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张明薇
生态翻译学(Eco-translatology)是人类社会发展和科学进步中,众多新兴的横向交叉学科之一,它将翻译学纳入了一个更广阔的领域,是清华大学胡庚申教授以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中的选择适应学说为理论依据,于2006年正式提出并诠释,包含了生态学和翻译学。“生态”的概念已经从单纯的生物学领域上升到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范畴,是研究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作用、和谐共存的普世命题,关注生态体系内部诸多因素之间的平衡与稳定。[1]根据生态翻译学理论,译者需要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三个层面对所译的原语进行适应性选择和选择性适应。画论典籍的翻译并非简单的文字和文本信息转换,译介作为一种交际行为,是一个复杂而系统的工程,涉及到原语和译语文化体系中的诸多要素,要求译者在译介过程中还原画论典籍的文化内涵和画学专业价值,实现交际意图。《画语录》中蕴含“比德”、“畅神”、“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气韵生动”、“中和”等生态美学思想,因此,在解读《画语录》的不同译著中的翻译实例时以生态翻译学为理论依据,构建画论典籍的生态翻译思维,保持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三个层面之间的交流与互动,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形成一个多样性、综合性的有机体。
石涛(1642年—约1707年)生于清代,他所著的《画语录》(又名《石涛画语录》,《苦瓜和尚画语录》)首度建立了中国山水画艺术创作的理论架构。石涛一生笔耕不辍,擅长山水,花鸟和人物画,作品往往直抒胸臆,独步于中国画坛。他曾在金陵寄居八年,借助金陵的文化底蕴,观察天地氤氲之气,领悟山川环抱之势,参透绘画艺术的大道,在《画语录》中首度提出了“一画”(the Great Oneness of Visual Arts)的概念:①指宇宙万象的统一本体②指绘画艺术的根本大法 ③指绘画艺术的一笔一画。[2]石涛的《画语录》共18章,当中蕴含了 “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生态美学智慧,绘画原理和法则、运腕笔墨的基本技法、画面构图、艺术家的人格修养、书法与绘画的关系等内容[3]。近代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弗利尔美术馆都曾展出过石涛的画作,并被列在馆藏典籍名录中,此前从未有中国的画家获此殊荣。《画语录》饱含了道家“无为”的思想,主张万物应当顺应其本来的面貌,依其固有的规律和形态而变化,无需借助外有的条件或是力量,体现了古人崇尚自然,返璞归真,追求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智慧,对后世的艺术创作乃至生态和谐家园的建设都有深远的影响。中国画学功能论中的“比德”,“畅神”“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气韵生动”,“中和”都是古人对诗意栖居的追寻,揭示了自然繁育发展的生态规律。“比德”是人亲近自然之后产生的满足感,喜悦感,是建立在“天人合一”哲学思想上的美学范畴。“畅神”是人把自然作为生命的家园,渴望与山水融为一体,得到自然的庇护。“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倡导人类的一切生命活动都应遵循自然规律,如此才能获得精神上的释放和自由。“气韵生动””象征着人类生命发展的节奏和韵律。“中和”是古人对宇宙生命和谐共存本质的认识,也反映了古人参天化育的人文主义情怀[4]。
语言维层面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指的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语言形式的适应性选择转换[5]。
石涛是清代文人,其文言句法和行文的章法符合文言文的规范,在语言的运用上简练生动,流畅自然,气势磅礴,朴素浑然,掷地有声。汉语和英语属于不同的语系,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受”一字在《画语录》中反复出现,有着极其重要的功能,可以表示动作“接受”,亦表示画者自身的“悟性与灵性”,也可以表达“体会,领受”之意,在翻译过程中的难度之高由此可见。
如:画受墨, 墨受笔, 笔受腕, 腕受心, 如天之造生, 地之造成。(尊受章第四)
In the process of painting, for example, the picture comes from the ink-effect, which stems from the brushwork, which is manipulated by the wrist , which is controlled by the mind. Thus nature is perceived in artistic activity the way creatures are conceived in nature itself.(Wang Hongyin)
A painting receives the ink, ink receives from the brush, the brush from the artist’s wrist, and the artist’s wrist from his directing mind. (Lin Yutang)
王宏印教授对原文进行了解释性的翻译,独具匠心地以排比句式来仿效汉语中对仗的行文方式。“受”字在四个定语从句中分别被译为comes from,stems from, manipulated by, controlled by,不仅发挥了英语词义相近与句法平行的特点,达到了行文风格与气势之间的制衡,并且使译文更具艺术张力和动感。林语堂先生则采用了直译的方法,四个“受”字皆被译为“receive”,“去术语化”之后,失去了中国画学术语层面的诠释,略显单薄,缺少变化和原语的专业内涵。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哲学与宗教系教授考尔曼(Earle Coleman)曾指出,林译本没有漏译之处,相比西方学者晦涩的译本更加生动,对于没有画学专业背景的西方读者来说更加浅显易懂,但也正因为如此,偏离了画学领域的正统理论,译者的翻译显得“太活”,个人发挥的成分太多。由此可见,无论是语义和语境的传达还是句式的工整,都是王译更胜一筹,不仅准确翻译了原著的内容,在语言维层面抓住了精髓,还原了原文的形式和音韵,更令英语译文像汉语原文一样整齐凝练,上下连贯,读起来琅琅上口。王译采用了创造性释义,一词多译,富于美感,实现了许渊冲教授提出的“三美”主义,即意美,音美和形美的三重境界。
文化维层面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指的是原语文化和译语文化在内容上和性质上存在着差异,为了避免从译语文化观点出发,造成原文的曲解,译者不仅需要注重原语的语言转换,还需要适应该语言所属的整个文化系统,并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5]《画语录》中提到的“一画”概念,即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宇宙衍生机制。“一画”的思想渊源来自禅宗,融入了道家,儒家和易学思想,体现了三教圆融的时代背景。“一画”是整本《画语录》的核心思想,有着哲学,画理,绘画技巧三个层面的意思。
如:此一画, 收尽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握取之耳。(一画章第一)
Just as a long journey starts from the first step and a great height rises from a low position, so the great Oneness of arts is capable of grasping all visible forms in their manifestation with a single stroke to start with until everything in this universe is finally expressed with wonderful brushwork and ink-effect through human efforts. (Wang Hongyin)
Hence, Oneness of brush strokes embraces all strokes before their differentiation. Myriad brush strokes and ink wash all derive and diminish here. (Coleman)
在核心词“一画”的翻译上,王宏印教授使用了“Oneness”,表示统一、完整和起源,基本含义与汉语契合。大写的Oneness既有强调的意思,也暗合了西方基督教文化中的上帝三位一体(trinity)的思想。前面的限定词great(大),使其具有更大的整体性和包容性,实现了中西串联,文化相融相通的特性。同时,考尔曼教授也不约而同地使用了”Oneness”,作为英语为母语的汉学家,他的译文极具参考价值。在“画”的处理上王宏印教授使用了“arts”(艺术,美学),考尔曼教授则使用了“brush strokes”(笔触)。不同的语境下,同一词语可以做不同的翻译,前者是宏观上的“画”,后者是微观上的“画”且与前后文保持一致。如何将原语转换成译语,使不具备中国画学专业知识的广大读者也能够对目标语有基本认知,以达到文化传播的意图,每个译者会有不同的选择。在翻译过程中两位译者都考虑到了生态背景,对词汇和句式的选择都做了精心的选择和适度的调整,在文化层面达到了交际的目的。
交际维层面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指的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双语交际意图,要求译者除语言信息的转换和文化内涵的传递之外,把选择转换的侧重点放在交际层面上,关注原文中的交际意图是否在译文中得以体现。[6]《画语录》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石涛向读者传递了一种中国山水画的意境和情怀,文章中含有大量描写山水的诗词,古人在遣词造句的使用上,在构思和表达上往往委婉,留白,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言有尽而意无穷”(苏轼),字里行间往往蕴含着言外之意,精炼的语句中饱含着耐人寻味的人生哲理和对自然的憧憬。王宏印教授结合汉英的语言特点和双语交际意图,对《画语录》中的18篇画论进行了适时简化和内容的增加,译著《<画语录>注译与石涛画论研究》采用双语对照,保留了汉语原文,这样文本的接受对象既可以是热衷于中国文化的英语大众读者,也有可以是具有中国画学专业背景的国内外学者。
如: 规矩者,方圆之极则也;天地者,规矩之运行也。(了法章第二)
Things of varying forms are measured with regular scales for shapes round or square,and heaven and earth make regular movements according to the general laws of nature. (Wang Hongyin)
各种形体的事物可用或方或圆的规矩来度量,天地运行的规则最终符合宇宙的法则衡度。(英译的回译)
世间的规矩是各种物体或方或圆的衡度,天地万物则是宇宙运行规律的显现。(文言文的今译)[7]
王宏印教授在翻译过程中,先将原文英译,再将英译回译成现代汉语,又将文言文译成现代汉语,再将回译与今译进行比较,这种复杂而细致的翻译工作被教授自己称作“有趣的智力活动”,此举看似繁琐,实际上是思想上、语言上、文化上的深层探讨。为画论典籍寻找最佳翻译方法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选择和适应的过程,只有采用灵活且多变的译法,术语所承载的画论思想才能被成功地移入目的语中。
艺术典籍的翻译要求译者具备多种文化理论和背景知识,综合运用美学、语言学,逻辑和辩证思维,以及使用多种语言技能和方法的能力,译者既要审美,又要表现美。《画语录》中处处饱含着生态美学的人文意蕴,基于生态翻译学理论对《画语录》的译文进行比照,从“三维”适应性的角度分析译文,构建生态翻译思维,具有科学和理性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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