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文/图:李婧 中国艺术研究院2019级博士研究生
中国天眼(局部) 周吉荣 凹版画 2019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由文化和旅游部举办的为期两年的“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项目”圆满完成。2019年,周吉荣的大型版画作品《中国天眼》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伟大历程·壮丽画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美术作品展”上展出。《中国天眼》是周吉荣继《北京古观象台》之后,再次为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创作版画作品。《北京古观象台》是2016年为“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创作的丝网版画作品,该工程的创作主题是再现中华文明发展历程的“历史题材”。与“历史题材”相比,“现实题材”美术创作要更突出现实性与时代性。此外,周吉荣目前正在筹备有关中国科技发展的国家重大题材版画创作。周吉荣对“科技”“现实”“景观”等主题的关注,从根本上说,是艺术家对时代的关注。
周吉荣是一位以创作版画为主的艺术家。版画在中国,最初用来印制佛教经卷,后来用于制作画谱、墨谱、笺纸和年画,版画的起源和发展都与传播相关,这是由于版画的复数性决定的。版画与生活息息相关,因此版画最能体现时代性。
中国是世界上天文学起步最早的国家之一,北京古观象台是中国古代天文学成就的有力证明。而“天眼”工程是一个五百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是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世界最大单口径、最灵敏的射电望远镜,它的建成标志着“天眼”时代的到来,也表明中国在该领域的研究已真正走在了世界前沿。
大型版画《中国天眼》整体上呈三段式构图:深邃的苍穹下,群峦叠嶂之中,巍然伫立的“天眼”既庄严又奇幻。画面构成纯粹得没有任何多余内容,星辰、群山、“天眼”就是这幅作品的全部。
“天眼”现场
中国天眼 周吉荣 凹版画 236cm × 294cm 2019 年
北京古观象台 周吉荣 丝网版画 270cm × 440cm 2016年
在作品中,最原始的自然景观与最先进的人文景观有机结合,使这幅现实主义美术作品产生了某种超现实主义的错觉。《中国天眼》的构思和创作离不开周吉荣对该主题的充分学习和调研,以及艺术家创作景观性版画的丰富艺术实践经验。
出生在“天眼”的故乡贵州,周吉荣喜欢星空。星空既具有视觉上的美感,又给人以无限联想的空间。他年轻时在西北下乡实习,晚上身处沙漠戈壁会感到星辰离人很近。对周吉荣来说,对星空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周吉荣的版画作品《北京古观象台》和《中国天眼》的创作都与星空有密切关联。
2016年,周吉荣为“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创作丝网版画作品《北京古观象台》。北京古观象台始设于元代,用于天文观测近五百年,是现存古代观象台中连续观测时间最久的机构。清朝时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任职钦天监期间主持改造观象台,现今位于东便门高楼林立之中的古观象台曾经是北京城的制高点,中国古人在这里探索天宇的奥秘。
在《北京古观象台》的创作中,艺术家不仅再现了古观象台的建筑遗址和精美仪器,还表现了黄道光的天文景观。中国在元朝初期就有观测黄道光的记载。黄道光是由环绕太阳的尘埃微粒反射太阳光而形成,在春季黄昏后的西方地平线以及秋季黎明前的东方地平线形成微妙的光辉。春季黄昏后的黄道光随着夜幕降临就逐渐消逝,秋季黎明前的黄道光随着东方既白隐没于晨曦之中。周吉荣在《北京古观象台》的星空中捕捉了这一转瞬即逝的景观。
周吉荣在表现星辰宇宙的天文景观时注重赋予作品科学性。他在创作初期研究了黄道光的科学原理并尝试了多种表现形式,最终转化成具有艺术美的构图。由于黄道光很微弱,因此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更易观测这种天象。周吉荣创作《北京古观象台》时也曾有一个彩色稿。为了更加科学、合理,周吉荣将星空处理得整体明度更低,微妙的亮光在地平线附近宽阔地延展,延伸至天空后逐渐变窄。现实主义的天文仪器和浪漫主义色彩的星辰的结合,使这幅“历史题材”的大型版画创作产生了沟通时空的效果。
为了获得灰度丰富的画面效果,艺术家使用丝网套色百余版。周吉荣从中国古代水印木刻的饾版技术中获得灵感,探索出一种丝网版画分版分色印制的技巧,逐个制作作品的局部。
北京古观象台所观测星辰在银河系范围内,因此周吉荣在表现其星空景观时主要表现了中国传统的二十八星宿,二十八星宿体现的是中国本土天文学文化。而新时代的大型射电望远镜“天眼”观测的是宇宙的边缘。尽管在全国美展上也有表现建设中的“天眼”的优秀作品,但是在周吉荣看来,在他的《中国天眼》中,宇宙星辰是无法回避的重要元素。
在查阅了大量天文资料后,周吉荣借助相关软件,以“天眼”所在经、纬度,推演出2016年9月25日天眼落成之日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的天象,结合中国传统天文学绘制出《中国天眼》的星空部分,其中重点刻画了东方天空的“天苑”“五车”“天船”“奎宿”等星宿,甚至具体到星宿中每颗星的大小、明度都尽量做到与实际相符。在符合科学原理与视觉逻辑的基础上进行部分艺术化的处理,在视觉的形式美的基础上达到科学与艺术的有机结合。
2017年,在创作初期,周吉荣数次前往贵州进行采风调研,他远赴山区亲临现场,在群山环抱之中近距离、多角度地观察“天眼”工程。实地考察使周吉荣对该工程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和更深刻的感动。
由于观测需要,“天眼”项目周围5公里为无线电静默区,没有手机、网络,不能使用数码相机,只能使用胶片相机。把手机、数码相机等电子设备寄存之后,乘坐摆渡车进入山区。因为此地偏远,“天眼”项目所在地区是一个几乎电磁纯净的世界。
中国天眼坐落于贵州省平塘县克度镇金科村的“大窝凼”洼地。如一个巨型天坑的大窝凼是隐藏在贵州群山深处的一片天然洼地,这里只居住着12户人家。在现场调研的过程中,周吉荣得知,在建造天眼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为改造该地区。为了《中国天眼》的创作,周吉荣查阅了大量“天眼”建设的资料。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周吉荣了解到“天眼之父”南仁东在1994年到2005年经历11年漫长的考察选址工作才找到合适建造500米口径望远镜的喀斯特洼地。
贵州省的喀斯特地貌分布广泛、类型多样,最典型的形态就是峰丛、峰林。峰丛和峰林都是顶部呈圆锥状的石灰岩山峰,常与溶蚀洼地组合在一起。峰丛基部完全相连,峰林基部断续相连。深入山区亲临现场的经历和对该地区的整体地形地貌的观察,使周吉荣获得了深切的体会,他决定在作品背景中表现出喀斯特地貌的独特山体、山脉与植被,使群峦叠嶂下的“天眼”显现出独特而别样的视觉美感。
“天眼”处在峰丛峰林的环绕之中,喀斯特地貌的鬼斧神工与“天眼”的高精尖科技效果形成强烈对比。这种自然景观和科技景观的结合产生了某种超现实的意味。
巨大的射电望远镜在峰丛峰林环绕的洼地中立足,探测遥远神秘的天外文明,中国“天眼”代表的是人类观测外太空的眼睛。“近距离观看时,它由一块块反射板组成的。再离近看,发现反射板表面上还布满小孔,也就是说它不是完全封闭的。”回忆起近观“天眼”的感受,周吉荣感慨于这一人文景观强烈的科技感。
2018年5月,周吉荣考察“天眼”现场
查阅了大量有关资料,广泛收集图文素材,艺术家发现“天眼”里面还有很多的内容。它的馈源舱的工作原理十分复杂。一级控制是通过控制六根钢索,带动重约30吨的馈源舱在直径为207米的球冠面上运动。二级控制是在馈源舱底部,实现望远镜接收机的高精度定位。“天眼”在工作过程中,主动反射面接收到的电磁波会反射给馈源舱。因此“天眼”并非直接观看宇宙,而是通过电磁波在不同媒介间的转换来实现观看的效果。这种跨媒介的转换同样体现在周吉荣的版画《中国天眼》中。
尽管有了亲临现场的观感震撼,实际创作“天眼”主题依然困难重重,其原因主要在于寻求这种抽象造型艺术表现的恰当切入点,以及复杂的建造技术和结构细节在再现现实与艺术表现之间的平衡。
为了更好地再现“天眼”工程的面貌,找到合适表现的角度,周吉荣花费大量时间用三维软件建模。按实际比例复原“天眼”工程的建筑模型,圈梁、支承结构、馈源塔结构、拉索分布等环节皆力求与原建筑的结构一致,随后导出渲染图进行二次创作。按照艺术创作的规律,调整光线、细节等要素,最终完成“天眼”建筑部分的塑造。[2]从三维到二维,从建筑软件到版画印刷,周吉荣对这一科技景观的创作可以说是一次跨媒介的尝试。
没去现场考察之前,周吉荣也曾设想过局部表现“天眼”。到了现场后,艺术家发现这个前沿的天文仪器同时也是一个庄严的人文景观,他决定把天眼的全貌表现出来。在三维的模型中找到最恰当的视角,在二维的画面中展现出“天眼”在星空下群山中的雄伟姿态。
“星辰·群山·天眼”的构图在现场调研时就确定下来,周吉荣在构思细节和处理画面时,有意识地通过形式来强化主题,突出了“天眼”这一人文景观的科技感和时代感。
回顾《中国天眼》的创作过程,从查阅资料到现场调研,通过不断调整小稿经营构图,将科技的美感转化成艺术美,作品的完成还得益于周吉荣精湛的版画技法。
图5.“中国天眼”网格图
“中国天眼”三维图
“中国天眼”三维图
“中国天眼”结构局部
“中国天眼”的制版菲林片
有感于“天眼”工程体现出的令人震撼的科技感和鲜明时代感,周吉荣选择以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再现这一科技景观,采用凹版画细致的表现能力还原该工程的精密的面貌与严谨的态度。
由于《中国天眼》尺幅巨大、内容特殊,以及版画复杂的制作性,该作品在制作技术上难度很大。版画是一种间接性的艺术。版画创作需要经过缜密的构思,选择合适的版种,依靠设备进行制作。起初,艺术家尝试过采用丝网版画来创作该作品,因没有厂商能出完整的菲林片,多个菲林片之间难以无缝拼接,因而放弃使用丝网版。由于《中国天眼》画幅太大,采用铜版也不易操作。反复试验后,周吉荣最终决定采用一种凹版画的新技法—柔性版材凹印技术,周吉荣对该技法的实践研究已经历时几年。
“柔性版材凹印技术”是结合多个版种的复合方法。使用丝网版制版,再按照铜版的技术印刷。在照相制版的基础上,柔性版材凹印技术结合了丝网版和铜版的优势,通过单版单次印刷而产生丰富的画面层次感,既能达到铜版美柔汀的细腻程度,又能借助丝网得以完成较大尺寸的画幅。周吉荣认为凹版画在表现精密科技景观上具有其他版种和其他画种不具备的优势,不仅因为视觉上的相似,更因为气质上的相称。
创作过程中,由于作品的难度和客观条件的限制,艺术家需要克服大量的技术难题。在照相制版的过程中,由于北京夏季潮湿的空气影响了感光材料的稳定性,反复实践数次才完成制版。通过分开制作15张局部,最终组合为一幅完整画面,作品在形式上采用单元并列的方式。
“中国天眼”的印版
周吉荣在铜版工作室印制“中国天眼”
“中国天眼”完成拼接效果图
与历史事件等需要想象力的题材相比,周吉荣对科技、现实、景观等主题更感兴趣。周吉荣表示:“景观中包含有人的情感和人类的文化,与人发生关联的景观才是鲜活的景观。”在大型版画《中国天眼》中,不难看出,周吉荣对景观的忠实再现使艺术家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在专注“景观”这一主题的基础之上又生发出了属于自身版画语言的特殊性。现代版画的发明和机器印刷术是共生现象,是本雅明所说的“机器复制文明”。周吉荣的版画作品常采用丝网印刷的媒介、照相制版的方法唤起日常生活的相似性,而其特殊的艺术构思和版画技法又使作品中的日常景观产生某种距离感和陌生感,是再现的真实和表现的真实的有机结合。
该作品的完成也为艺术家的版画创作拓展了思路,积累了经验。在《中国天眼》版画作品“落地”的过程之中所呈现出娴熟的版画技法和理性清晰的逻辑,也与艺术家自身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关联。
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项目对周吉荣来说不仅是艺术的创作,更是一项光荣的任务。周吉荣要求自己避免将主题性创作做成简单的图解,有意识地回避叙事性的表达,试图客观地再现“天眼”这一科技景观在现实中的存在方式,进而体现出“天眼”对这个时代的意义。
周吉荣在《中国天眼》的创作过程中,查阅大量资料以实现艺术化景观的科学合理性。他数次赴贵州实地考察,近观“天眼”所处的自然景观,同时借助跨媒介的方法再现“天眼”这一科技景观。星辰、群山和“天眼”构成的纯粹的构图使这幅现实主义美术作品产生了某种超现实的意味。周吉荣采用“柔性版材凹印”技术克服了大型版画制作过程中的种种困难,《中国天眼》得以制作完成。
从《北京古观象台》到《中国天眼》,周吉荣在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中对科技、现实、景观类主题的关注,从根本上说,是艺术家对时代的关注。对周吉荣来说,版画是一种媒介,能使人更清楚地认识到所处的时代和生活的真实处境。艺术家为时代服务,时代也赋予艺术家创作的灵感。周吉荣擅长用景观表现时代,他的景观是共同经历过同一历史时期的人们创造的人文景观。每一代人都有改造世界的使命,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更为艰巨,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创作,应是一种光荣。
注释
[1] 周吉荣,1962年出生于贵州,土家族,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版画系第二工作室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2] 周吉荣.《中国天眼》创作随笔,中央美术学院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研究中心,2019.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