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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雇佣人生》看拉美动画

时间:2024-05-20

主流动画形成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以1937年迪斯尼公司制作的《白雪公主》为起点,该片在主题、结构、风格、形象等方面的成功经验,在商业动画电影随后的发展历程中逐渐成为金科玉律,但同时也意味着刻板程式的形成[1]。而作为对拉美文化,尤其是拉美动画艺术的继承和发展,《雇佣人生》无论是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还是在对荒诞审美形态的刻画上,都与主流动画存在着鲜明反差。同主流动画追求画面色彩的丰富性和视听感受的充沛体验不同,《雇佣人生》以无对白、无配乐以及冷色调,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艺术处理反而加深了观影者对短片的荒诞审美体验。同时,当下的主流动画,尤其是以美国迪士尼动画为代表的主流动画都着力刻画人物的个性,擅长用鲜明的造型对人物形象进行区分,而《雇佣人生》呈现给观者的却是个性的缺失,将人物形象工具化、统一化。因而,这部时长仅七分钟的动画短片,带给观者的是与主流动画电影截然不同的审美体验。《雇佣人生》是拉美动画的缩影和继承者,因特立独行而备受关注。

一、个性年代中的性格缺失

拉丁美洲的文化一直处于与主流文化相隔阂的角落,独有的文化在这片孤立的土地上萌 芽,甚至还没来得及茁壮发展,就遭受了欧洲先进文明的渗透。这部作品正是非典型的拉美文化的反映。无论是歌曲、舞蹈还是绘画,拉美人都更加擅长采用浓烈的色彩和强烈的节奏来体现拉美式热情。而这部片子,更多的是冷静的表达。

动漫以青少年为主要受众,而后慢慢转型接触社会题材,进而衍生出成人动画,《雇佣人生》就是典型的成人动画。无论从造型、着色及用意,这都不是一部为了取悦儿童而诞生的作品。这部作品最值得关注的是人物个性的缺失。在看惯了标榜着自我主义、英雄主义的美国大片后,这种反差很容易造成心理冲击。在美国出口的主流动画片中,独特的个性是辨别主人公的重要标志。但本片中人物个性的缺失给了现实一记响亮的耳光,人类在商业社会中早已在追逐个性的过程中丧失了个性。此外,在角色的区别度上,美国偏重于积极的想象力。美国动漫的主角从初期的公主王子换成近期的怪物史莱克,人渐渐沦落为配角。同一时间内,日本动画依然执着于人类和唯美的风格。

为了让人物具有鲜明特色,主流动画在人物性格的刻画上不吝笔墨。主流动画常常借配角或正面或反面地衬托主角光环。如《冰河时代4》中勇敢的、有情有义的地鼠,他的存在意义就是帮助小猛犸象完成成长中的蜕变和精神上的升华。这样的形象是为了衬托主人公的高大精神面貌,或在剧情发展的过程中推动剧情的急转直下。除了这些邪恶、胆小的次要形象,主流动画重点将笔墨放在了主要形象的性格塑造上。首先,人物塑造具有教育意义。如《冰河时代》中公正无私的猛犸象,主流动画尤其擅长让主角们在道德层面上高出一筹。其次,注重圆形人物、立体性格的塑造。如《功夫熊猫》中的主角具有“普遍英雄主义个性”的同时又有胆怯、自卑等一系列之前的英雄人物所不具有的特点。近期的动画作品越来越注重对“圆形人物”即人物立体性的刻画,开始脱离传统的善良、内在美的扁形模式而不断具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及弱点。

以上主流动画对于人物个性的重视更衬托出《雇佣人生》的特殊性。《雇佣人生》打破了主角与配角之间的分界,主角与配角无论在造型与个性上都不具有突出的特征。最后主角倒在办公室门口,更是使其命运都无法与配角相区分,即使是日本动漫在近几年开始描写普通人的生活,也会注重这些“普通人”的“不普通“遭遇。主角在整部短篇中的作用,更像是线索,不过是用他的视角带着观影人看一遍世界,而不具有任何特殊性。整部作品没有对白,主人公的所作所为显得中规中矩,在他的表情与动作无法得出他具有什么特殊的个性与遭遇,与片中出现的其他人物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所有人物如同被上好发条的机器,如果说《机器人瓦力》是因为给机器这个非生命体中加入人性使其可爱,那《雇佣人生》就是将人机器化从而给观影者可怕的心理体验。人物身上并没有符号化的标签能够让其被加以辨认,制作人以此让人对自身价值产生怀疑。

英雄主义更像是用虚假伪造真实,而《雇佣人生》则是用虚假装饰真实。英雄主义引领现实,《雇佣人生》发现另一种现实。

二、荒诞的无节制运用

荒诞的审美形态在《雇佣人生》中贯穿始末,表现在短片的形象塑造、画面色彩、音效对白以及镜头语言等一系列构建审美形态的具体艺术手段之中。荒诞审美形态的无节制运用与以美国迪士尼动画为代表的主流动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带给观者强烈的荒诞体验。

(一)荒诞在《雇佣人生》具体形式中的无节制运用

《雇佣人生》在色彩呈现上,看似为黑白动画,实则为阴暗的彩色动画。整部动画在色彩上主要以黑白冷色调为主,从头到尾笼罩在灰暗之中,给观影者压抑的心理暗示。

同样,在声音设置上看似为默片,实则不全是默片,别出心裁的背景音效与对白设置带给观众不一样的听觉体验。背景音效的设置是非默片形式,而对白的设置是纯粹的默片形式[2],呈现出“无声胜有声”的效果。背景音效共分为两种:一是动作音效:男主人公的起床声、叹气声、开门声、洗漱声、走路声、用餐声、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电梯运作声等;二是机械音效:整部动画从开头到结尾伴随着的轻微又杂乱的机器轰鸣声。这些音效在时间的推移、情节的推进中出现,使观影者的荒诞感建立在每一步虚无又真实的审美体验上,呈现出一种无节制的效果。

在对白的设置上,本部动画采用无对白的形式,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多层面相互依赖的立体系统。每个人用自己的功用性换取对方的便利性,从而赢得自己在这世上存在的权利;不同层次的人,在这个系统中释放出不同程度的功用性;所有的人都在贡献于这个系统的同时又受其牢牢束缚。简单的价值交换构成了一个系统,不同层面都有不同服务内容的需求与供给。人们在这样一个价值链中逐步确立自己的位置。因而,这样一个系统不需要社交,自然也就不需要语言。

该动画的电影语言也呈现了一种强烈的荒诞感。整部7分钟的动画,具体来说,有20来个镜头。整部动画可以分为三个场景:第一部分是在家里,长度为2分08秒;第二部分是在马路上,长度为1分钟;第三部分是在办公地点,长度为3分43秒。20多个镜头中,以中景为主,大量运用移镜头、拉镜头等方式,使得前后镜头之间的荒诞性相连接。下面就三个部分主要镜头做一下陈述:

场景1(家中):首先,闹钟上的笑脸,从特写到小全景,拉镜头,从笑脸拉到整个闹钟形态。其次,主人公拉亮电灯,中景,移镜头。再次,主人公吃饭,从中景到小全景,移镜头和拉镜头相结合。最后,主人公取衣服,中景,移镜头。这四个部分采取特写、中景、小全景的方式,加以变换的镜头,使得无节制运用的荒诞感在观影者心中真实明晰起来。

场景2(马路上):首先,主人公坐“出租车”,从特写到小全景,移镜头和升降镜头相结合;其次,红绿灯,从小全景到全景,摇镜头。此部分中荒诞感的集中点在“出租车”与“红绿灯”。以它们为基点,通过不同的视角,窥视无节制蔓延开来的荒诞,致使观影者潜意识里的场景与此场景产生强烈的反差和冲击。

场景3(单位):首先,“大门”的关和闭,小全景,摇镜头;其次,电梯升降,小全景,摇镜头;再次,主人公躺在地上,从特写到全景,拉镜头;最后,“电灯”拿下灯罩砸在地方上后扬长而去,全景。此重点主在后两个部分,主人公的躺下是一个“意外”,“电灯”拿下灯罩砸在地上也是一个“意外”。两个场景最后都通过全景的形式,来表现出“意外”中的不意外。而这便使得荒诞感步步加深、丝丝蔓延。从而也衬托出前几个场景荒诞的无节制运用。

整部动画给人的荒诞感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强烈而明晰的节奏感。所有的镜头衔接在一起,即便是没有荒诞感的镜头,也浸染出强烈的荒诞感,给观影者强烈的荒诞体验和审美感受。

(二)《雇佣人生》与主流动画之荒诞审美之比较

将《雇佣人生》与以迪士尼动画为代表的美国主流动画电影相比,无论是具体的审美形态,还是用以构成这些审美形态的艺术手法都存在巨大的差异。虽然主流动画产品中不乏有运用荒诞情节的作品,但多是将荒诞元素穿插在动画的某一场景甚至某一画面中。例如《料理鼠王》中所有老鼠集合,像模像样地在厨房进行烹饪并经营起一家餐厅的情节,同样也运用了荒诞的手法,给观众一定的视觉和思维的冲击。但是荒诞的运用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占据观众感官的全部。因而在观看这些赋予荒诞成分的场景或片段时,观众更多的只是获得搞笑和滑稽,而不是荒诞本身。《雇佣人生》则不同,影片开始直至最后一幕始终萦绕在荒诞之中,无论是人物形象造型设计,还是整一部动画的情节设计,从整体的设计到局部的小高潮,无一不给人强烈的荒诞的震撼,并由这种荒诞的震撼引发对现代人性症结的深思。

从构成这种荒诞审美形态的艺术手法出发,《雇佣人生》与主流动画从画面色彩和视听效果上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观看美国的主流动画电影,观众不难发现制作者在画面色彩上的精心渲染。以迪士尼动画为例,美国的主流动画注重运用对比强烈的色彩营造视觉上的冲击,进而烘托场景气氛。无论是迪士尼早期的作品如《白雪公主》、《狮子王》,还是随着动画科技的发展而诞生的风靡世界的《玩具总动员》、《飞屋环游记》,每一个画面的色彩都经过精心搭配,明亮的色差、背景的烘托以及唯美的场景在迪士尼动画影片中屡见不鲜。迪斯尼动画在制作过程中注重色彩气氛的制作,然而正是这种色彩的渲染,将观众的注意力有意地吸引到了动画的画面感上,因而即使运用了荒诞的审美形态,其表现给人的感受仍然以滑稽搞笑为主。而《雇佣人生》却在这方面摆出了特立独行的另一种姿态,短片色彩塑造单一,场景以灰暗的色调贯穿始终,背景以及人物着装多采用暗色,给人平淡无奇的视觉感受,正是这样一种色彩上的低调处理,才使得观众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影片的人物造型以及故事情节上,使得短片的荒诞审美感受更为强烈,因而短片给人的第一视觉冲击是荒诞而非其他。

短片的视听效果对比当下的主流动画影片,就如同是走向了两个极端。当下的主流动画电影,追求视听上的完美体验,尽力将视听感受做到极致,无论是动画的配音还是背景音乐的选取,都有严格的取材要求。而与之不同,《雇佣人生》却悄悄走入了另一个极端,那便是无言无配乐。周国平曾经说过:“那至深之物不能浮现为语言,那至高之物不能浮现为语言”[]。而《雇佣人生》的无言恰恰是“至深之物不能浮现为语言”的体现。和主流商业动画不同,这部短片想要揭示的深层意蕴不是靠只言片语便能阐述的,也并不须要依靠背景音的渲染冲击来带给人心灵的震撼,省去这些旁枝侧叶,短片留给观者更多的空间去思考,更多的余地去“荒诞”。这就是《雇佣人生》在主流动画风行年代里的独具一格,留给观者的是无限的荒诞感受。

三、《雇佣人生》对拉美动画的继承与发展

《雇佣人生》因获得102项动漫界殊荣而声名鹊起,由此也将人们的眼光从欧美、日韩转移到了拉美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经过与拉美主流动画的审美风格的比较,《雇佣人生》无论从艺术风格还是创作理念上都对其有一定程度的继承与发展。

在总体风格和创作意图上,相较于迪士尼式的“造梦”动画,拉美动画执着地坚持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和怪诞的叙事方式,以此来传达深刻的意蕴内涵,如巴西动画导演格里赫米·玛卡德斯(Guilherme Marcondes)创作的《老虎》(Tyger)和智利定格动画《路易斯》(Luis),也正因为这种深刻性和晦涩性让拉美动画一直鲜为人知。但拉美动画也不尽然都是如此,也有一部分拉美动画作品在具体艺术形式上倾向于采用色彩鲜明的画面、节奏鲜明的音乐,巴西动画《亚马逊河交响曲》是这方面的成功代表。由导演阿纳利奥·小拉梯尼花费五年艰苦劳动在1953年完成的《亚马逊河交响曲》里,可以看到各种动物和印第安民间故事中的人物。但不可否认的是,表现手法的过于迪斯尼化是该片的一大瑕疵[4]。

《雇佣人生》仅有7分钟,但却不难发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这部动画中的缩影与继承。魔幻现实主义扎根于拉美传统的历史,并在现代不断丰富发展,其中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就是最高成就的代表。拉美地区自15世纪末开始沦为西班牙、葡萄牙以及法国的殖民地,直到19世纪初才获得独立。三百多年的殖民统治使拉美地区与西葡文化、印第安文化、非洲黑人文化互相融合,形成特立独行的文化混合体,在这里人们既可以看到现代科学技术成果的应用,也可以看到土著人原始的耕作方式,既可以看到现代文明高度发展的大都市,也可以看到山野林莽之中处在蒙昧状态下的原始部落[5]。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雇佣人生》所呈现出的魔幻主义色彩与反对现代文明的意味也就不难理解。

深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的拉美动画艺术家们习惯于不同寻常的创作手法,如突破时空,打破人鬼界限,巧用象征、影射、隐喻、意象等手法使整部作品充满了神奇的魅力。无独有偶,《雇佣人生》把雇佣关系这种无处不在的社会现实放到一种魔幻的环境下客观、详细而夸张地加以描写,增之以预言、象征、荒诞的色彩,给这样一种为人称道的生产关系披上一层光怪陆离的魔幻外衣,却又始终不损害现实的本质。在时长仅为7分钟的动画短片中,作者似乎在不断变换着使用哈哈镜、望远镜、放大镜甚至显微镜,求诸于夸张、荒诞与魔幻化的笔法,比如出租车与红绿灯的镜头,让观众看到一幅“雇佣人生”的写实画,极大地渲染了该片的艺术效果。

在创作理念与主题表现上,拉美动画更倾向于拨开表面现象直透艺术的本质。这点在《雇佣人生》这部阿根廷动画短片中得到了很好的继承。以哥伦比亚著名漫画艺术家菲格罗亚·图西奥斯 (Figueroa Turcios)为例,他擅长采用夸张但又不失真的手法来描绘人世间百态,所刻画的人物形象入木三分,他声称他所表现的不是他们的容貌而是他们的灵魂。这与《雇佣人生》人物脸部塑造单一,无表情无意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雇佣人生》在继承拉美主流动画的审美取向的同时又发展出自己特立独行的风格。受欧美、日韩的影响,拉美地区的卡通动画人物形象都具有鲜明的个性,但同时也结合了拉美独有的乡土风情,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比如巴西动画短片《贫民窟》(Favelas),就其表现手法上而言追求简洁、纯净,线条组合精致。通过观察比较可以发现,拉美地区漫画动画艺术家笔下的人物表情丰富,且造型极度夸张。天马行空的风趣幽默,加上浓重鲜丽的色彩运用,构筑出一个别样的动漫世界。但在《雇佣人生》中,不仅各个场景均用色晦暗,且连拉美最富特色的热情洋溢的桑巴音乐都被替换成了无声音效,取而代之的是轻微而杂乱的机器轰鸣声。这种冷峻的风格、恐怖的氛围与拉美主流动画的审美取向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同时也更有力地揭示了高效、稳固而又冷酷的雇佣关系对于人性的抹灭。

拉美的漫画市场大多被美日韩所占领。拉美地区的自主动漫品牌很少且鲜为人知。《雇佣人生》,这部获得102项动漫大奖的动画短片,成功地使得人们的目光开始转向拉美。由此不难预见,拉美动漫会逐步歆享到更多的关注与更高的赞誉。

注释

[1]这点,从80年代以来迪士尼传统动画出现明显滑坡就可以看出,而在90年代中期以后与以技术和创意见长的皮克斯的合作则使迪斯尼得以摆脱衰落命运。

[2]所谓默片,即指无声电影。是有声电影出现之前的电影统称。早期的影片本身不发出声音,剧中人物的说白通过动作、姿态以及插入字幕间接表达。该部动画的音效设置,在背景音效上体现了有声电影的特色。在对白设置上则是无对白,而是通过动作、姿态来间接呈现,因而对白设置上是纯粹的默片形式。

[3]周国平:《人生哲思录》,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5,第31页。

[4]孙立军、张宇:《世界动画艺术史》[M],北京海洋出版社2007,第376页。

[5]王微:《论<百年孤独>中的魔幻现实主义》[J],《文学研究》第九辑,2011年,第238页。

[1]周国平:《人生哲思录》[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版,第31页

[2]孙立军、张宇:《世界动画艺术史》[M],北京海洋出版社2007版,第376页

[3]王微:《论<百年孤独>中的魔幻现实主义》[J],《语言与文化研究》2011年第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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