤壁题材在绘画领域的流行,除了叙事性长卷,画家大量使用挂轴、扇面、册页等形制创作《赤壁图》。受画面容量的限制,画家需集中处理一二文本形象或叙事情节,单景式的构图方法更切合创作实际。其次,画家对绘画艺术的本质属性具有清醒的认识,采用单景式构图,能够最大限度地规避图像叙事的艺术缺陷。苏轼《赤壁赋》(简称《前赋》)抒写对宇宙人生的感知见解,大量抽象的人生议论,及其背后蕴含的复杂哲思难以形诸画笔;《后赤壁赋》(简称《后赋》)记叙复游赤壁的所见所感,故事性较强,更具叙事画的创作质素,但这种流动性的图像叙事在短小封闭的尺幅内不易实现;至于赤壁词《念奴娇》,多重时空变化与虚实转换,明显越出了绘画的表现范围。故此,画家不得不规避抽象性的议论内容,删简历时性的追忆片段,以“画意”为基准,在诸多连续性的情节与跳跃性的场景中作出选择。再者,单景《赤壁图》还深受中国诗意画创作传统的影响。“截句入图”是诗意画常见的表现方式,面对内涵丰富的诗篇,优秀的画家往往截取一二佳句,重新发掘诗意,拓展诗歌的想象空间,创造新的艺术境界。北宋徽宗朝时期,画院考试多以诗句命题,如“乱山藏古寺”[1]“竹锁桥边卖酒家”[2]6“踏花归去马蹄香”[2]7等,意在考查画家运用画笔解读诗意、再现诗境,尤其是构筑诗面之外的想象空间,传达文字之外的幽折情韵。此后,随着“士人画”理念的深入人心,绘画艺术的叙事功能逐渐弱化,以抒情为主导的诗意画成为画坛的流行题材。单景《赤壁图》所截取的文本容量,虽不止一二句,但通常是一个固定的文学情境,这种创作思维与诗意画传统出乎同一机杼。此外,考察《赤壁图》的图式流变,离不开对中国绘画史的整体观照。“马一角”“夏半边”等南宋流行的截景式构图,开创了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新风格,对单景《赤壁图》亦具有直接的借鉴意义。其余如水图、舟行图等题材,甚至地理版画集等,都在特定历史阶段对《赤壁图》的创作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3]不过这些互动关系,在既往的美术史研究已被反复讨论,此处不再赘述。
图1 南宋剔红《后赤壁赋图》漆盘,日本私人藏
图2 南宋剔黑《赤壁赋图》漆盘,日本政秀寺藏
那么,单景《赤壁图》究竟是如何截景入图的呢?传世的赤壁题材绘画中,一般公认北宋乔仲常的手卷《后赤壁赋图》为最早的一幅作品。乔仲常将《后赤壁赋》的赋文切分为九段,采用“异时同图”的表现方式再现文学文本的叙事进程。值得注意的是,乔本的场景选择,诸如步自雪堂、将归临皋、泛舟赤壁、摄衣攀登、孤鹤横江等,亦反复出现于单景式构图的《赤壁图》。尽管传世的宋金《赤壁图》尽皆选取“赤壁泛舟”作为表现中心,但同一时期的工艺品却显示出更丰富的场景选择。例如,藏于日本的南宋剔红《后赤壁赋图》漆盘(图1),在同一平面内组合了步自雪堂、归酒临皋、江川观眺、赤壁泛舟和梦会道士多个叙事情节:其左画东坡与客漫步于黄泥坂上;其右为东坡自临皋归来的情景,妻子备美酒迎至门口,等候苏子归来;中部画穿行于山崖的苏轼,正攀登至赤壁矶的至高点,眺望滚滚长江;正下方再现月夜复游赤壁的场景,有孤鹤自舟上掠过,江流断岸,山石裸露;正上方绘苏轼酣然入睡,身着羽衣的道士翩然入梦,复现《后赋》“梦一道士,羽衣翩跹”的场景。[4]8
另一件现藏日本的南宋朱锦地剔黑《赤壁赋图》漆盘(图2),亦杂糅了前后《赤壁赋》的文本元素:左下方以临皋亭为中心,有柳岸小桥,苏轼缓步其上,是为《后赋》“将归于临皋”“过黄泥之坂”[4]8的情境还原;呈对角线构图的右上角定格于“泛舟赤壁”的场面:苏子与客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应是《前赋》:“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4]5-6的具象表现。苍穹之中圆月高悬,又有斗牛星宿,呼应“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4]6的月夜景象,孤舟上方恰有孤鹤横江而来,明显取材自《后赋》。旁有大片的空白暗示长江的无垠,渲染《前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4]6的浩渺意境,陡峭的赤壁之下山石裸露,木叶稀疏,是为《后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4]8的形象写照。
这两件漆盘均截取前后《赤壁赋》的多个重要场景,将其并置于同一平面之内。这些场景的“位置经营”似乎缺乏清晰的内在逻辑,仅是对文本物象与情境的摘节叠加,如日本学者板仓圣哲所言:“各场景的相互关系复杂,制作者没有更多地考虑实际的位置关系,而且未必符合原文”。[5]然而有意思的是,嗣后盛行的单景《赤壁图》,所截取的画面场景始终从未脱离过这几个文本情境。可以说,早在宋代,单景《赤壁图》就已经完成了对苏轼赤壁文学的画题筛选,逐渐形成了“泛舟赤壁”“江川临眺”“摄衣攀登”“步自雪堂”等典型的场景选择。
在单景《赤壁图》的创作过程中,由于时代环境、人生际遇与审美趣味的差异,不同画家对苏轼赤壁文学的接受与理解各不相同,他们拣择不同的物象与情境入画,采取多种手法再现文学文本,既发挥绘画艺术的造型特长,又规避其表现局限与空间制约,创造性地诠释苏轼原作的文学意蕴。当然,在诗、画艺术转换过程中,画家也倾注了自我的生活经验与审美趣味,借助视觉手段展示对前后《赤壁赋》的个性化解读,传递对苏轼其人其事的认同与追慕。笔者对单景《赤壁图》的四种场景选择加以分析,一方面考察历代画家对苏轼原作不同的理解维度与接受方式,另一方面分析画家再现文学文本的不同方法,总结《赤壁图》在诗、画转换上的艺术规律。
自宋代以降,“泛舟赤壁”始终是《赤壁图》最为流行的场景选择。回溯苏轼原作,我们可探知这种图像选择的文学依据。“泛舟赤壁”是前后《赤壁赋》的中心情节,《前赋》关于宇宙人生的一连串探讨都在这一情境中展开;《后赋》的记游虽不囿于单一的泛舟场景,但泛舟始终是文章的叙事基点,无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的感慨,[4]8还是孤鹤掠过的神秘感,皆发生于“泛乎中流”的过程之中。苏轼二赋的写作手段与叙事内容各有侧重,抒写的情感体验与人生哲理亦不尽相同,然而江水的无涯、赤壁的不朽却是共通的。历代画家对“赤壁泛舟”的场景选择,往往并无明确的文本指向,而是杂糅前后《赤壁赋》的文本内容,象征了对“东坡夜游赤壁”的一种综合印象。
再现“泛舟赤壁”的文学情景,历代《赤壁图》主要有两种倾向:一种以山水为主导,另一种以人物为主导。山水式《赤壁图》注重还原赤壁文学的江山风月,既受前代或同期山水画的影响,又积极地回应苏轼原作,提炼与改造山水意象。在这类单景《赤壁图》中,有两个绘画意象尤其值得关注:其一是黄州赤壁。早期《赤壁图》注重刻画黄州赤壁的嶙峋陡峭,造成强烈的画面震慑感,彰示大自然的神圣与威严。入明以后,画家对赤壁山形的描绘,逐渐舍弃这种实录式的逼真效果。明初画家郭纯的《赤壁图》(图3),虽袭用“泛舟赤壁”的场景选择,但在突出赤壁山形的险峻奇绝之时,又借取栖阁、垂柳、溪流、远山等传统山水画的构图元素,营造一种悠远清旷的画境。这种画境既区别于《前赋》的绰约缥缈,又不同于《后赋》的萧索冷寂,乃是投射了画家主体性的赤壁图景:黄州赤壁卸下了雄伟巍峨的面目,融入了院体画风的典雅温润。苏轼原作厚重的沧桑感在一定程度上被消解了,江山风月的美好得到视觉上的凸显。相比之下,陈淳的手卷《前赤壁图》①(明)陈淳《前赤壁图》,卷,纸本墨笔,纵26.7厘米,横85.6厘米,大阪市立美术馆藏。颇具“逸笔草草”的气韵,简笔绘就的苏子与客俨然成为画面的点缀,占据重心的黄州赤壁,则褪去了冷峭奇崛的面孔,变得平易近人。画家有意无意地模糊了画面的季节感,通过综合前后《赤壁赋》的景物特征,呈现一种凝固的、写意化的赤壁美景。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文伯仁《画山水》扇面②(明)文伯仁《画山水》,扇面,纸本墨笔,纵16.3厘米,横48.2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在处理赤壁形象时也采用了近似的艺术构思。通过瀑布曳流暗写赤壁的险峻山势,兼绘松软的土山与绵密的植被。显然,画家将江南山水的朦胧感带入画面,突出了黄州赤壁的郁葱绿意,是对苏轼赤壁文学的一种艺术改造。
图3 (明)郭纯《赤壁图》轴,绢本设色,纵160.5厘米,横95.7厘米,中国文物商店总店藏
其二是江流。早期《赤壁图》倾向于忠实再现江水的波澜动态,如李嵩《赤壁图》③(宋)李嵩《赤壁图》,团扇,绢本设色,纵25厘米,横26.2厘米,纳尔逊·阿尔金斯艺术博物馆藏。图写江水的动感,传为马远《画水二十景·子瞻赤壁》④(传)南宋马远《画水二十景》,卷,绢本设色,纵25.8厘米,横801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着意表现长江的浩荡水势:在汹涌而无涯的长江面前,任何人物活动都仅是一种陪衬。然而到了明代,在文徵明等吴门画家笔下,江流意象发生显著变化:江浪水纹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大幅的空白。文徵明所绘《赤壁图》(以上海博物馆藏品为例,见图4),多以一角赤壁与一叶扁舟呼应文本内容,画面中心则是大片的空白。不妨回顾苏轼《前赋》,“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4]6看似实写,实为作者精心营造的一个虚境。横江的白露、荡漾的水光与朦胧的月色,皆直接诉诸感官经验,不易于转换为视觉形象,更不必说连文字都难以精确传达的溟濛恍惚的感受。然而文徵明借助“留白”,以写意的方式还原《前赋》的山水意境,无论“羡长江之无穷”的历史感悟,还是“渺沧海之一粟”的空间想象,都通过一个凝固的空镜头传递出来。由此,画家将对江川美景的遐想全部交付观者。
图4(明)文徵明《赤壁赋图》卷,绢本设色,纵24.8厘米,横107.5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图5 (宋)马和之《后赤壁赋图》卷,绢本设色,纵25.9厘米,横143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赤壁与江流这两种文学意象,在画卷上都经历了由实景到想象的转变。以山水主导的《赤壁图》变得越来越不“宏伟”,画家的艺术匠心由具像高山急流,转移至江天月色的意境经营之上,赋予《赤壁图》越来越浓厚的抒情意味。他们不再纯粹地摹写山水景观,而更重视体察自然山水的内在神韵,试图借助独特的笔墨语言阐发苏轼的自然观及其山水精神。某种意义上,作为一种基于阅读体验的“二度创作”,画家亦在《赤壁图》中传达自身对自然山水的审美观照。
以人物为表现中心的单景《赤壁图》,侧重于再现舟上人物的对话情景。画家通过刻画苏轼特定的姿态表情,传递文学作品隐含的情感讯号。就人物形象的设置而言,二“客”是苏子最好的参照。画家或刻画“客”的聆听姿态,衬托苏子锋芒锐利的论辩;或描绘“客”若有所思的神情,暗示主客之间的精神交流;或表现“客”与苏子抚掌大笑的瞬间,呈现亲昵友好的人物关系。南宋马和之的《后赤壁赋图》(图5)对各色人物的刻画颇为出彩。画面定格了“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4]8的《后赋》情境,又以“孤鹤横江”造成一种神秘的紧张感。画中的苏子敞襟袒胸、须髯飘拂,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二客亦神采飞扬,似乎预兆着苏轼人生哲思的即将获得。特定的人物造型呼应了《赤壁赋》的贬谪主题:赤壁风月的美好驱散了萦绕苏轼心头的阴霾,他暂时由贬谪生活的困窘中解脱出来,在大自然中获得精神的自由。
明人张翀的折扇《赤壁夜游图》①(明)张翀《赤壁夜游图》,扇面,金笺设色,南京博物院藏。亦是一件精彩的画作。有意思的是,扇面上既无峭拔的赤壁,也没有无涯的长江,处于中心位置的是苏子与客,及两名撑桨的舟子。众人目光俱投向扇面的右方,而他们所注目的对象却并未“出镜”。画家通过栩栩如生的人物刻画设置了一个悬念,引导观者联想画外之景——黄州赤壁,有效地增强了画作观赏的趣味性。如果就文学主旨的诠释而言,张翀似乎全然抛弃了前后《赤壁赋》的贬谪主题,转而展现了明代文人游赏山水的闲情逸趣。此外,清末海派画家任颐也创作了多幅《赤壁图》,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颇为传神。如现藏南京博物院的《赤壁泛舟图》(图6),画苏轼与二客对坐,交谈甚欢,近旁摇橹的船夫向后倾斜,动作略微夸张。任颐刻意忽视《后赋》孤寒高冷的月夜意境,重新营造了其乐融融的欢聚气氛。总之,在这类表现“泛舟”情境的《赤壁图》中,画家将创作重心置放于人物的形塑,或如实再现苏轼原作的人物形象,或基于个人理解与时代氛围的综合影响,在画面人物身上注入自我的审美体验,达成对苏轼原作的重塑与再解读。
图6 (清)任颐《赤壁泛舟图》扇面,绢本设色,南京博物院藏
截取苏轼立于赤壁山巅、俯瞰江流的瞬间入画,是单景《赤壁图》较常见的另一种场景选择。与“泛舟赤壁”的创作思路相近,“江川临眺”多番出现于苏轼赤壁文学之中,画家对这一场景的撷取,乃对多个文学文本的综合摘节。正所谓“登高能赋”,“登临”是中国古代文学的一个传统题材。自古以来,身居高处,眺望远方,总能挑动诗人的种种情思,无论人生苦短的悲叹,还是宦海浮沉的艰辛,无论壮怀激烈的理想,还是建功立业的豪情,一经“登高”即倾泻而出。画家对“江川临眺”场景的选择,既基于再现苏轼赤壁文学的现实意图,也是对“登临”这一诗意的文化传统的积极响应。
在苏轼笔下,“江川临眺”通常是一个充满情感张力的文学片断。在《前赋》与《念奴娇》赤壁词中,借由凭吊的姿态,苏轼的怀古意绪得到淋漓尽致的传达;而在《后赋》中,“登临”是苏轼由喜而悲的情感转折点:苏轼怀着一腔热情探索赤壁山巅,但迎接他的却是一派萧索荒冷的景象。当他瞭望长江之时,无尽的江水引发人世迁化的感慨,此前攀登山崖、超越大自然的成就感荡然无存。《后赋》通过“舍舟——登临——回返”这一连串的戏剧化情节,揭示出苏轼复游赤壁微妙的情感变化历程。截取这一片断入画,既考虑到文意的呈现,又透露出画家对绘画表现特长的自觉。出于平面艺术的局限,在画家的审美视域中,夜游赤壁的一系列幽微情感,并非视觉转换的首要任务,他们更注重对“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6]的捕捉。因为富于包孕性的视觉瞬间,能最大程度地激发想象力,充分调动观者的视觉参与。“登眺”是苏轼重游赤壁过程中的情感制高点,即是一个极富包孕性的顷刻,不仅寄寓特定的文化意涵,更凸现出文本内在情感的紧张点。在单景《赤壁图》中,立于赤壁之巅的苏轼,多被缩小为象征性的点景人物,其自身的面容神态已不甚重要。画家借助“登眺”这一具有普遍性经验的人物图式,提示了图像与文本的潜在关联;而在这一过程中,苏轼眺望长江的情感高潮,也获得了一种暗喻式的视觉表达。
图7 (明)朱朗《赤壁赋图》卷,纸本设色,纵25.5厘米,横97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以明代朱朗《赤壁赋图》(图7)为例。苏轼负手观江,似冥思已久,目之所及乃浩淼无际的长江。山脚有二客遥相应答,人物比例极小,五官亦简略,是为整个画面的点缀。画家虽截取“江川临眺”的场景,关注点却没有落在苏轼身上。除了复现“草木震动”“风起水涌”的文本情境,又绘有层叠枫林、曲径小桥,流露一种清雅典正的整体格调,较之《后赋》的荒冷空寒已有明显的差异,“悄然而悲”“肃然而恐”的登临心境,随之被置换为温和平静的观赏兴致。另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丁云鹏《画后赤壁》①(明)丁云鹏《画后赤壁》,扇面,金笺设色,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巧妙利用了弧形的折扇,并置《后赤壁赋》江川登眺、孤鹤横江两个叙事场景。伴随着折扇的展开,这两个独立的叙事单元在同一平面内实现了时间性的串联,可引起观者对《后赋》叙事情节的回溯,有效实现对绘画艺术叙事空间的延展。画家采取这种表现方式,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最迟至明代,普通观众已经对赤壁题材相当熟悉,画家只需要复现一二情境,便能唤起他们对苏轼作品鲜活的情感体验和审美感受。
《后赤壁赋》记叙了重游赤壁的所见所思,苏轼纯用白描写舍舟登岸前的现实情境,然而对摄衣攀登过程的描绘,笔触发生较大的转变:草木、山石、崖壁仿佛都浸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笼罩在扑朔迷离的气氛之下。这一段具象化的动作描写抓住了历代画家的眼球,成为单景《赤壁图》的又一个典型场景。在探讨《赤壁图》对“摄衣攀登”的场景再现之前,不妨细读一下《后赤壁赋》的这段精彩描写:
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4]8
苏轼以生动的譬喻刻画攀登过程所见的幽峭景物,渲染阴森恐怖的氛围。为何在美好的赤壁夜游中穿插这样一段离奇的描写?据吴小如先生的分析,登山一段的描写,其实有比兴的内容。[7]登山涉险的恐怖气氛,象征苏轼所处政治斗争环境的恶劣,其中,独自攀登过程中的惊惧心态,即是苏轼遭遇“乌台诗案”惶恐心境的真实写照,而毅然独往的攀登姿态,又彰显出苏轼一往无前的精神魄力。出人意料的是,当苏轼登上赤壁之巅时,感受到的却是“高处不胜寒”,于是略为失落地“返而登舟”。《后赋》以象征性的隐喻暗示了苏轼在贬谪黄州时期复杂的情感世界,对一连串动作的形象刻画尤其令人称道。在进行诗、画的艺术转换时,如何保留这一段动作描写鲜活的画面感显得尤为重要。
图8 传宋乔仲常《后赤壁赋图》卷(局部),纸本墨笔,纵29.7厘米,横560厘米,纳尔逊·阿尔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图9(明)张灵《赤壁后游图》卷(局部),纸本设色,纵25.7厘米,横159.6厘米,日本私人藏
对“摄衣攀登”片段的视觉再现,传为乔仲常的《后赤壁赋图》手卷(图8)无疑是最精彩的作品。画家以连贯的三个场景再现后赋的这段文字:首先以一个背影刻画“摄衣而上”的苏轼,二客的隐去暗示出苏轼独行的寂寞;紧接着,苏轼也消失了,只剩下幽峭的巉岩密林;树枝上有栖鹘的鸟巢,表明苏轼已登上了山顶,随即被笼罩于一派幽冶可怖的氛围之中,“愀然而悲,肃然而恐”的心理状态由此透出。画家将“距虎豹”三字居中,单独构成其中的一个场景,串联前后两边的画面情景,表现苏轼登山途中行为的连续过程,突破了绘画作为空间艺术的叙事局限。[8]视角变换与场景过渡是长卷《赤壁图》颇为擅长的再现手段,单景《赤壁图》则受到更多的空间制约。由于画面仅定格于单一场景,画家只能通过某些特定物象提示前后连贯的叙事情节。作为标志性人物的苏轼只能且必须出现一次,如果突然隐去苏轼的身影,画面将失去与文学文本最重要的关联,甚至成为纯粹的山水题材绘画,观者读画时不免产生云里雾里之感。
单景《赤壁图》截取“摄衣攀登”情景作为画面中心,重在刻画苏轼对大自然的“探险”身姿,画家既无力再现《后赋》象喻式的攀登过程,也无意烘染苏轼幽微多变的情感状态。画家或直摹攀登赤壁的动作姿态,暗示苏轼与自然的亲密关系,或采取侧面烘托的方式,借助自然环境的辅助映衬,引导观者自发联想苏轼的心理活动。譬如,明代张灵的《赤壁后游图》(图9),舍舟登岸的苏轼走上曲折的山道,一边向上攀登,一边回头瞥视驻足山脚的二客。山前停泊着空荡荡的木舟,提示出文本叙事情节的前后关联。此外,还有一些画家虽撷取这一片段入画,却没有正面刻画苏轼的攀爬状态,苏轼或与二客闲聊,或倚杖远眺,或策杖独行。文本竭力描绘的攀登过程仿佛被忽略了,画家似乎更醉心于宣示一种悠游山水的闲情逸趣。经此转变,苏轼《后赋》的探险情节被成功置换为文人日常的山水游赏,苏轼对自然草木的惊恐畏惧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自然山水的诗意观照,苏轼与大自然之间的亲昵互动得到格外的强调。
不妨以吴门后学文嘉为例。文嘉有两幅再现“舍舟登岸”的《后赤壁图》扇面流传至今。其一,画苏轼与客同立赤壁之下,似在交流攀登计划;其二,画三人立于赤壁山脚,唯苏轼面朝陡峭的赤壁山崖,显示出“摄衣而上”的姿态。两幅扇面俱以高度写意的方式画赤壁山形,前者增添小桥、流瀑、草堂等构图元素,较之苏轼《后赋》更具烟火气;后者画数株苍劲的古树,以淡墨写山石峭壁,凸显一种富有装饰意味的古意。“空舟”形象被画家舍弃,这一文本线索的骤然消失,削弱了图像与文学文本的内在关联。如果忽略题跋文字的提示①文嘉所绘的两幅《后赤壁图》扇面,现藏上海博物馆的《后赤壁图》,落款“仲子嘉补图”,另一面书苏轼《后赤壁赋》;现藏浙江省宁波市天一阁文物保管所的《后赤壁赋图》,扇面右上方小楷书《后赤壁赋》全文。,画面所呈现的无非是游历山水的日常情境,“摄衣攀登”的比兴内涵、苏轼“孤勇”的攀登精神、赤壁山巅可怖的自然环境,皆找不到任一呼应的痕迹。可见,画家虽截取《后赋》“摄衣攀登”的故事情节,却更意在传达《前赋》苏轼对待江山风月的亲密态度。这种独特的诠释眼光亦在表明,后世画家对前后《赤壁赋》的接受,更多地落于江山风月的审美体验,而非宇宙人生的深邃思考。画家绘制《赤壁图》的根本意图,乃追慕苏轼寄情山水的生活态度,效仿苏轼以澄澈的心境欣赏大自然的壮美,并在欣赏的过程中寻求精神上的自由。
还有一类单景《赤壁图》,聚焦于《后赤壁赋》“步自雪堂”“过黄泥坂”的文学情境。这一场景选择,既避开了《前赋》的江山风月与人生感喟,又忽略了《后赋》惊心动魄的叙事高潮,虽与苏轼赤壁文学的关联较弱,却另具新意,值得深味。明代顾大典的《赤壁图》(图10)画苏轼与二客驻足黄泥坂的情景:手持竹杖的苏轼与二客交谈,神色欢畅,呼应《后赋》:“顾而乐之,行歌相答”[4]8的文本内容,暗示苏轼复游赤壁的愉悦期待。此画的人物与构图基本脱胎于乔仲常的长卷《后赤壁赋图》。在长卷式构图中,“步自雪堂”场景的设置,乃是为后续的叙事发展奠定基调,可谓“蓄势待发”;但在单景《赤壁图》中,“步自雪堂”则是画面的表现主体。为了强调与文本的关联,画家以象征性的笔法描绘赤壁山形,通过中天的圆月凸显秋夜的朦胧,复以远山意象衬出画境的幽深旷远。然而,无论苏子与二客的悠闲神态,还是童子得鱼的场景,都流露出明人浓郁的生活意趣,与苏轼原作的清旷境界相距甚远。在顾大典的笔下,我们看不到高耸嶙峋的赤壁、汹涌澎湃的长江、横江而来的孤鹤,随之消失的是浪漫缥缈的月夜意境,豪放悲凉的怀古意绪,乃至“人生如梦”的深沉感叹。画家仿佛截取了苏轼贬谪黄州的一个生活剪影,以平淡朴实的笔调完成了视觉转换。
图10 (明)顾大典《赤壁赋图》册,纸本设色,纵25厘米,横26.8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11 (清)袁江《山水图·步自雪堂》册,绢本设色,纵38厘米,横27.1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相似的艺术构思出现于清代画家袁江的《赤壁图》。袁江的《山水图·步自雪堂》(图11),画苏轼随一名僧人缓行于黄泥坂,身后有童子肩担书册,手扶藤杖。画面题“步自雪堂”,似聚焦于《后赋》开篇的情境,然细察画面却可发现,对照文本,这一场景发生明显的偏移。“客”仅一名,且为僧人模样,应是“赤壁夜游”故事流变过程中,逐渐定型为二“客”之一的僧人佛印。苏轼与客并非归向“临皋亭”,循着他们的既定路线望去,乃掩映林木之间的一座茅屋,四面雪白,大约便是苏轼亲手所筑之“雪堂”。童子背负书册,与复游赤壁的行前准备亦全然不同。此处的“步自雪堂”更似“步至雪堂”,苏轼与客相约雪堂,品茗读书,而非共游赤壁。袁江虽借用《后赋》的人物形象与时令气氛,却舍弃了苏轼原作最核心的叙事情节,并对其文本情境予以想象性的重构。这种另辟蹊径的图像诠释,反而构成了对文本内涵的有益补充。
在《后赋》中,苏轼只是随口提及“雪堂”,但在其本人的诗文创作中,“雪堂”却是一个出现频率极高的意象。苏轼的《雪堂记》详细记述了修建雪堂的原委:
苏子得废园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4]410
对苏轼而言,“雪堂”不仅是普通的生活居所,更是一处重要的精神归宿。遭受“乌台诗案”的政治打击之后,苏轼的心境产生巨大的转变。谪居黄州期间,苏轼在东坡躬耕劳作,在雪堂读书著述,远离党争倾轧,从自然万物中寻求精神慰藉。交友会客、饮酒品茗、唱酬诗文、鉴赏书画等发生在“雪堂”的文化活动,抚平了苏轼的心灵创伤,为他带来莫大的生活乐趣,使其贬谪生涯的苦闷情绪有所缓解。同时,在耕耘劳作与书斋生活之间,苏轼重新思考了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从而更坦然地面对生存困境与政治劫难。苏轼把“雪堂”视作心灵的栖息地,在其诗文中频频提及,对“雪堂”的追忆,随而成为苏轼摆脱消极情绪的有效途径。
“雪堂”作为书斋意象的出镜,或许只出于画家袁江对建筑物的特殊观照,但联系苏轼生平及前后《赤壁赋》的创作背景,观者却可以有更多的解读可能。透过“步至雪堂”的视觉情境,观者可轻易地联想苏子与客相聚雪堂、谈论文墨的愉快场景。这并非前后《赤壁赋》的中心情节,却是苏轼贬谪黄州时期无数个月夜的真实缩影。由此可见,这种视觉再现不只是文、图之间的对译,更是对苏轼作品文学意义的延宕。《赤壁图》以独特的视觉意象提示我们,诗意的书斋生活也是理解苏轼谪居生涯的重要侧面。在此意义上,“步至雪堂”与“泛舟赤壁”画面内容截然不同,但反映的精神实质却是一脉相承的,皆意在彰显苏轼在人生困境中的超然姿态。
作为书斋意象的“雪堂”,在其他单景《赤壁图》中多次出现,如明代张瑞图《后赤壁赋图》①(明)张瑞图《后赤壁赋图》,卷,绫本墨笔,纵27.9厘米,横320厘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开卷处以简笔置一空堂,即描绘“雪堂”的周遭环境;钱穀《赤壁图赤壁赋合卷》②(明)薛明益书、钱穀画《赤壁图·赤壁赋合卷》,卷,纸本设色,纵28厘米,横143厘米,西泠印社2007年秋季拍卖会。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画一处简朴的村舍;文伯仁《后赤壁赋图》③(明)文伯仁《后赤壁赋图》,扇页,金笺设色,上海博物馆藏。绘置有书桌几案的茅屋一间等,俱是对书斋“雪堂”的视觉再现。画家描绘“雪堂”意象的用意各不相同,有的提示文本的叙事情节,有的烘染人间烟火气,有的旨在彰显文人生活的闲情雅趣。将苏轼最富诗意的生存空间视觉化,使其寻常的生活情境具象化,令观者更直观地触摸赤壁文学背后的创作情境,想象苏轼的贬谪日常与生活意趣,从而更深刻地理解其人生态度与精神世界。
《赤壁图》之所以成为绘画史上最富生命力的文学主题,离不开苏轼赤壁文学的艺术成就与深远影响:在内容上,既有侧重说理的《前赤壁赋》,也有叙事情节完整的《后赤壁赋》,还有抒情意味较强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几乎涵盖了诗赋创作的所有元素;而在思想上,“三咏赤壁”将历史、人事、乃至整个宇宙自然,以高度概括的方式融为一体,蕴含了极其深邃丰富的精神意涵。也正因此,评析《赤壁图》的技法风格固然重要,但由文学本位的立场切入,探讨苏轼赤壁文学的视觉转化与图像诠释,也应是不可或缺的研究课题。
不同于长卷《赤壁图》连续画面的情节复现,单景《赤壁图》尺幅较短,容量较小,受制于表现空间,画家需由苏轼原作中择选单一情境,提炼文本形象与叙事情节,对文本内容予以再现与改塑。“截景入图”的表现方式,固然对苏轼作品的完整性有所折损,但往往能产生瞬间的视觉冲击力,充分调动观者的想象与联想。总的来说,历代画家对苏轼赤壁文学的视觉转换有如下规律:
其一,画家倾向于截选“最富有孕育性的顷刻”,既为画面注入动感,又延宕观者的想象空间。再现主客泛舟的情境,乃是对苏轼人生哲理获得瞬间的捕捉;而登临情景的选取,则是对《后赋》叙事高潮的回应,暗喻苏轼重游赤壁的复杂心绪。
其二,画家注重山水氛围的渲染,借助山水意象延展画境,达成对苏轼原作思想内蕴的间接揭示。采取这种转换手段,主要考虑到绘画艺术的表现局限,文本形象和叙事情节无法一一形诸画笔,更不必说潜藏在文字背后抽象幽微的真实情感。为此,画家通过特定的山水环境予以暗示与烘托,营构逼真的山水情境,令观者身临其境,自发联想苏轼赤壁之游的所思所感。
其三,历代画家并不满足于图示文学文本,还试图诠释与再造苏轼作品,借以传达自身的审美理想与艺术精神。首先,画家转变叙事视角,调整叙事节奏,削弱《后赋》的叙事张力,增强赤壁山水的观赏性;其次,画家重塑苏轼形象,规避贬谪主题的悲戚情绪,突出苏轼闲适旷达的人生姿态;再者,画家将个性化的生活体验投射于画面,在阐释苏轼文学的同时,也展示其自身对自然山水的主体观照,进而重新思索苏轼赤壁文学的多重哲学命题,增强对苏轼及其文学的体认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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