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精神与人文内蕴：《厕所英雄》的平视化视角话语策略

印度喜剧电影《厕所英雄》改编自真人真事，电影集中呈现的是印度“野外如厕”的传统陋习，并聚焦于印度女性这一群体。电影以一对印度乡村夫妇为了解决“如厕问题”不断克服万难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从这一件小事中折射出印度女性的现实境遇，展现了印度乡村现实存在的公共卫生问题，以及隐藏于背后的愚昧思想。最为可贵的是，整部影片体现出一种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文关怀，表现了印度女性意识的逐渐觉醒。

一、直面当下延续现实精神

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创作方法、美学观念、风格流派，一直深刻地影响着印度主流意识形态电影的创作。印度电影的现实主义精神主要表现在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以启蒙的姿态关注被遗忘的人性内涵，呼喊人道主义的回归，直面现实人生，强化电影的精神维度和文化维度。尤其是最近十年，不少印度电影一改传统的轻松搞笑、动作歌舞串烧、爱情主线和场面华丽的娱乐风格，开始直视印度的社会现实，直击印度当下的诸种社会问题与现实弊端。如观众所熟知的《三傻大闹宝莱坞》直面印度教育之痛，电影所传递的勇于创新、敢于否定、兴趣至上、追求卓越、不放弃差生、关注学生心理压力等教育理念，引发了很多人的深思。2017年热映的《摔跤吧！爸爸》则反映了印度女性自我意识的提高，讲述了一个印度女性如何实现自我价值，如何走向自强的励志故事，深刻地传达出对印度女性实现个体价值的呼。2018年上映的《神秘巨星》也是一部具有女性意识的电影，讲述了天才少女逐梦音乐的故事，以温情的叙事基调传达出女性意识觉醒与社会民族责任的双重意。而《厕所英雄》另辟蹊径，以上厕所这一日常化的生活情节为切入点，直击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与现实困境，解构了女权电影对于社会传统批判、抗击与重塑的精神题旨，具有强烈的社会现实意义。

电影《厕所英雄》剧照

《厕所英雄》是由印度导演什里·那拉扬·辛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一部电影，主要描述了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丈夫为不愿露天如厕的妻子争取一个独立卫生间的故事。在故事情节的叙述上，该电影采取了传统的较为单一的叙述模式，从头到尾系统地阐述了夫妻二人从相遇、相知、结婚到最终以离婚收场的情感脉络。电影中穿插着大量的歌舞元素以及印度传统民俗节日活动，通过这些传统活动生动地展现了女性在印度社会地位低下的现实。电影主要采用了蒙太奇的拍摄手法，真实地揭示了印度农村中令人堪忧的公共卫生情况。当男主人公在自家建造干净的厕所时，镜头却不断切换到大街小巷里人们露天上厕所的情景，此时出现的背景音乐大意是：“为什么这个国家每条路都是臭的？甚至让人难以呼吸？”音乐与画面“一问一答”的模式具有很大的诙谐性，增强了电影对现实的讽刺效果。与之相似的歌词还有很多，例如：“如果你在河边，河水会洗去脏污，水又流过水龙头，你会被迫喝掉它……”“如果露天大小便值得骄傲，那人们干脆也脱光衣服……”喜闻乐见的娱乐化形式与深切的现实精神相融洽，让人发笑的同时又引人深思。可以说，电影正是通过平民化的视角对真实事件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多方面立体地将当代印度农村的许多问题展示了出来，例如男女平等问题、公共卫生问题、思想愚昧问题、政府官员腐败和没有作为等问题。该电影外表是喜剧的形式，内质却是深刻的社会问题，其极大地讽刺了当代印度农村生活状态，延续了印度电影的现实主义精神。《厕所英雄》更像是一个民族在落后传统的观念里挣扎，试图极力摆脱这种状态，向着现代化迈进的真实写照与现实映射。

近年来，印度电影呈现出一种将电影“当作介入社会和改良社会的方式的倾向”，《厕所英雄》延续了电影与现实的正向“合谋”。电影中，丈夫为了赢回妻子，尝试着各种努力，而电影之外的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存在着越来越多的印度人为了能够享受如厕的权利而进行着各种努力尝试。事实上，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厕所英雄》同时也收获了很好的社会效益，切实地改变了印度某些地方厕所建设的现实问题。尽管这部长达150分钟的电影在主题表现上略显单薄幼稚，在情节张力上存在托沓冗长而乏于节制的缺点，但不可否定的是，它延续了近年来印度电影开拓的关注社会现象、关切人性诉求的现实精神以及极力塑造新的国家形象这一价值路向，成为印度主流电影精神的一种延伸。同时，电影在情感表达上也获得了一种“哀而不伤”的审美效果，即以一种自嘲的态度和幽默的情绪乐观地直面现实社会问题，而不是以“哀矜”之态贩卖贫穷与悲惨，这种现实精神与审美表达的“共谋”合力形塑了印度电影的文化精神，既有着对自我文化的深刻审视，同时亦流露出一种文化自信心。

二、日常视角突显人文关怀

人文关怀是发端于西方的人文主义传统，其核心内涵是肯定人性，高扬人的价值，追求人的个性解放，追寻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自由，同时人文主义还尊崇人的理性思考，关注人的精神与情感等。电影《厕所英雄》对此则有着直接而深切的体现。

电影伊始即为我们呈现了一幅“奇观”场景，即印度乡村女性如厕的壮观场景。清晨时分，一群印度妇女涌向村外的田沟里或者是灌木丛中去解决其最基本的生理问题，正在这时，一个男人驾驶着拖拉机经过，其故意用拖拉机的强光向妇女们扫射，而且还发出了猥琐的笑声，并且驾车径直向她们开去，女性们吓得尖叫连连。可以说，这样一个小小的片段，非常生动而逼真地将印度乡村女性的现实处境与尴尬境遇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电影不仅通过这样直接的呈现来表达印度乡村女性的困境，还透过贾耶父亲之口间接地道出了更为残酷的现实：“巴德海可怜的孩子们晚上出去上厕所，她们被强奸，挂在树上……贾坎德邦一个17岁的姑娘自杀了，因为她的父亲拒绝为她造一间厕所……”

这些话语中包含着许许多多件现实地发生在当代印度社会的令人触心的真实事件，将这些在社会现实中发生的真实事件写入电影，不仅可以展现电影中那些遭受伤害的女性，更将实际生活中遭受隐私及尊严迫害的女性同胞展现了出来，让每一个人都能通过电影知晓印度社会的真实性。更可悲的是，与丈夫分手的贾耶既要面对宗教及父权社会的极大压力，还要承受同村妇女的鄙视及恶意攻击，同村的这些女性其实也是令人感到悲哀的，她们对自身的处境并自知，对自我的生存现状也显得麻木不仁。当女主人公回到自己的娘家，依然也要承受娘家人，包括自己亲生母亲的羞辱和讽刺。但是，在该电影中，导演并未对这些女性进行直接的道德审判，而是以喜剧性的情节设置对她们的不自知以及麻木不仁给予讽刺性的表达。在这部电影中，导演并未因社会现实的黑暗与无情而显露出绝望的基调，而是基于矛盾冲突的升级与情节故事的展开而越发显现出反抗的意味，其精神的力量足见一斑。电影结束之时有这样一个镜头，在女主人公接受采访之后，很多妇女也要求丈夫为自己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干净厕所，即使遭受丈夫的打骂也不动摇。此时，电视中也出现了喊着“没有厕所，没有婚姻”的口号的妇女在大街上游行的画面，这一情节进一步展示出,越来越多的女性逐渐认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以及自身所具有的强大力量。

最后，该电影对人的生理本能进行了讨论，进而表达了要尊重人的人格，给予人以人性的关怀之主题思想，人道主义精神也由此彰显。《厕所英雄》这部电影虽然讲述了一个普通的农村丈夫排除万难为妻子建造“厕所”的故事，但更深层意义上，却是将人类的生存问题放置在整个生态系统中来进行探讨。人类尊严的守护不能割裂与生态环境的关系。厕所，其实已成为衡量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准，不管是对于那些在田野中承受毒蛇和强奸危险的女性，还是对于那些在马路边半蹲着的男性，都不能像动物一样不知羞耻地在露天环境里随地大小便。“如厕行为”是人类的一种基本的生理需求，它需要社会或者政府建立一些公共设施以保护人类这一生理需求的安全性和隐私性，这更是对人格的尊重和关怀。我们看到，在电影中，当凯沙夫建成村里的第一个独立厕所时，他兴奋地将“泰姬陵”的图片贴在了厕所的门口上。这里实际上呈现的是现代化观念在普通人生活中的逐渐渗透，独立卫生间的生活方式实质上意味着对于个体、个性、人格的充分尊重。《厕所英雄》正是透过对人的生理本能需求的实现这一视角，传达着对于每一个个体生命的尊重，极富人道主义色彩，也呈现出对于人性的价值、意义和人的主体性的充分肯定。

三、现代化符号隐喻女性意识走向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和女性主义的全球传播，印度的平权意识逐渐被唤醒。作为意识形态重要传播工具的电影，成为表达女性追求平等权利的窗口和有力武器。“女性主义最早起源于19世纪末期的法国，并且作为一种妇女解放运动逐渐在英美等国以及全世界范围内流行起来。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就是男性和女性应该平等。女性主义电影被认为是从妇女解放运动这一激进的政治运动中衍生出来的。随着女性主义浪潮的不断深入，女性主义者力求推动大规模的文化改造，融合媒体、电影、文化和性别等领域不同流派的理论反思和实践创造。”20世纪60年代以后，女性主义从西方逐渐传播到遥远的东方，并且直接促进了东方女性主义的发展，但是东方女性主义的诞生并不是直接受到西方女性主义的刺激，本土的文化传统和女性的现实境遇也成了女性主义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因素。印度是一个传统的父权社会国家，男尊女卑的思想依然顽固。目前，仍有很多女性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难以获得与男性平等的就业机会，有时甚至连生存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印度女性的生存境遇可见一斑。纵观全片，凯沙夫夫妇“厕所计划”的阻碍究竟在哪里呢？影片反复地对印度文化进行诘问与反思，最根本上，其实是印度的文化偏见最终导致了社会的落后与愚昧，文化偏见深刻地影响着印度现代化的进程以及人们对于科学进步的接受心态。《厕所英雄》中，既有着对印度传统民俗中优秀文化、特色文化的呈现，更有着对传统文化中落后思想的批判。倘若印度人不转变观念，不改变思想，人们便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厕所。可以说，“厕所”已然成为现代化生活的一种象征，而电影中所呈现的“厕所革命”，无疑象征着印度乡村挑战落后思想，迎接现代化社会生活的一场思想革命，也是女性意识逐渐觉醒的一种表现。

在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的推动下，女性也开始渐渐摆脱隐藏于大众习惯性思维背后的文化桎梏，不仅在生活方式上，更在思想意识上，重视自身价值，高扬女性精神，女性的主体意识得以苏醒。人类社会的进步其实都是相似的，男权社会正逐渐过渡向平权社会，只是不同的国家或地区，其过渡的时间有所差异而已，最终的走向都是一致的。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印度女性而言，只有冲突内心的传统枷索，并带动周边人一起走向觉醒，才能使得社会对她们的态度发生变化，才能真正获得她们应有的尊严。女性主义之路可以说异常的艰辛，幸好我们已经行走在了路上。从《厕所英雄》中我们意识到，导演并未将男性或男权放置在对立面，而是以中规中矩的故事和意料之中的结局将温情叙事铺展开来，这是基于对女性主义思维的一种矫正。面对印度的社会现实，对于女性主义的思考使得该片获得了超越故事情节之上的更高意义。

《厕所英雄》讴歌了女性主义的觉醒，堪称印度电影价值传播的又一次胜利。其实近年来，随着印度电影在国际市场上的日渐显盛及关注度的不断提高，印度电影在女性塑造上也颇费心力，着力于塑造独立、自立、健康、充满积极向上价值取向的女性形象，如《神秘巨星》《摔跤吧！爸爸》等电影中的女性形象都极富行动力，电影将女性身体内被压抑的力量充分挖掘，展现女性平权之路艰辛的同时，更将女性的反抗与觉醒刻画得淋漓尽致，成为印度国家形象成功输出的影像资源典范，改变着世界对印度的刻板印象。但就叙事手法而言，这些电影现代化符号的呈现与隐喻并不明显，多是以纯“事件”为中心铺叙故事走向，是基于女性力量、女性意识在某一领域的阙如与进入而展开的故事性事件的叙事。《厕所英雄》与之有相同之处，有着纯“事件”叙事的性质，但在叙事过程中，却将“厕所”这一日常化的处所名称意象化、譬喻化，以这一意象延展出诸如现代与传统、女性与男性、文明与愚昧、保守与先进等意蕴的探讨。尤其是选择“厕所”这一具有“污”性质的意象，使得电影由之前所关注的宏大叙事（《神秘巨星》讲述女性与音乐，《摔跤吧！爸爸》讲述女性与体育等）转向了日常叙事，且这种日常是一种特殊的生理日常，由此撕开了印度生活的细部，展现出更为平民化、大众化的问题以及民众渴望改变生活的迫切需求。可以说，《厕所英雄》正是以一种生理性的日常叙事，将“污”性质的厕所作为隐喻符号，将印度女性的平权之路进行了一种意象性的展现，更具日常性与民众化。

结语

20世纪50年代，印度电影“深受法国‘新浪潮’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所倡导的电影理念的影响，开始涌现出一大批现实主义风格的印度电影”，这些电影关注现实问题、关注人民疾苦，强调电影应秉持一种严肃的态度，以相当的深度与多层次的维度来表现现实生活，在题材、主题方面呈现出与商业电影巨大的差别。但发展至后期，印度现实主义电影也遭遇桎梏。因此，新概念电影应运而生。新概念电影吸取了现实主义电影的营养，同时也不排斥商业电影的娱乐性，将现实性与娱乐性、本土文化与欧美文化实现了完美的平衡。近十年来，印度新概念电影获得了极大成功，从各个角度挖掘现实与娱乐结合在电影中的可能性，涉及宗教、女性、教育、种族、政治以及生活等各种敏感问题。《厕所英雄》其实就是这一电影理念的又一次影像实践。在表现方式上，该电影没有更多的突破，叙事平稳，歌舞娱乐与现实问题相冲和，情绪表现温和。但该电影在内容上却表现出一种另类，将印度无处不在的厕所问题首次搬上银幕，延续现实精神的同时，以生理性的日常视角纳入电影叙事，表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同时，也将厕所这一“污”性质的处所名词譬喻化、符号化，由此延伸出对两性问题、传统与现代问题的再思考。这是《厕所英雄》值得肯定的地方。印度新概念电影发展至今，瓶颈似乎在近年来又再次显现，如叙事相似等问题、如何实现突破等将会成为一个新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