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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的礼乐文明①

时间:2024-05-20

杨 赛(上海音乐学院,上海 200031)

引 言

夏民族是中国古代一个强大的民族,[1]1-9以龙蛇为图腾,[2]对中华文明产生了重大影响,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夏研究最大的问题,是文献不足,很难得出确切的结论。杨向奎说:“夏代历史,文献无征,本属渺茫。故考其地望所在,尤属系风捕影之事。本人前草《夏民族考》,因论证不足,未蒙诸师友之赞许,已不愿发表;第有数地,前人对之尚无定说者,今再提出,并贡献一己之意见以备参考焉。”[3]杨先生学术功力深厚,创见良多,尚且如此自谦。我辈要考查夏代的音乐,则更加困难。

夏民族源远流长,史学界有发祥于四川岷江流域之说,[2]有发祥于大河以西——泾、渭之间及其南部一带之说,[1]有起源于东方之说,[4]皆持之有据,言之成理。夏族音乐早期的具体情况,已经很难考察清楚了。尧晚年,鲧在继位争夺战中落败,被舜借尧之手消灭。[5]在新一轮统治权的竞争中,鲧之子禹战胜益与皋陶,受舜之命摄政二十年。舜去世后,禹又执政十年。禹创建夏朝。禹的儿子启继位,结束了所谓的上古禅让制度,此后王位由其嫡系宗族及子嗣继承。禅位制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实质是黄帝礼乐传承不稳定,黄帝道统受到异族严重挑衅,黄帝血统内部摩擦不断,导致权力继承出现不规则性波动。夏王朝约存在于公元前21世纪到前16世纪,约有470多年历史。从夏代开始即进入文明时代,[6]考古发掘出夏代青铜器包括礼器、兵器、牌饰和乐器铜铃,[7]距今约4000年,石峁遗址所在的中国北方河套地区制造了世界上最早的自体“绳振簧”,至夏、商时期(不晚于约公元前1500年)向周边放射状传播扩散,影响至夏家店下层文化人群。

夏朝音乐尚有一些神话和传说,主要有禹作《大夏》《赓歌》,启作《九招》《万》,太康昆弟作《五子之歌》。《文心雕龙•明诗》:“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顺美匡恶,其来久矣。”[8]刘勰虽有提及,夏乐所存史料太少,乐歌保存不多,乐谱荡然无存,乐器寥寥无几,实在难考其详,只能略做申说。

一、夏完善礼乐传承制度

禹本系鲧之子,颛顼之孙,黄帝之玄孙。[9]49舜之时,请禹一起通过音乐来考察诸侯的政事,对禹说:“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来始滑,以出入五言,女听之。”司马贞认为,“来始滑”系“采政忽”之误,应取刘伯庄之解作“听诸侯能为政及怠忽者”。[9]51禹摄政时,主持制作《九招》,弘扬舜的治理理念和政绩。《史记•五帝本纪•舜》:“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9]43《九招》可以看作是黄帝《云门》、颛顼《承云》和尧《大章》的增修版。[10]禹的音域成为钟律的基准。《史记•夏本纪》:“声为律”,司马贞《索隐》:“言禹声音应钟律。”[9]51

禹践位之初,即分封尧子丹硃和舜子商均,以传承尧和舜的礼乐。《史记•五帝本纪•舜》:“舜乃豫荐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尧子丹硃,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礼乐如之。”[9]1453这一措施笼络尧和舜两大宗族的势力,巩固了禹的执政地位。周武王伐纣胜利后,这一制度得到进一步完善,周分封了黄帝、尧、舜、夏、商的后代,对传承黄帝礼乐体系、巩固周的统治发挥了重大作用。

禹还延续了舜的做法,实施禘、郊、祖和宗祭祀历代先王的制度。《礼记•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11]796禘和郊是道统,属文化传承;祖和宗是血统,属基因延续。商和周发展了这一祭祀制度,实现了道统与血统的统一,政权更加稳固。夏既完善本族的礼乐,又保存异族的音乐,是黄帝礼乐文明制度体系重要一环。

禹开启了以乐听政的传统。《淮南子•汜论训》:“(夏禹说)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寡人以义者击钟,教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语寡人参狱讼者挥鞀。”[12]《通典•乐》注:“禹命登扶氏为承夏之乐,有钟、鼓、磬、铎、鞉。钟,所以记有德;椎鼓,所以谋有道;击磬,所以待有忧;摇鞉,所以察有讼。理天下以五声,为铭于簨虡。”[13]

二、禹初制《大夏》弘扬先王功德

禹即位后,即制《大夏》。《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郑玄注:“《大夏》,禹乐也。”[11]677《汉书•礼乐志》:“禹作《夏》”。[14]1038《史记•吴太伯世家》贾逵注曰:“夏禹之乐,《大夏》也。”[9]1453

《大夏》释名为大。《礼记•乐记》:“夏,大也。”[11]677后世对“大”的解释有两种:一为光大,二为盛大。《大夏》并非作成于一时。禹即位后,即举荐皋陶为政。司马贞《史记正义》引《帝王纪》说:“皋陶生于曲阜。曲阜偃地,故帝因之而以赐姓曰偃。尧禅舜,命之作士。舜禅禹,禹即帝位,以咎(皋)陶最贤,荐之于天,将有禅之意。未及禅,会皋陶卒。”[9]83禹在皋陶的协理下,取得一定的政绩。《荀子•成相》说道:“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贤,不失序。外不避仇,内不阿亲,贤者予。”[15]

于是,禹制作《大夏》,以祭祀历代先王,弘扬先王政绩,巩固黄帝宗脉的血统与道统,乐名可解作光大先王之德。《乐协图征》:“禹乐曰《大夏》”宋均注:“其德能大诸夏也。”[16]禹继承尧、舜的德治,当时被合称为三圣。《春秋繁露•楚庄王》:“禹之时,民乐其三圣相继,故《夏》,夏者,大也。”[17]《礼记•乐记》郑玄注:“(《大夏》)言禹能大尧、舜之德。”[11]678《汉书•礼乐志》:“《夏》,大,承二帝也”。颜师古注:“《夏》,大也。二帝谓尧、舜也。”[14]1038《白虎通》:“禹曰《大夏》者,言禹能顺二圣之道而行之,故曰《大夏》也。”[18]《乐纬》注:“禹承二帝之后,道重太平,故曰《大夏》。”[16]《春秋元命苞》曰:“禹之时,民大乐其骈三圣相继,故乐名《大夏》,夏者,大也。”[19]《春秋繁露》:“禹之时,民乐其三圣相继,故《夏》,夏者大也。”[17]《通典•乐》注:“《夏》,大也。言禹能大尧、舜之德。”[20]禹既然要延续尧、舜二帝的德政,仿效《大章》《大韶》制作《大夏》本是自然之事。《释诂》云:“夏,大也。故大国曰夏。华夏谓中国也。”[11]162《毛诗•小雅•鱼藻之什》疏:“夏者,夏大也,以其中国有礼义之华,可嘉大也。”[11]526

三、禹命皋陶和启增修《大夏》宣扬政绩实施礼乐教化

禹的治理取得了较好的成绩。伊尹说:“呜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尚书•商书•伊训》)

禹又命皋陶和启增修《大夏》,彰显禹伟大的功绩和民望,又名《九夏》《夏龠》《九招》,乐名可解作盛大。《吕氏春秋•古乐篇》:“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决壅塞,凿龙门,降通漻水以导河,疏三江五湖,注之东海,以利黔首。于是命皋陶作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21]杨荫浏说:“《大夏》或《夏籥》就是歌颂禹成功的一个乐舞。这个乐舞分为九段,用一种叫籥的原始管乐器作为主要伴奏乐器。”[22]陈祥道说:“禹有中国之大功,故乐谓之《夏》。”[23]陈旸《乐书》:“禹成治水之大功,而以臯陶作《夏》。”[24]禹命皋陶增修,有九个乐章,规模宏大,比《六茎》还多三个乐章,堪比舜的《九韶》。《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郑玄注:“《大夏》,禹乐也,禹治水敷土,言其德能大中国也。”[11]337-338

皋陶卒后,禹命老臣益接替皋陶摄政。十年后,禹崩,享年一百岁。本应由益即位,但益之辅佐禹时间过短,资历不深,天下诸侯并不臣服。《史记•夏本纪》:“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9]83禹在位的最后十多年,皋陶老弱,益威望不足,启当参与了增修了《大夏》的工作。夏禹之子启,又称开,即位十年(约前1768)后,作《九招》。《九招》又名《九韶》《九歌》《九辩》《九代》等,是《夏》乐的增修版,有九个乐章。《今本竹书纪年》:“夏后开舞《九招》也。”《山海经•海外西经》:“夏后启于此舞《九代》。”《帝王世纪》:“启升后十年,舞《九韶》。”[25]《山海经•大荒西经》:“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夏启《九招》为大型娱人音乐,与帝喾作《九招》专主祭祀性质不同。《楚辞•离骚》:“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启因此积累了较高威望,并最终即位,也为夏的骄奢与衰败埋下了祸根。

首先,《大夏》突出了禹在舜朝摄政期间治水的丰功伟绩。禹一改鲧的做法,移除河道边堆积的堙土,疏通水道,治理水患,兴修水利,得到民众的支持和信任,民意基础不断扩大。《诗经•商颂•长发》:“洪水茫茫,禹敷下土方。”《荀子•成相》:“禹有功,抑下鸿,辟除民害逐共工。北决九河,通十二渚,疏三江。禹傅(敷)土,平天下,躬亲为民行劳苦。”[15]贾谊说:“故鬟河而道之九牧,凿江而道之九路,澄五湖而定东海。民劳矣而弗苦者,功成而利于民也。禹尝昼不暇食,夜不暇寝矣,方是时也,忧务故也。故禹与士民同务,故不自言其信而信谕矣。故治天下,以信为之也。”[26]其次,《大夏》宣扬禹休养生息,鼓励农耕,推行利民政策,人口不断增多。《禹禁》:“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长。夏三月,川泽不入纲罟,以成鱼鳖之长。且以并农力,执成男女之功。”禹说:“民无食也。则我弗能使也。功成而不利于民,我弗能劝也。”《夏箴》:“中不容利,民乃外次。”又:“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与马非其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开望》:“土广无守,可袭伐。土狭无食,可围竭。二祸之来,不称之灾。天有四殃:水、旱、饥、荒。其至无时,非务积聚,何以备之!”再次,《大夏》宣扬禹征服三苗,维护了黄帝道统。《禹誓》:“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群,对诸君,以征有苗。”孔子高度赞扬了夏禹的德政:“高阳之孙,鲧之子也,曰夏后,敏给克齐,其德不爽,其仁可亲,其吾可信,声为律,身为度,亹亹穆穆,为纪为纲。其功为百神之主,其惠为民父母。左准绳,右规矩。履四时,据四海。任皋繇、伯益以赞其治,兴六师以征不序,四极之民,莫敢不服。”[27]

《九夏》以打击乐器钟和鼓为主,配合重大礼仪场合迎神、享神、送神程式演奏。《周礼》:“钟师掌金奏。金奏击金以为奏乐之节。金谓钟及镈、凡乐事以钟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祴夏》《骜夏》。”注:“以钟鼓者先击钟,次击鼓,以奏《九夏》。夏,大也,乐之大歌有九,故书。杜子春云:‘内当为纳,祴读为陔,鼓之陔。’王出入奏《王夏》,尸出入奏《肆夏》,牲出入奏《昭夏》,四方宾来奏《纳夏》,臣有功奏《章夏》,夫人祭奏《齐夏》,族人侍奏《族夏》,客醉而出奏《陔夏》,公出入奏《骜夏》。”[28]

陈旸说:“《大夏》,禹乐也,谓之九德之歌,得非《九夏》之乐乎?……禹作《九夏》之乐,本九功之德以为歌,而《夏书》曰:‘劝之以九歌,俾勿坏’,曷尝不先患虑之而戒之哉?且天下之民,以王为之君,《九夏》之乐,以《王夏》为之君,故王出入奏《王夏》。尸非神也,象神而已,然尸之于神,在庙则均全于君,是与之相敌而无不及矣,故尸出入奏《肆夏》。牲所以食神,实以召之也,神藏于幽微,而有以召之,则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不亦昭乎?故牲出入奏《昭夏》。外之为出,内之为纳,四方之宾,或以朝而来王,或以祭而来享,非可却而外之也。容而纳之,系属之宾客悦远人之道也,故四方宾来奏《纳夏》。东南为文,西南为章,则章者文之成、明之著者也。人臣有功不锡乐以章之,则其卒至于黮暗不明,非崇德报功之道也,故臣有功奏《章夏》。古者将祭,君致齐于外,夫人致齐于内,心不苟虑,必依于道,手、足不苟动,必依于礼,夫然致精明之德,可以交神明矣,故夫人祭奏《齐夏》。族人侍王,内朝以齿,明父子也;外朝以官,体异姓也。合之以道,不过是矣,故族人侍奏《族夏》。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非特于礼为然,乐亦如之。是以先王之于乐,未尝不以祴示戒焉,故客醉而出奏《祴夏》。大射,公与王同德,爵位莫重焉。然位不期骄而骄至,禄不期侈而侈生,则自放骄慠之患,难乎免于身矣。是以先王之于乐,未尝不以骜示戒焉,故公出入奏《骜夏》。盖礼胜易离,乐胜易流,《九夏》之乐,必终于祴、骜者以反为文故也。若然,尚何坏之有乎?《诗》言钟鼓既戒,与此同意。《九夏》之乐,有其名而亡其辞,盖若《豳雅》《豳颂》矣。虞、夏之世,非特有文舞,亦有武舞矣,舞干羽于两阶是也。”[24]迎神组曲有《王夏》《肆夏》《昭夏》;享神组曲有《纳夏》《章夏》《齐夏》《族夏》;送神组曲有《祴夏》《骜夏》。

四、《夏颂》与《赓歌》

《大夏》制作了不少歌诗。《文心雕龙•原道》:“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29]《文心雕龙•时序》:“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30]可惜,《大夏》歌诗,周已不存。原因其实很好解释,因为商和周不可能在祭祀仪式中演唱歌颂夏民族先王的歌诗,所以只保留了器乐部分。

夏制作了《夏颂》。郑玄《诗谱序》:“有夏承之篇章泯弃,靡有孑遗。”孔颖达正义:“夏承虞后,必有诗矣。但篇章绝灭,无有孑然而得遗余,此夏之篇章不知何时灭也。有《商颂》而无《夏颂》,盖周室之初也记录不得。”[31]孔颖达说必有夏诗,是非常有道理的。《夏颂》在西周时应该有词有谱,到东周礼崩乐坏,夏歌诗大多遗失了,这造成《史记•夏本纪》自禹和启以后,出现大片空白。只有一些表现夏民族风俗的歌诗还保存下来,收录到《诗经》国风里。陈钟凡认为,《豳风•七月》即是夏代的歌诗。[32]

禹命皋陶制作《赓歌》,为禹君臣合唱的歌诗。《史记•夏本纪》记载了歌诗创作和修订的过程:“帝用此作歌曰:‘陟天之命,维时维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为兴事,慎乃宪,敬哉!’乃更为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帝拜曰:‘然,往钦哉!’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9]81-82禹创作歌诗的本意,在表达君臣接受天命,兢兢业业治理国家。歌诗反映了禹即位之初,继续实施舜时的管理体制,大臣们分工行权,乐于奉献,各行各业欣欣向荣,但竟然把股肱之臣列于元首之前,对禹并不是很崇敬,仅为百工服务,也有失偏颇。皋陶并不满意,主张修订为两段歌词。第一段从正面训诫,如果元首圣明充分授权,大臣能干,政事就很顺利。第二段从反面警诫,如果元首管得过多、过细,大臣懒政、怠政,政事就出现混乱。两段歌诗各三句,为三言实词加虚言构成,应为徒歌。

五、启弘扬禹乐并作《万》舞

启用《大夏》实施礼乐教化,用《大夏》祭祀宗祖禹。《淮南子•齐俗训》:“夏后氏其社用松,祀户,葬墙置翣,其乐《夏龠》(九成、六佾)、《六列》《六英》,其服尚青。”[12]789启以来的夏代统治者,用增修《大夏》祭祀开国宗祖禹,初制《大夏》逐渐遗佚。

启为满足自己的奢欲,制作大规模的乐舞《万》。《墨子•非乐》:“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用弗式。”[33]淫声和女乐导致国力虚耗。桀制作了大规模的女乐以图享受。《列女传》:“夏桀求四方美人,积之后宫,状俳优、侏儒、狎徒,而为奇伟之戏。”[16]乐舞只有娱乐的功能,不再弘扬先王功德了。

六、太康昆弟作《五子之歌》

启之子太康失国,其昆弟五人作《五子之歌》,引用禹的训诫,规劝太康不要纵情声色。《尚书•夏书》: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彫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其四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关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绝祀。其五曰:呜呼曷归?予怀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弗慎厥德,虽悔可追。[11]99

《五子之歌》共有五个乐章,齐言居多,也有长短句,有配乐歌,也有徒歌。前三乐章言者是禹,在尸位。后两乐章言者为宗孙,在祭位。第一乐章为三言、四言、九言长短句,禹谆谆告诫继位宗孙,治理国家要以百姓为本。第二乐章为四言,禹警告继位宗孙,四种贪求享乐的爱好都能导致亡国。第三乐章为四言,歌颂尧帝,如不传承尧帝道统,就会灭亡。第四乐章歌颂禹,如不传承禹的道统,就会导致败亡。第五乐章为四言诗,太康失国后,追悔莫及。第五乐章加入感叹词“呜呼”和语气词“乎”,抒情氛围更加浓厚。

明朱载堉补度了《五子之歌》第一乐章。黄钟征以林钟起调,林钟毕曲,有工、尺、一、四、合五声,散板,只标注音高,没标注节奏,也没有分读、句、韵和阙。本曲谱旋律质朴,有一定的抒情性。可分为两段。第一段为引歌,即迎神歌:“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祭者合唱禹的训辞,将禹从天上迎接下来。第二段为元神场景还原,尸以第一人称的口气代禹独唱:“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懔乎朽索之驭六马”一句为神还原,非常形象地再现了禹作为最高统治者对权力和百姓的敬畏。

七、夏桀时的亡国之音

《尚书•泰誓》孔传曰:“桀云:‘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日有亡哉,日亡吾亦亡矣’。”[11]154《史记•商本纪》:“百姓曰:‘是日何时丧?予与女皆亡!’”[9]95这首民歌,反映了百姓对夏桀的痛恨,对悲惨生活的失望。《尚书•商书•伊训》:“夏王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11]120《礼记•乐记》:“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11]663即是这种音乐。

八、夏乐的传承与补作

商汤封夏之后于夏亭,故城在汝州郏城县东北五十四里。商并未将夏族与夏文化灭绝。夏民在商为土方族。土方常见诸甲骨文。[34]

周封夏之后于杞地,号东楼公,在汴州雍丘县。(《史记•商本纪》注引《括地志》)夏乐在杞保存。公元前445年,杞国被楚惠王吞并。夏族南迁,越族即可能源出于夏族。[35]

《九夏》被周王朝传承下来。但周王朝及诸侯往往借《九夏》之句,而非《九夏》之实。《左传•襄公十九年》:“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周继承不少夏乐。《礼记•明堂位》:“皮弁素积,禓而舞《大夏》。”[11]578杨荫浏说:“(《大夏》)后来在周表演这个乐曲的时候,舞者的装束是头上戴着皮帽子,身上穿着白色的裙子,裸露着上半个身子。”[22]陈旸说:“后周朝会之礼,帝出入奏《王夏》,太子出入奏《肆夏》,王公出奏《骜夏》,诸侯献玉帛奏《纳夏》,宗室会聚奏《族夏》,食举奏《深夏》。北齐文宣之世,宗庙群臣出入奏《肆夏》,牲出入、荐毛血奏《昭夏》,入门、升坛、饮福、就燎奏《王夏》。梁武之时,凡客出入及帝出閤、入宁、升堂并奏《肆夏》。然则禹奏《九夏》,而王道成。齐、梁、后周亦奏之,而王道衰者,非《九夏》之乐不善也,为其徒有禹乐之名,而无禹乐之实故也。禹乐谓之《大夏》,而季札曰‘美哉,勤而不德’者,以其不自满,假有大而能谦必豫故也。公羊子家驹曰:‘朱干玉戚以舞《大夏》,八佾以舞《大武》。’《大夏》,文乐也,以八佾舞之则可,以朱干、玉戚舞之,岂所宜哉?《礼记•明堂位》言:‘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积,裼而舞《大夏》。’《祭统》言:‘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其言非不当也,然不专施于周公之庙,而或用于群公之庙,非成王崇德报功之意也。虽然备《九夏》之乐,惟天子为然,元侯不与焉;享元侯则《肆》《昭》《纳》三夏而已,大夫不与焉。故大夫而奏《肆夏》,自赵文子始也。《周礼》谓之《肆》《昭》《纳》,《鲁语》谓之《繁》《遏》《渠》,故杜子春以为每夏而有二名也。吕叔玉谓:‘《肆夏》,《时迈》也;《繁》《遏》,《执竞》也;《渠》,《思文》也。’岂非不知三夏禹乐,非周乐然邪?”[36]陈旸指出,周以后之《九夏》,略相当于汉魏晋乐府之《虞美人》《长歌行》古题,或唐宋《望江南》《海棠春》之类词牌,并非禹时之乐。

元结《补乐歌十首•大夏》三章,每章四句,赞颂了禹治水的功绩:“茫茫下土兮,乃生九州。山有长岑兮,川有深流。茫茫下土兮,乃均四方。国有安乂兮,野有封疆。茫茫下土兮,乃歌万年。上有茂功兮,下戴仁天。”[37]第一章讲九州山河纷乱;第二章讲禹统治下百姓安乐,疆土扩大;第三章讲百姓对禹的感恩与拥戴。

皮日休《补周礼九夏系文序》说:“乐之大者,歌有九也,九夏者,皆诗篇名也,颂之类也。此歌之大者,载在乐章。乐崩,亦从而亡。是以颂不能具也。呜呼!吾观之《鲁颂》,其古也亦以久矣。《九夏》亡者,吾能颂乎?夫大乐既去,至音不嗣,颂于古,不足以补亡;颂于今,不足以入用,庸何颂乎?颂之亡者,俾千古之下,郑卫之内,窈窈冥冥,不独有《大卷》之音者乎?”[38]皮氏补作《王夏》之歌者,王出入之所奏也,四章,章四句; 《肆夏》之歌者,尸出入之所奏也,二章,章四句;《昭夏》之歌者,牲出入之所奏也,二章,章四句;《纳夏》之歌者,四方宾客来之所奏也,四章,章四句; 《章夏》之歌者,臣有功之所奏也,四章,章四句;《齐夏》之歌者,夫人祭之所奏也,一章,四句;《族夏》之歌者,族人酌之所奏也,二章,章四句; 《械夏》之歌者,宾既出之所奏也,三章,章三句;《骜夏》之歌者,公出入之所奏也,二章,章四句。凡章句,大都为描述仪式场面的套用辞语,言及夏朝政事者,唯有《族夏》:“洪源谁孕,疏为江河。大块孰埏,播为山阿。 厥流浩漾,厥势嵯峨。今君之酌,慰我实多。”[38]

尽管夏乐早已散佚,但对中华文明影响却很深远。杨宽说:“中原人皆自谓天下之民,故多夏称。”诸夏、华夏之称,一直传承到今天。

结 语

中华民族自古即以华夏相称,华夏文化一直居于中国文化正统地位。夏对完善黄帝礼乐传承体系做出了重要贡献。禹在舜朝即主持制作《韶》乐,积累了威望。即位之初,禹延续了舜禘、郊、祖、宗四种祭祀制度,实现了道统与血统的统一,有利于统治权的稳定。禹命皋陶制作《大夏》,以弘扬历代先王的功德,团结各大宗族势力,巩固了执政地位,实现了政局的稳定。禹取得较好的政绩后,命皋陶增修《大夏》,扩充至九个乐章,也称《九夏》,着重宣扬禹治水的功绩,并实施礼乐教化,树立个人权威。皋陶未及摄政,即过逝后。益主持礼乐工作时间并不算长,积累的威望不够,没能承继帝位。启也参与了增修《大夏》的工作,并因此取得继位资质。《夏颂》很早就佚失了,仅存《赓歌》一首。禹令皋陶主持创作《赓歌》,两易其稿,表现禹明充分授权,大臣能干,政事顺利。两段歌诗各三句,为三言实词加虚言构成,应为徒歌。夏启当政初期弘扬禹乐,后期为追求享乐制作《万》舞,导致政权衰败。太康失去统治权后,其昆弟作《五子之歌》,回顾夏禹的训诫,追悔莫及。夏乐在商并未断绝。周乐大量吸收了夏乐。周封夏族宗孙于杞。杞灭后,夏族南迁,成为南方少数民族。元结、皮日休所补作夏歌诗,大部分都不符合夏代礼乐的实际情况。朱载堉《律吕精义》所补《夏训》一段,聊可作补夏乐参考。夏乐现存文献资料很少,考古发掘不多,仅有禹、启、少康、桀时的音乐传说,史料很不充分,难以考证其详,只能勉强申说,以窥夏代礼乐文明的概貌。目前我们所知尽管粗略,但可以断言,夏的礼乐为黄帝礼乐文是传承体系重要一环,承上启下,对中华礼乐文明产生了深远影响,不容质疑,不可忽视。[39]夏礼乐的具体详情,有待来哲来贤进一步发掘和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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