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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行动成为思想方式的呈现——对2020重庆生态艺术季的观察与思考

时间:2024-05-20

冯大庆 Feng Daqing

1“愈园”生态校园艺术行动

2孙磊草间民生装置2020

科技发展使人类似乎找到了解决基本生存问题的途径,但随着生态学家对地球环境的研究,发现情况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寂静的春天》的出版其实正代表着人类的焦虑——我们彷佛行走在毁灭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的道路上。这种焦虑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被转化为生态政治诉求和生态艺术行动。今天大部分的生态艺术实践正是源于西方的生态艺术思潮。近年来,中国社会从民间到官方也开始重视生态问题,生态的话题成为多方参与和博弈的话语场域。艺术如何介入其中?这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家进行思考和创作的一个重要出发点。

马克思主义哲学将自然划分的“自在自然”和“人化自然”,同时强调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依存于其中,劳动实践成为联系人与自然的纽带。英国哲学家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在他的“过程哲学”中指出,“人”是自然世界的组成部分,而非与自然界的对立者,强调人与自然之间是一个相互依存的有机整体,人类要尊重生命和自然。有学者把他的这一论述与中国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相连,作为生态艺术重要的思想支撑。这也代表了西方后现代思想与之前的思想的变化——淡化主客体的二元对立,而更多地去寻找之间的联系以及这种关系的差异性。

美国学者约翰·柯布在怀特海过程哲学的基础上,提出一种重新建构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神学和伦理学思想,其核心是打破以往思想经验中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建立起生态平等主义,尊重各物种经验的相对价值。他指出:“上帝关心所有受造物,不只是人类,并且人类应该跟随这种普世性的关怀……人类的价值有时候应该为了他者的缘故而被牺牲。”1他因此希望通过实践活动建立起一个可持续的世界。他在生态经济学、生态农业、生态城市和过程教育四个方面提出自己的思想主张,不只是形而上的哲思,而强调用实践去改变未来。行动是一种连接思想与现实的可靠路径。

3“黄桷坪的春天”社区花园生态行动

启蒙带来的主体觉醒在工业化时代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对立,文明被视为摆脱对自然依附的成就,“人定胜天”现代性的英雄观,造成人与自然的对立。现代审美的霸权试图使审美成为人类进化史的旁证。当生态思想进入美学思考和实践后,这种状况似乎有所变化。对自然风景之美的重新发掘和再认识,启发了大地艺术家的创作灵感和热情。生态美学试图将现代主义对自然高高在上的征服感带向对自然的感激之路。不同于古典主义因敬畏而生的“崇高”,生态美学的“去人类中心化”体现了一种生态平等观,在一定程度上试图去消弭传统二元对立思想带来的人与自然的竞争关系。如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成为艺术家们进行艺术创作和行动的重要目的。

但是早期以大地艺术为代表的生态艺术,在个人介入自然的行为中,大多只考虑作为个体之“人”的主体性,未去考虑作为自然之“人”的主体性。由此引发的问题是,我们在构建生态话语时却在破坏自然的生态,艺术成为消费景观制造的重要一环。“想”和“做”发生了分离,这是景观社会中人的异化现象之一。多数时候,艺术家很难从一个绝对的整体性和长远性的高度去看待问题。当然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艺术创作始终是和感觉相连的,区别只是在于为大众提供感觉的深刻和深入程度如何。过于宏大的叙事方式不是一种好的艺术表述方式。我们需要从宗教、哲学这些有关人类命运的话题中汲取营养,但最终仍要回到与身体的体验和感受上。因此,某种程度上而言,生态艺术重要的不是去解决某种生态问题,而是提出问题启发大家去寻找答案。艺术所带来的深刻感觉性将使更多的人集结起来,迸发出更大的社会能量。

生态哲学和美学指出了艺术家在艺术创作时,需要以整体性、系统性思维进行思考,而面对这种整体性也需要对“整体”和主体做相应的界定和区分。我们习惯用“人类”来概括地球上生存的人,虽然一再强调“地球村”“同一家园”的概念,但在现实中不同地域、国家、种族、阶层的人的诉求是各不相同的,对生态的认识各有差异,他们代表的主体和整体也是不相同的。就拿化肥、农药的使用来说,这是现代工业文明最重要的贡献之一,是人类在近百年来可以跨越粮食危机的重要手段。如果只是简单地要求不使用化肥、农药,搞所谓的有机农业,地球上这么多人口如何养活?剥夺别人的生存权是否也是一种生态的行为?因此,生态艺术不应是一种简单的概念意识输出,更应该通过艺术创作和行动搭建起一种“共同情境”和对话交流的平台,促进大家在和谐共生的前提下寻找可行的解决方案。艺术家需要发挥自身的创作智慧和艺术专长起到这样构建“共同情境”的作用。

生态艺术的创作实际就是一种提出问题的过程——它有时是一种自问自答,有时是激发思想碰撞和共鸣的火花,有时是一种否定过程中建构新方向的尝试,有时是没有现成答案的呓语……甚至对生态艺术的定义也是一种对概念边界拓展和挑战的过程。在2020年重庆生态艺术季的主题展“再生——2020年生态艺术作品全国邀请展”中就面临这样的问题。策展人以“再生”这一生态话语概念作为展览主题,希望艺术家能有所回应,但艺术家们的诠释却引来不少争议:生态艺术是在内容形式上的“生态”,还是思想观念上的“生态”方式?美术史上利用废弃物为材料创作作品的,比如新现实主义、贫穷艺术等艺术形式是否算生态艺术呢?正是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讨论帮助我们对生态意识和生态艺术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也有学者提出生态艺术不应是一种口号、概念,更应是与科技结合的“硬核”艺术形式。有部分道理,但也存在某些的问题。艺术家不是科学家、工程师,科学技术的发展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种方式和手段,艺术家只是提供一种将技术转化为话题挑战性和体验深入性的观念和方式,所谓的“硬核”也只是衡量感觉所能达到的深刻程度而已。最终能解决问题的不是单一的技术,而是通过有效的政治组织使社会资源合理,分配满足公共诉求。

本次生态艺术季单元展策展人与艺术家们对此都有自己的思考和行动。比如作为第三方艺术机构的十方艺术中心、归真艺术中心、同门艺术中心联动黄桷坪社区居民和社会多个学科的专家、学者、艺术家、设计师,一起进行了“黄桷坪的春天”社区花园的行动计划。在这个艺术活动中,艺术家和设计师是参与者,更是召集人,重要的是使社区居民通过这次营造活动改变被快速城市化割裂的社群关系。以往的社区景观营造往往会陷入单纯的景观设计思路,最后只是一个摆设,跟社区居民没有多少关系。而本次通过艺术家和设计师调研社区了解需求,提出方案,再由居民评选,最终社区居民通过大家共同参与营造的社区花园成为一处满足居民生活需要和环境改善的“自留地”。这块“自留地”既考虑景观效果,又满足居民们动手种菜的愿望,使得花园成为居民日常生活和交往的重要一隅,在今天被景观化的社会中显得独树一帜,颇有实践价值。生态艺术面对的不只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是重新去审视被现代主义夸大的主体,以及主体之中被对象化或者对立的他者冲突,重建人与人的共生关系。

由靳立鹏主持的四川美术学院大学城校区的“愈园”生态校园计划,是一个融生态艺术教学实践、生态学术研讨和社会公共艺术活动于一体的持续推进项目。“愈园”希望用生态艺术的方式疗愈人的心灵和社会创伤,在这个项目中结果不是最重要的,更强调参与的过程,通过行动加深对生态问题的感受和思考。马克思说,工业社会造成劳动和人的体验感受分离,成为一种机械式的生产活动,妨碍了人的创造性。生态艺术中通过劳作创新构建人的身体感知和体验,激发人的创造力,对抗消费文化的符号化侵蚀。这样的身心体验过程正是心灵获得疗愈的过程。

生态艺术作为一个涉足生态公共话题的艺术形式,其本身具有强烈的公共属性,同时也应具备自身艺术呈现的特点和智慧。生态艺术的作品不重结果而强调过程中的感受和体验,将想和做联动起来,使艺术摆脱过度商品化的倾向,重新回归对创造力的解放和对精神的疗愈。艺术家在创作时很难回避政治意识的介入,话题的针对性应该是生态艺术观念中更为强调的部分,而不是用一种泛化、空洞的谈论消解话语的有效性。这需要艺术家持续探索,找到一种更为适合和更能激发大众感悟和参与的艺术方式。而行动正是构建话语和思想表达的重要方式,让行动成为我们思想的先行吧!

注释:

1.转引自柯进华:《柯布后现代思想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3月,第2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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