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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件与空间图景:赛博电影的城市景观构建与反思

时间:2024-05-20

张丹萍

一、转译与奇观:软件构筑的异质赛博都市景观

大卫·克拉克在《窥见电影城市》中提到“电影起源于城市,记录了城市的现代化进程,也重组了现代城市的文化空间,电影中的现代城市图绘展现了现代人的生活境遇。”电影中的城市景观以现实社会为母本,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与变形。赛博电影作为电影的一大分支,其城市景观设计仍然是现实社会的写照与反映。作为再现的媒介系统,电影的发展与技术息息相关,计算机技术与虚拟现实技术等软件技术的发展为受众构筑了规模宏大的赛博空间。在赛博都市中,城市景观利用数字技术、视听技术、CGI等软件,以一种相同的序列化方式进行排列组合,并按照相同的范式对现实城市进行复制粘贴,形成聚集群落,构筑与现实社会相类似的网格化都市格局。

无论是早年上映的日本电影《阿拉基》还是近年的美国电影《头号玩家》,其中展现的都市景观都是以现实社会的都市形象为蓝本,借助各种软件技术而呈现的。在日本动画电影《阿拉基》中,“新东京”所展现的城市布局,如城市道路的构造、街区的划分与命名以及商业区与住宅区的设计,甚至是交通秩序和居民的生活方式,都是利用0/1的数字编码技术对当时繁华东京的再现与重塑;“电影《头号玩家》的第一个关卡以纽约城区为地图,玩家需要驱车穿过纽约城区,避开阻碍物,抵达终点的花园,首位抵达者便能获得第一把钥匙。”电影利用虚拟现实技术,将现实空间中的城市景观融入虚拟世界,在游戏世界中架构了虚拟的纽约,并赋予了自由女神像等地标性建筑以游戏的功能,且无论是纽约城区的街景还是自由女神像都是利用数字技术/VR技术等软件对现实符号的一种转译。因此,赛博电影中城市景观的塑造是建构于现实城市土壤之上的。基于此,“《异次元骇客》选择了1937年的洛杉矶,《云图》选择了2044年的韩国首尔,《攻壳机动队》选择了日本东京,《静香》则选择了德国柏林”,对现实城市景观的复制与加工构筑了赛博电影中独特的城市空间。

除了城市景观的设计与排列,摩天大楼、霓虹灯、汽车、广告牌、街道等构筑赛博电影城市景观的常见元素也是利用计算机编码技术和视听技术等软件对现实城市的一种再现。在《银翼杀手》中,以洛杉矶为原型的赛博都市正处于一种混乱而无序的状态,高耸云霄的摩天大楼与肮脏不堪的贫民街区交相杂陈,巨大的VR广告牌与衣衫褴褛的人群共生共栖,夜晚霓虹灯照耀下的繁华都市与阴暗的垃圾堆交相辉映。摩天大楼、霓虹灯、广告牌、人群、垃圾堆等,这些城市景观无一不是CGI技术对洛杉矶城市街景的一种写照与反映。因此,对现实社会符号的转译与数字化重构造就了赛博电影中的城市景观。

作为科幻电影的一种类型,赛博都市的城市景观包含众多区别于现实社会的超现实元素,这些超现实元素构筑了赛博电影中异质化的城市奇观。一般对于城市来说,建筑和交通系统体现了它的城市特性。在赛博电影的城市建筑中,建筑的功能有了更广阔的外延,建筑的科技性更加凸显。建筑表面的电子屏幕投射出VR、AR广告,甚至是全息投影广告,大型的动态影像取代了部分大型广告显示屏;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折叠大楼、伸缩大楼等建筑形象层出不穷,大楼的外观更具科技感;建筑外表的功能有了更大的拓展,不仅能停放车辆,还能为建筑系统内部供应能源;建筑内部的设计更具科技感,拥有横向竖向运输的复杂电梯组合系统。此外,建筑的设计风格逐渐多元化,如《银翼杀手》中Tyrell公司的大楼融合了古埃及、玛雅、阿兹台克人的金字塔建筑风格,外壁刻有被酸雨腐食的金属图案,高达800层,金碧辉煌,无比宏伟。

建筑勾勒出城市的整体格局,交通系统则反映出城市的基本面貌。交通是城市经济活动的命脉,也是构成城市景观的核心要素。在赛博电影中的城市交通系统呈现出异于现实世界的特点:首先就是城市的交通道路层次更加丰富,地面的街道交通和半空中的立交道路交相辉映,穿插于城市建筑之中,构筑了规模宏大的立体交通系统。如电影《第五元素》展现的立体分层的交通系统,地面交通与空中交通系统共同建造了电影中壮观的城市景观;其次就是交通工具的形态更具多元性,飞行船、路空两用汽车等极具科幻性的交通工具穿梭于城市建筑之间,使整个城市景观展现出区别于现实世界的未来感。

二、权力与阶层:赛博电影中城市景观背后的支配逻辑

在赛博电影中,城市景观和城市面貌的背后暗含着权力与阶层对社会空间的支配和控制。权力与阶层的不同构建了相差甚远的城市景观,赛博电影以其独特的城市景观面貌来暗喻未来社会中的权力与秩序关系。正如爱德华·苏贾所言,“空间化勾画出权力和政治实践的一种城市地图状貌,而这种地图状貌常常隐匿于各种独特的历史和地理中”。赛博电影中极具分化的城市面貌实际上反映了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的内部分化,而城市面貌分化和城市景观差异化的背后则是权力和身份差异所导致的空间区隔。

早期的赛博电影《大都会》便是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城市景观来表现阶层对立和空间区隔,从而反映其背后的权力逻辑。该部电影反映了在工业革命后,大资本家和劳工之间由于贫富差距和阶层差距而产生的一系列冲突问题,其城市景观建设彰显着资产阶级及劳工之间的阶级对立,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对普通工人的压迫与控制。影片中的都市空间被划分为了上下两部分,作为社会控制者的资本家和作为劳工的普通大众生活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中,这两种空间也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城市面貌。城市上半部分是由资本家创建的“后生俱乐部”,这里是由讲堂、图书馆、体育场等豪华设施所构筑的富人天堂。在上层的城市景观中,无论是喷泉、花园、电梯等基础设施,还是体育馆、球场等娱乐设施,无一不透露着资本主义的奢靡生活,揭示着其对底层大众的控制与奴役。而城市的下方则是工人阶层和底层民众生活的“劳工之城”,这里是由工厂、机器、简陋的石头房所组成的底层世界。巨大的机器依靠工人夜以继日地操作来给上层社会贡献能量,维持其运转;规律工作的大众和机械并无差别;他们生活在机器和工厂的阴影之下,丧失了自主权利与自由,弥漫在城市的烟雾与机器的轰隆声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伴奏。上下层居民不同的生活空间和城市景观,也预示着其背后的身份地位悬殊与权力差距。正如弗里茨·朗的《大都市》、卡罗尔·里德的《第三个人》和理查德·多纳的《超人》中所描绘的,作为意识形态的价值观和作为权力代表的阶级结构被引入城市景观的设计中,建造了极具差别的上下层城市空间和城市景观。

身处上层世界的弗雷德为了寻找真爱来到了地底下的劳工之城,作为交换,底层的工人11811号代替弗雷德来到上层世界。在地下的劳工城中,弗雷德身穿统一的制服,从事日复一日的机械工作,每天见到的只有冰冷的机器和零件,灰蒙蒙的天空和毫无生气的建筑。低头麻木地从事机械工作的劳工象征着被权力压迫与控制的底层民众,他们没有时间交流,麻木而木讷,在高强度的工作下迷失了自我,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精神和尊严。而11811号工人来到上层世界,换上了弗雷德体面的西服外套,坐进了轿车,从车窗中看见的是飞机、高楼还有摩天大楼之间密密麻麻的高架桥。这些在后生俱乐部中生活的精英阶层象征着社会的权力控制者和统治阶级,他们通过控制底层劳工来享受奢靡、体面的贵族生活。影片通过对大都市中城市景观和民众生活的描写,揭示了由权力和阶层分化而导致的差异化城市景观。

《阿丽塔:战斗天使》同样揭示了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手握高尖端科技的大资本家和科技寡头对普通居民的控制与支配,通过城市景观中的空间区隔描绘来表现权力与阶层的差距。在电影中,未来人类的生存空间被划分为两个区域:地面上的废铁城与空中的悬浮城市撒冷。撒冷城拥有优越的生活条件和高尖端的科技水平,里面居住的都是财富、权力、地位的拥有者和所谓的上等阶层;而废铁城则垃圾成堆、罪犯横行,一片荒凉破败之景,人们只能从撒冷城倾倒的垃圾中寻找可以回收的科技产品。废铁城居民们的一切劳作和付出,都是为了给撒冷城提供维持运作的燃料;废铁城的工厂、农场为撒冷人持续提供生活物资,但废铁城居民不得进入撒冷城生活。这种空间区隔的背后暗含着权力与阶层的差距,社会权力的主宰者住在富丽堂皇、极具科技感的撒冷城,社会底层的被控制者则住在破败的地面城市废铁城,整个社会的城市景观完全割裂,形成鲜明对比。废铁城和撒冷城中间由管道相连,废铁城的民众以进入撒冷城生活为终生的奋斗目标,但是相连的管道上布满了自动绞杀机器,一旦爬上管道,自动绞杀机器就会把试图进入撒冷城的底层民众绞得粉身碎骨。无法进入的撒冷城也寓意着权力的差距无法逾越,底层民众鲜有机会能够跨越身份鸿沟,进入权力与地位的象征——撒冷城。进入撒冷城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大财阀维克特所设立的机动球比赛中获得冠军,许多普通人为了获取进入撒冷城的资格而在赛道中自相残杀。这就像一场权力的游戏,背后暗含着社会权力的控制者对普通民众生活甚至生命的操纵,科技寡头和大资本家也通过这种无形的手段来控制工人阶级,实现对其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迫。同时,两种截然不同的城市空间不仅表达了城市空间和地理面貌的不同,也暗含着权力对城市面貌的操纵和控制。

除了城市景观的空间区隔之外,城市景观中的建筑背后也反映了其权力的控制与阶层的划分。赛博电影中一般充斥着两类风格迥异的建筑楼群,一类是矗立在城市中心区域的科技公司总部和摩天大楼群,另一类则是大楼脚下混乱的底层街区和社区。这种对立的建筑群背后也暗含着社会权力秩序和阶级差距,科技寡头垄断城市命脉,居住在极具科技感的摩天大楼中;普通贫民则成为依附科技寡头的底层存在,居住在秩序混乱、环境不佳,多种族裔的底栖空间中。这些城市场景在《银翼杀手》《攻壳机动队》等电影里都有体现。就《银翼杀手》而言,电影中的洛杉矶便是一个阶级固化、权力分层严重的混乱城市,而这种阶层权力分化也正是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垄断所到达新高度所导致的结果。“技术,是一种生产方式,是代表机器时代的工具、设备与发明物的总体,因此,它同时也是一种组织和维持(或改变)社会关系的方式,一种流行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的表现形式,一种控制与支配的工具”第三次工业革命后,科技的高度发达非但没有缩小社会差距,反而加大了贫富差距和阶层分化,掌握高尖端技术的大资本家和科技寡头借助于科技来达成控制社会的目的。在主人公德卡乘坐飞行器穿过城区前往泰瑞尔总部的场景中,他看到泰瑞尔大厦在洛杉矶的夜幕中耸立,高耸的金字塔形建筑反射着金色的光泽,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稳固,而楼下则是肮脏破败的贫民区,这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解构与重塑:赛博电影中未来城市景观的应用与反思

电影中所描绘的未来城市虽然并不是对真实世界的镜像反映,但其创作的源泉和母本依然是现实世界。纵观电影发展史,每一历史阶段的电影里的城市表现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当时的社会文化,都是当时建筑思潮与城市发展现状的反映。所以,电影中的城市景观,建筑以及空间的结构与划分,都折射出现实世界的影子,反映了当下人类对于现实都市世界的展望与反思。

作为科幻电影的子类型,赛博电影在以未来为主轴的时间线中探讨了建立于高科技技术之上的未来社会,创造出带有科幻色彩的生存空间。亨利•列斐伏尔曾在《空间的政治学》中指出:“空间并不是某种与意识形态和政治保持着遥远距离的科学对象。相反地,它永远是政治性的和策略性的……空间一向是被各种历史的、自然的元素模塑铸造,但这个过程是一个政治过程。”“空间的政治性,正体现于它生产、支撑并维系了某种特定的权力关系”。在赛博电影构筑的城市空间中,城市整体布局中的权力控制元素较为明显。手握高尖端科技的特权精英阶级力量的崛起加速了城市的分裂,使高耸明亮的摩天大楼与阴暗肮脏的贫民窟并置一城。正如迈克•迪尔(Michael J.Dear)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促成了差异,因此蕴涵在空间及其矛盾之中。”在这样的未来城市中,城市命脉被大资本家所垄断,城市中大多数人沦为资本家的奴隶和附庸。在赛博电影中,“大多数影片构建的赛博世界中有着高度发达的科技,但人类所信奉的‘科技改变生活’并没有实现,反而带来的是贫富差距的拉大和社会阶级的二元对立,大型科技公司垄断社会政治、经济,赛博空间成为极权统治下的反乌托邦空间。”这种对立的城市景观的存在既蕴藏着人们对当前科技发达带来的阶层分化的焦虑,也暗含着对未来科技寡头控制城市命脉的担忧。

1927年,德国导演弗里茨•朗首次在电影《大都会》中呈现了权力机制在城市空间上所形成的阶级分化:高楼大厦与底层贫民窟构成了奇特的城市空间图景。在电影《大都会》中,虽然上层精英阶层拥有优渥的生活和富丽堂皇的建筑,但与此同时下层贫民却住在由工业机器构筑的最底层空间,还要为上层社会的正常运转贡献能量。且一旦停止工作,工厂仪器就会爆炸,瞬间吞噬他们的生命。这昭示着赛博朋克电影中的未来城市空间虽然呈现出高度发达的特征,但却隐含着前现代社会奴隶制的缩影。低头工作、默不作声的工人类似于缺乏主体意识和自主动力的劳工,无法对现代资本主义制度进行反抗。而在《银翼杀手2049》中,作为人工制造的“人类”,复制人从出生开始就低人一等,他们不仅备受歧视和奴役,而且生活艰辛。影片主角K的复制人身份决定了他的社会地位,也成为他无法摆脱的原罪。电影中的城市景观不仅彰显着明显的阶级差距和等级划分,而且也成为权力机制控制社会,垄断生产的一种手段和方式。在这个未来城市空间中,政府不复存在,巨型生物公司成为实际上的权力主宰,外部的等级分层与内部的精神控制成为权力机制控制社会的新型暴力手段。这一切的城市景观中都蕴藏着人们对科技的反思及对未来城市发展的担忧与期许,一方面人们期待科技的进步能给人类社会带来更美好的变革,进入一种技术乌托邦的理想社会,另一方人类也在担心科技高度发达下的社会中会孕育出科技寡头,出现更明显的贫富差距和阶层断裂。“未来城市在科技进步与人类生存危机的矛盾中显现自身,包含着现代人对技术失控的担忧。带有技术乐观主义特征的影片虽然认为人类仍能把握世界、把握自身,但也呈现了技术发展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反观现实世界,当下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城市景观也与电影场景有重合之处,在城市景观中,低矮的平房与肮脏的垃圾堆和摩天大楼相生相伴,阶层差距在逐渐加大,资本家利用先进的数字技术控制着普通者的生活,普通者则逐渐沦为数字劳工,成为资本家的附庸。当前,这种异质化的城市景观也在告诫人类要注意防止阶层差距过大而导致的城市失衡现象,警惕出现近似与赛博电影中的城市空间图景,防止出现由科技寡头和大资本家垄断的未来社会。

结语

随着现代科技的迅速发展,虚拟现实、人工智能技术等“未来图景”已不断与当下的现实生活重叠,不断重塑着人们的时空感知。赛博电影在这一背景下不断建构着关乎科技伦理以及阶层差距的想象性城市景观。由视听技术、数字技术构筑的赛博城市空间中蕴藏着人们对未来城市的权力与阶层关系的反思,其建筑风格、城市空间结构与整体布局无一不展示了未来城市中可能出现的阶层断裂与贫富差距过大等问题。虽然科幻电影中的场景不一定会成为现实,但其场景仍然反映了当下人们对于科技发展带来的数字鸿沟扩大、社会阶层断裂、贫富关系失衡等问题的思考,警醒人类关注现实社会,避免出现赛博城市中权力失衡的未来城市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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