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赛德克·巴莱》,这部根据“雾社事件”改编而成的英雄史诗巨片,是继《海角七号》之后魏德圣导演的又一部呕心沥血之作,从编剧到策划再到拍摄完成,共经历了12年之久。无论是从故事情节,特技效果,还是从艺术手法,视听感受等方面来看,这无疑又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影片。2012年5月10日,影片正式在大陆上映,然而票房收益却不甚理想,上映两周以来票房成绩在1300-1500万之间,与之前所期望的7000万票房相去甚远。但是,从影片的反响来看,却得到了观众如潮的好评,最终留下了叫好不叫座的遗憾。
该影片主要讲述的是,1895年,中日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于日本。从此,日本对台湾尤其是由蕃族割据的心脏地带进行了各种形式的文明开化,而这种开化伴随着一系列的歧视和侮辱。在日本山地警察的统治下,男人被迫弯腰搬石头,女人被迫跪着帮佣陪酒,该领的钱全部进了日本警察的口袋;达奇斯师范学校毕业,学历比其他日本警察还高,而他领的薪水却是最低的;巴万因跑步赢了一个日本小孩,被老师责打。更有吉村、衫浦等人的横行霸道。吉村多次殴打马赫坡人民,就连蕃人结婚时热情地请他喝酒都要遭毒打,在吉村眼里,蕃人的生命远不如一桩木头值钱……这一系列的不平等待遇终于激怒了马赫坡人民。
马赫坡最勇猛彪悍的勇士莫那鲁道,一个真正的赛德克·巴莱,为了赢得灵魂,免遭祖灵的遗弃,集结了5个部落的300多名勇士进行了大“出草”,在学校举行的运动会上将在场的所有日本人屠杀殆尽。然而,这场看似胜利的屠杀,却只是悲剧的开始。正如莫那鲁道自己说的那样:“日本有军队,大炮和机关枪,飞机和大轮船。日本人比森林的树叶还繁密,比浊水溪的石头还多。”无论蕃族人民多么勇猛,多么强悍,都不可能抵挡飞机和大炮的威力,都不可能战胜日本的千军万马。蕃族人民为灵魂而战,虽然赢得了灵魂,但却输去了身体。这个所谓的灵魂正是台湾人民的身份认同,祖祖辈辈的台湾血统决不允许注入异族人的血液。
导演魏德圣在接受中华读书报的采访时说:“关于二战的电影,不管美国人拍还是中国人拍,都时常在丑化日本人。我们的价值观所决定的坏人总有他的困境在,他不会天生坏,没理由地坏,在电影中,我让每个人的好坏有理由。” 对于日本侵略者的野蛮入侵,导演的态度暧昧,他没有像传统抗日题材电影中把日本人塑造的那样嗜血成性,杀人如麻,而是在其野蛮入侵的外表之下披了一层“文明”的外衣,透着朦胧的人情味。这种中立的态度主要体现在对日本人与蕃族人民的三次交战的处理上。
第一次交战是日军刚刚与前清大臣签订完马关条约准备进入山林之时,一位长官命令属下封锁雾社,禁止雾社与汉人的一切交易。此时蕃人开始反抗,在山林里围堵日军,与之展开了一场不畏生死的浴血奋战。之后莫那鲁道的父亲在这次战斗中中弹牺牲,蕃人的反抗以失败告终。这次的交战受害者应属蕃族一方,正是因为日本人的强行侵入,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规律才被毫无预兆的打乱,日本人对山林资源的垂涎也预示了蕃族赖以生存的神圣猎场将要失去。人的生活习惯正如自然规律那样,一旦遭到破坏,必然会遭到习惯规律的报复,而这种报复甚至是毁灭性的。
第二次的交战拉开了蕃族和日军决战的帷幕,莫那鲁道率领的300多名勇士在运动会上屠杀了会场上手无寸铁的日本人,妇女和孩子也无一幸免。在蕃人把枪架在门洞的那一刻,在巴万将削尖的竹子对准自己的老师和同学的那一刻,我们听到了柔弱无辜的妇女和儿童那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嘶喊。此时的日本人与侵略者的身份比起来,则更像是可怜的受害者。
第三次的交战是蕃人面临灭顶之灾的决定性一战,日本人开始了疯狂的镇压和报复。蕃族妇女在逃亡的过程中为了给男人和孩子节省食粮集体吊死在山林里,花冈一郎在加入日本神社和回归祖灵的矛盾中亲手杀掉了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自己用日本武士的方式切开了矛盾的衷肠。这种矛盾恰恰就是野蛮与文明的两难抉择。花冈一郎是蕃人达奇斯的日本名字,他从小受着日本文明的影响,接受先进的教育,但血液里却流淌着蕃族的血液。一方面,他向往和平,向往文明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被同族人唾弃,更不愿被祖灵抛弃。面对着这两难的抉择,他只能选择结束生命。在这一部分,小岛治源成为了主要人物,他原本是一位温文尔雅,英俊潇洒的日本知识分子形象,处处体恤蕃族人民的艰难生活,他是文明社会的一个代表人物。在听说其妻儿在暴动中被残忍杀害之后,仇恨的怒火燃尽了他心底对蕃人的悲悯。是灭亲之恨扭曲了小岛善良的灵魂,使他成为丧尽天良的刽子手。一方面,他是灾难的制造者之一,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十足的受害者,即使在战斗胜利之后,他落寞忧郁的眼神并没有消失,也没有真正快乐起来,这使他的刽子手角色变得情有可原。
何为文明?何为野蛮?
在汉语中,文明一词,最早出自《易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而现代汉语中的文明,是指一种社会进步状态。它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是社会的积极力量与进步行为,包括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两个层面。“与文明相对的反义词主要有三种,那就是原始、野蛮和蒙昧,其中野蛮一词使用的历史最长,在日常语言中出现的频率也最高。”
对于文明和野蛮的概念,没有谁能够完完全全的界定清楚,因此,笔者认为,《赛德克·巴莱》中文明与野蛮的对立可以看成日本侵略者对蕃族的文明开化与蕃族人民自身的原始野蛮之间的对立。“文明开化与原始野蛮的冲突是两种文明遭遇和碰撞的必然产物。” 因此,没有绝对的文明与野蛮,蕃族人民的野蛮文化也是一种文明,也是文明时代的产物。此处对文明与野蛮的界定建立在他们的生活方式、精神追求与斗争手段上。日本人因对由蕃族割据的中心地带的高山,林产,矿产等资源的垂涎,将日本大军开进山林,进行着“文明”的侵略。他们禁止蕃族与汉人的一切交易,将汉人赶出山林,从而更有利于对蕃人进行文明开化,使蕃人臣服于日本帝国的统治。达奇斯在溪边规劝莫那鲁道不要与日本人反抗时说:“我们现在文明的过生活,有教育所,有邮局,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得靠野蛮的猎杀才能生存。”他的话语中透露着对文明生活的向往,对原始野蛮生活的否定。的确,在日本人进驻山林之前,这里的人民靠原始的狩猎为生,影片在年轻的莫那鲁道于山林里追猎一只野猪的镜头中拉开帷幕,为抢这一只野猪,各部落人民相互残杀,以砍掉对方头颅为荣。毫无疑问,这种生活方式的确与文明的本质背道而驰。
日本人不仅左右着蕃族人民的生活方式,也在其精神层面进行着各种开化,他们在这里建立学校,教孩子读书认字,学习文化知识,只是这种文化被深深地打上了日本帝国主义的烙印,在短短的几十年后,这里的孩子将全部变成了日本人,他们学习的知识将不会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不仅如此,日本人最大限度地剥夺蕃人的劳动力,却给予最少的报酬。正是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才使得蕃人忍无可忍,奋起斗争。在“出草”之前,莫那鲁道怒视花冈一郎与之对峙道, “如果你的文明是叫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带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之后的那场激战因蕃族人民习惯的“野蛮”而丧失了许多无辜日本妇孺的性命,我们不无否定的承认,此时,蕃族的战斗手段是野蛮的,似那种积攒了几十年的仇恨火山的偶然爆发,一旦喷涌,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是一场不理智的,泯灭人性的屠杀。“雾社事件”之后,日本人准备发起反攻之时,日本军官镰田弥彦愤怒的说:“叫你们文明,你们却逼我野蛮,你是莫那鲁道,我可是镰田弥彦!”这喻示着野蛮与文明正拉开了另一种较量的序幕,在这个战争舞台上,正发生着两种角色的互换,文明趋向野蛮,野蛮中包含文明,文明与野蛮的对立统一关系逐渐明晰起来。即使在生活方式与精神追求方面,日本人是“文明人”,但是他们的战斗手段与蕃族的“野蛮人”比起来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蕃人的大“出草”中,日本人无辜的被残害,这场较量激起了日本人骨子里的凶残,他们开始了疯狂的报复,在这里,我们不妨仍然拿小岛源治为例。小岛原本温文儒雅,在他身上,处处散发着浓浓的现代文明气息,有修养,有气度。她的妻子也是典型的日本女人的代表,她温厚善良,却也一样没有逃脱那场血战。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就因这不公平,才促使了文明与野蛮的角色互换,小岛由文明的日本人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杀人狂。他用一种比直接杀害蕃人更残忍的手段灭绝了更多无辜的蕃人,即利用铁木瓦力斯与莫那鲁道的仇恨来制造两个部落间的矛盾,使同族人互相残杀,两败俱伤。之后,小岛源治甚至煽动道泽部落以为铁木瓦力斯报仇为由,趁夜击杀在收容所里手无寸铁的老弱遗族。杀妻杀子之仇冲昏了小岛的头脑,抹煞了他善良的灵魂,泯灭了最起码的人性,只有用杀人的方式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妻儿的死,才能让他尝到在复仇中转瞬即逝的快乐。蕃人在战争中用的武器是最原始的猎枪,猎刀以及简易制作的竹剑,而日本动用的是飞机、机枪大炮、军犬,还有惨绝人寰的糜烂性炮弹。被称为文明产物的现代化机械用来屠杀生灵,这样的文明还能被称为文明吗?影片最后交待道,比荷沙波被捕后,在拘留所被毒打致死;仅存不多的遗族被日方强迫迁居至方便监控的川中岛,临走前他们放火烧尽了他们最后的家屋。此时的日本人身上再也看不到文明的迹象,他们野蛮粗暴残忍的侵略者嘴脸暴露无遗,这是他们在之后的侵华战争中的一个小小的缩影,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打着文明旗号的侵略者怎样野蛮的屠杀无数中国人,怎样野蛮的蹂躏中国人的灵魂。相反,在这次大“出草”中,我们从生性野蛮的蕃人身上看到了日本文明的一面——武士精神,三百名战士抵抗数千名大军,不战死便自尽。这种不甘屈辱的精神不正是我们现代文明教育所大力提倡的品质吗?
影片的艺术表现特色鲜明。突出表现在意象与剧情的串联流畅而有深意上。不知细心的观众是否记住了这样两个细节:日本长官握住了一只向窗外爬的蜜蜂,发布完封锁雾社的命令后,蜜蜂顽固的从其掌心挣扎出来。随即切入汉人被赶出雾社,蕃人开始反抗的镜头。蜜蜂猎取花粉酿成蜂蜜正如蕃人猎取动物换取粮食一样。因此,蜜蜂可以看成蕃人的一个象征,蜜蜂挣扎出日军掌心也喻示着蕃人不愿屈服的反抗;另一个意象就是血红的樱花的几次出现,樱花是日本的国花,象征着日本。樱花第一次出现在日本人刚刚进入山林之时,鲜艳盛开的樱花美的让人沉醉,满枝怒放的樱花就像繁密的驻守雾社的日本人。第二次出现是在雾社事件发生之后,莫那鲁道背着枪穿梭在樱花林之中,只有一朵红樱花孤傲地挂在枝头,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红艳。笔者认为,此处对应的情节是雾社事件中唯一一位因从山上滑落而幸存的日本警察,也就是这个警察的及时通报而导致了那场激烈悲怆的战斗。第三次樱花的出现,是在战争结束之后,镰田弥彦站在开满樱花的山坡上感慨:“为何我会在这遥远的台湾山地,见到我们已经消失百年的武士精神,是这里的樱花开得太艳红了吗?”是的,那血红的樱花正是用蕃人野蛮的血性浇灌的如此艳红的,那繁密的红樱花正像是已经逝去的勇猛的蕃人的化身。在这里,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喻示,即日本人已经消除所有的反抗者,再次占领了奇莱山。
影片中宏大的场面不仅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就连音乐也给我们奉上了一次听觉盛宴,旋律优美,歌词饶有深意,发人深思。美好的意愿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正如《赛德克巴莱之歌》唱的那样:为唱出祖灵的歌需要吞下许多痛苦,为说出自己的话需要吞下许多屈辱,为实现梦想需要吞下许多遗憾……
文明是社会的一种进步行为,它的出现并不意味着野蛮的终结。文明与野蛮的较量带来了巨大的流血牺牲,用生命凝结而成的文明潜藏着野蛮的暴力,暴力的野蛮又是文明的一面镜子,折射出文明中丑恶的一面。文明与野蛮相反相成,共同推动着社会的发展。
注释
① 丁杨.《赛德克·巴莱》:“不只是台湾原住民反抗日本殖民者的故事”[N].中华读书报,2012-04-18(007).
② 叶舒宪.《文明/野蛮——人类学关键词与现代性反思》[J].文学理论与批评,2002,06:22-35.
③ 王华荣.《论<拓荒者>中文明与野蛮的冲突》[J].红河学院学报,2011,9(1):6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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