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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鲁《曾忆嘉陵水》作品赏析

时间:2024-05-20

徐华

石鲁(1919—1982),原名冯亚珩,1919年12月生于四川省仁寿县文公镇。早年就学于成都东方美专。1940年赴延安入陕北公学院,成为一位革命艺术家,从事版画创作,后专攻中国画。石鲁的绘画经历了三个重要阶段,“以形写神”的写实阶段;“以神造型”的写意阶段;“得意忘形”的大写意阶段,石鲁全力进入文人画的现代蜕变,走向其艺术的高峰。本文试从石鲁创作《曾忆嘉陵水》册页作品的缘起来探讨该作品内涵及审美特征。

一、《曾忆嘉陵水》由来

1975年,石鲁患上了肺结核病,身体病衰,可是他仍然坚持写诗和绘画创作。这一年春天,石鲁为其老乡郭琦创作四幅册页,《曾忆嘉陵水》图为册页中的一幅山水画。

郭琦(1917—1990),四川乐山人,曾任西北大学校长、陕西省社会科学院院长,为石鲁的同乡与挚友。石鲁赠送郭琦的《曾忆嘉陵水》作品,是石鲁晚年不可多得的杰作。笔者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以了解该画由来和创作过程。据郭琦在《画坛怪杰石鲁绝笔之作》一文中回忆:

《嘉州山水》(《曾忆嘉陵水》)这幅山水册页作品石鲁是根据回忆创作的。那一天上午从九点开始,石鲁边磨墨边与他聊天,海阔天空地谈到十一点才开笔。实际上他是在闲谈中构思。石鲁平时对求画不轻易允诺,即使允诺了也迟迟不动笔。他有次题赠友人书法曰“惜墨如金”。他在落墨之前确是如此,不肯轻易地落墨,总要构思良苦,酝酿足了才下笔。这幅山水图从上午十一点开笔,完成时已是正午一点,不过两个小时不到,而此画的酝酿构思时间则大大超过作画时间。

随后我们一面吃饭,一面赏画。他津津乐道当年去大佛寺时,在江边候渡船,听见隔江吆喊:“娃儿,快搬船过来,吃豆花儿!”他是用地道的乐山土话说的。

石鲁的儿子石果对笔者说:“‘文革期间,我多次陪着父亲去郭琦家吃饭喝酒,郭琦是个美食家,他之前在师范大学,后来去了西北大学。郭琦也经常带个大笼子(上面是菜,下面是饭和两瓶酒),到美协后院找我父亲。我父亲的画室和住处在一起,小房子一边是床,一边是画案。郭琦来了,晚上累了就睡在父亲的床上。我父亲就给他画画,画一晚上。床上的郭琦呼呼地睡,父亲又吃又画。当年父亲给郭琦画了很多作品。他们俩太熟了,郭琦每次来了就要画。父亲给他画,还画了一些华山题材的作品。”郭琦回忆文章中所说一起吃饭、赏画是一种常态,也许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石鲁的创作才会妙笔生花。

《曾忆嘉陵水》画的是嘉州山水。嘉州即今日四川乐山,位于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合处,凌云山隔江与城对峙,唐代海通和尚在依山临江的崖壁上雕凿一尊高120米的石刻弥勒大佛,大佛依岩端坐,俯视三江,头在山顶,脚踏江边,体态雍容,神情安详。大佛正面对从山地涌来冲向平原的大渡河,大佛可以起到减缓水势的作用。而大佛顶侧为东坡楼,为苏东坡少年时读书处,登楼远眺三峨,近观城郭。从乐山城上瞭望,下窥三江,九顶、三峨罗列左右,人们常称乐山的风景是嘉峨并秀。凌云山地理位置上既有林泉之幽,又避开城郭之嚣。苏东坡离川后被贬官杭州时,还怀念嘉州山水,曾作诗云:“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可见其在苏东坡心中的地位,万户侯可以不当,韩荆州也可以不结识,但嘉州太守他还是愿意做,以便经常载酒游凌云山。乐山处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嘉陵江水悠悠,这里多是文人骚客造访之胜地,由此不难理解石鲁为什么喜好乐山。

二、《曾忆嘉陵水》审美特征

石鲁所画的《曾忆嘉陵水》为纸本册页,纵38厘米,横55厘米。最早由《美术通讯》刊发,代定为1975年,名为《嘉州山水》。后来在多本画册中出版。当年,石鲁《曾忆嘉陵水》作品创作之时,他的绘画思想有了新的变化。他说:“我要画我的画,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不画别人的画,也不画过去的画儿,一切都重新来。”《曾忆嘉陵水》这幅作品描写的是从嘉陵江岸远看乐山的景致,此画石鲁是根据回忆创作的。

1.匠心构图

石鲁笔下的《曾忆嘉陵水》作品,构图独具匠心。欣赏这幅作品,我们要特别关注画面的留白。中国画向来注重黑白关系,即所谓的“计白当黑”。画面中的虚空(白)处,当作实画(黑)一样布置安排。有时虽无着墨,亦为整体布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画家利用黑白块面分割画面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来取得虚实相生的妙用。画面中的白有时是画面的眼,会让观者产生多种联想。《曾忆嘉陵水》通过团块的墨色逼出蜿蜒曲折的江水,使得迂回的江水变得神奇莫测。宋代郭熙曰:“目不见素绢,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杳杳冥冥,莫非吾语。”在中国哲学观里,宇宙太虚充满了气,这气混茫一片难以目辨。若登高远望,旷远处没有峰峦树木,云烟浩浩,有恍兮惚兮之感。由于宇宙虚虚实实的变化,中国画中的笔墨也呈现着一种“虚实相生”“以虚代实”的特点。画面虚处可以是天、水,也可以是云气,此画中的白既是江河云气,也是画面联想的眼。

石鲁《曾忆嘉陵水》整幅作品采取虛实对比的手法,画面大气磅礴。近处城郭表现语言吸收了版画和剪纸造型手法,画面呈三角形布局。密集的浓墨中的屋宇挤出白墙灰瓦,看似粗犷,实则房屋上方的一点留白都是非常讲究的,大与小、方与圆、曲与直,密与疏,都处理得很到位。画面中回廊、花窗以及屋顶的一砖一瓦都处理得相当细致。远山虚写,给人无尽遐想,大佛、东坡楼、大佛寺、乌龙寺都在笔墨云烟之中,既无所在,又无所不在。浓淡对比,以表远近虚实之状。画面右侧江面用朱砂题诗一首,诗情画意,让人浮想联翩。这幅画题款的位置和形状很特别。笔者曾试着把落款放在左边,则会把画面的气口堵住;若放在上或下,画面则会被划分成两部分。石鲁认为:“国画里的题款,绝不能单看是标题目,记年号,贴标签。它是整个构图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文人画特别讲究这一点。题款失当,可以使一幅画前功尽弃。题款的文辞,字体、位置、字迹大小、字的组合形体、印章形状和大小,等等,都要与画面格调一致,或相辅相成,不能草率为之。”石鲁认为画面落款盖章也是画面构图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个落款的细节直接影响这画的最后效果。他用朱砂写出的七行落款,放在了画面右边的空白处,把整幅贯串在一起,同时使画面形成大“s”状,红色题款与江面点景的小船形成左右的呼应关系。同时,朱砂色块状的题款会给人太阳的联想,画面明亮了许多。

石鲁1962年创作的《江山城郭图》,与《曾忆嘉陵水》表现江南房屋的方法相似,同样应用了版画和剪纸的手法,在笔墨上与后来的作品比较则显得更加柔和滋润。

2.笔墨之情

石鲁在中国画创作中,把笔墨幻化为刀、戈、斧,把自己幻化为战无不胜的斗士。创作对于他而言就是战斗,就是刺向敌人的剑,冷峻与疯狂,豪迈与孤愤,荒诞与崇高,都体现在其作品当中。《曾忆嘉陵水》为石鲁后期绘画作品,他的笔墨之变和他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宋人韩拙在《山水纯全集》“论笔墨格法之病”中认为,运笔有“三病”,“笔迹外露”“妄生圭角”是“刻”病。石鲁刀刻的笔墨恰恰是圭角外露的取向,而这种笔墨语言则是石鲁自己的风格。同样是书愤的,八大的笔墨既独立又合拍于古训,石鲁的笔墨和传统拉开了距离,同时也有反传统的意识。我们细细研读其绘画与书法作品,不难发现他将中国金石之法用于创作之中,把毛笔运用成钢凿斧刻之态,把拙、涩、重、毛的毛笔属性用到了极致。所以他的作品呈现的是一种浑厚、苍拙、阳刚的审美,充满了激情与力量。石鲁说:“画有我之思想,则有我之笔墨,画无我之思想,则徒做古人和自然之笔墨奴隶……若既有我之思想情意,则有笔墨也。”他讲画有笔墨则思想活,无笔墨则思想死。他认为:“言笔墨,意随当物理。物为本,意为变,因物而生意,以意而托物,方可穷物而尽意也。……故当知天、知地、知人、知物,不可依葫芦画瓢。”

石鲁创作的《曾忆嘉陵水》饱含着浓浓的家乡情。郭琦说:

石鲁对乐山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记忆。他对我母亲所做的乐山味的菜,总是赞不绝口,特别是自己推的豆花,郫县胡豆瓣作料,要吃三盘,豆渣儿都要带走。一面喝酒,一面高喊:“此味儿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可见石鲁对家乡的熟悉和热爱。他虽然画的是嘉陵江,实则画的是家乡的人和物,画的是对家乡的思念。1939年石鲁离川奔赴延安前,还专去乐山和峨眉,向故乡告别,当年的仁寿县属于嘉定府管辖。

3.以意造境

在艺术创作中,石鲁强调要把情感放在首位:“感情是呼唤起生活的真金……情之所至,金石为开,情之所钟,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绘画之为艺术,不仅言事,重在言情,事简而情深,事少而情广。”对于艺术家来说,生活不是冰冷的描述,不是照抄生活中人与物,而是要全身心地投入生活,把生活转换成主观的情,作品有了真情,才能通神。“画贵全神,而神有我神、他神。入他神者,我化为物;入我神者,物化为我。然合二为一则全矣。故我之观物,先神而后形,由形而复神。凡物我之感应莫先乎神交,无神虽视亦无睹。神先入为主,我则沿神而穷形,以动而制静。形熟而可默想,固当以写生与默写为记载。”

《曾忆嘉陵水》石鲁的探索隐含着从重“神”到重“意”的变化,他的山水入手就带着强烈的主观表现性和笔墨自主性。《曾忆嘉陵水》并非我们眼睛的直观再现,而是一种主观情绪的表达。他一面强调“为生活传精神”,一面又强调把山水“当作人来画”“当成个大人来画”。山水即人的思想,是人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深刻思想,也是“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具体化。所以石鲁笔下的山水画给人惊心动魄、高亢激昂、墨色酣畅、痛快淋漓之感。石鲁山水是其人格和美学品格的体现,画面中山的境界是壮美的精神品格。这是通过画外之意象来实现的,天、地与人的统一构成了一种被强化的美。石鲁是一个思想型的画家。他提出了诸多的绘画思想,如“生活为我出新意,我为生活传精神”“笔墨形容物象”“山水即人、人亦山水”成为新时期中国绘画重要的理论成果。石鲁的绘画注重感受、直觉,更注重绘画的“意”的深刻表达,不求表面的逼真,而求绘画寓意性的侧面书写,注重写意心性与情感的自然流露,最终形成“赋比兴”式的大写意绘画风格。

4.题跋之意

《曾忆嘉陵水》右侧中部题款写道:

石鲁说:册页画有时比正式的展览画、出版画更有价值,因为册页画不是为赶形势、装样子的,而多是朋友间交流感情和技艺的,有时也是画家自己的“日记”,有更多的真情实感。题款云“曾忆嘉陵水”,嘉陵江本在重庆,这里泛指故乡的水。石鲁同郭琦都是在嘉陵江边长大的,题款开头就是“曾忆嘉陵水”,此情此景,使他们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代。故乡就在笔端,故乡就在心里,这喻示着他们当初的告别,既非游山玩水,也非上学求官,而是慷慨上战场。“清心有几人”,石鲁在面对故乡江水之景时联想到“清心”,有谁知我心?我心之诚、之真,日月苍天可鉴。面对现状,两种不同的境界,耐人寻味。第三句“依栏犹滴泪”,给人无穷的遐想,是当时登东坡楼滴泪,还是作画时回忆过去而滴泪?最后一句“洒酒逐江魂”,石鲁此时只能借酒以沉醉,借书画以书愤。

综上可见,石鲁在创作《曾忆嘉陵水》时,他表达的是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好朋友的一片真情。画面题跋也让我们了解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命运,讓人感慨万千。石鲁去世后,郭琦写挽联:“惯惹千夫所指,野怪乱黑,毁誉随他。论久则明,讵识长安画派,艺苑争夸添异彩!不失赤子之心,谐谑痴狂,高下在我。天胡不吊,永怀蜀道故人,黄垆谁与话平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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