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2005年, 宁敬武应《阿娜依》导演丑丑的邀请,担任该片的艺术总监,频繁进入贵州的雷山、西江等少数民族地区,发现了岜沙这样一支苗族部落,并被其文化所震撼,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到:“我在贵州的深山发现岜沙——这支苗族部落时,我有一种被电击的感觉。我好像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了两千年前……他们亘古未变的哲学、和自然和谐相处之道、人与人彼此的亲爱原则甚至对生死的解释竟都那么超前。我顿悟:谁说历史一定是在‘进步’?历史只是在不停地画着圆圈罢了……青山碧水,与鸟为邻的苗族山寨,孩子在山水天地间奔跑嬉闹的快乐,青竹的幽香,质朴动人的美感……我的感动写在了这三千米的胶片上。”[1]正是在这样一种感动之下,有了《鸟巢》和《滚拉拉的枪》这两部关于贵州岜沙苗族文化的原生态电影。
原生态文化指没有被特殊雕琢,存在于民间原始的,充分体现出原生态生活的散发着乡土气息的形态。而原生态电影作为一种新的电影类型,则是指“一些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采用非专业的本土演员,说民族语言或地方方言的,用真实的角度来展示民族文化,在视觉上让观众既获得了一种记录片的真实感受,形式又感受到由虚构的电影故事的艺术性带来的视觉冲击,从而对影片中展示的民族文化元素印象深刻,并生发出一种对民族文化热爱和保护的自觉意识。”[2]
原生态电影作为一种对本土文化记录的艺术形式,其创作初衷就是传播、弘扬少数民族地域的自然风光和民俗景观,所以往往采用虚构故事与纪实手法相结合,故事不要求曲折离奇,也不强调戏剧冲突,关键是能真实地反映少数民族特有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贵州岜沙苗寨作为世界上最后一支持枪部落,有着其独特的历史文化,比如保持着秦时服装汉时发髻,配备腰刀和火枪,与大自然保持亲密关系,对金钱和自然资源利用适可而止的克制等等。电影《鸟巢》和《滚拉拉的枪》通过虚构两个少年的故事,以岜沙苗族原生态文化为基础,生动地展现出岜沙苗族的民族风情。
作为宁敬武导演在同一时期拍摄的作品,《滚拉拉的枪》注重展现现代文明下所隐藏着的岜沙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苗寨的生活状态,而《鸟巢》则在展现岜沙的同时更注重表达它与现代文明的撞击,同时映射出导演隐隐的担忧。虽然侧重点有所不同,但两部影片都力求最真实地展现一幅绿色的山水画卷和人文画卷,把岜沙苗族这样一个纯朴原始的民族生动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1、原汁原味的还原岜沙的生活状态
《鸟巢》讲述生活在贵州大山一个叫岜沙苗寨里的少年贾响马突然收到远方父亲的来信,父亲告诉他自己在北京为奥运建设“鸟巢”,响马见惯搭在树上的鸟巢,不能想象一个可以“开运动会的鸟巢”到底有多大,于是决定去北京亲眼见见这个巨大的鸟巢。在族人的歌声中,响马踏出苗寨,开始了他的冒险之旅。《滚拉拉的枪》则讲述主人公滚拉拉即将举行15岁的成人礼,从小跟着奶奶生活的他,现在必须找到自己的父亲,并从父亲手中获得一把猎枪,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于是滚拉拉开始了一段寻父之旅。在旅途中滚拉拉遭遇了一系列偶发事件,在体验过身边的悲观离合后,他回到村庄,才得知自己是奶奶捡回来的孤儿,最终奶奶卖去所有饰物,给他换回一把猎枪,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成人礼……
电影在贵州岜沙苗寨取景,主角和演员都是寨里的苗族人,并采用苗族语言,同期录音,用生活中本来的状态进行拍摄。峰峦叠翠、青山秀水的居住环境,苗族曲调、苗族飞歌的反复出现,与苗人之间相处的亲爱原则相互交织在一起,岜沙人的人文价值观以一种清淡香甜的方式娓娓道来:《滚拉拉的枪》里拉拉没有足够的钱买鞋,鞋铺老板在知道他此行目的后还给他一块钱,并表示可以先赊账;他在寻父旅途中遇到了隐居的猎人,隐居猎人未经允许吃掉了滚拉拉的竹筒饭,拉拉并未震怒反而与之相交莫逆;滚拉拉在目睹失火人在即将出行时还救助受伤的金雕;响马去北京的路费还差二百多块钱,他想到用竹子做成竹筒去卖的办法,但是必须一天内做成500个竹筒,于是全村人都来竭力相助,并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粮食相赠。《鸟巢》里的贾响马熟知并热爱各种鸟类,响马砍竹子做竹筒……所有的一切都在刻画苗族人的待人方式和处事原则。
2、生动展示岜沙的文化场景,人生礼仪。
在岜沙这个苗族部落里,人们相信万物有灵,并由此产生灵魂崇拜和鬼神崇拜,他们认为人是大自然的子孙,人的一切都是树给的。每个岜沙人出生时都会种上一棵生命树,当生命消逝时,这棵树会被砍了做棺木,在死者的坟头则又种一株象征他灵魂的新树。《滚拉拉的枪》影片一开头就展示了岜沙人的成人礼:在一片原始森林里,一个父亲在孩子的成人礼上请求树神认自己的孩子做儿子,生命树做孩子的父亲,消灾树做孩子的母亲,保佑他平安长大;当孩子对着参天大树喊一声“爸爸”时,苗寨里有枪的男子一起朝天鸣枪;成人礼结束后,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吹起芦笙载歌载舞。滚拉拉的好朋友贾古旺意外身亡后,他在其葬礼上唱“指路歌”,为贾古旺飘忽的灵魂指一条归路,因为岜沙人相信一个人死后,会回到以前来的地方,会和阴间的父母见面,但是不认识路,要靠专门的人唱指路歌。
苗人对树有着敬畏之情,对大自然的利用是适可而止的。比如滚拉拉想通过卖柴来筹集寻父的费用,所以当他抄起路边的独轮车推柴时,寨中老人的训诫在耳边响起:“肩担着柴,知道疼吧?不让用车推,为的就是不让多砍柴,砍掉柴够用就行!”。《鸟巢》里的贾响马跟自己的小伙伴打赌父亲在北京建造的“开运动会鸟巢”跟家乡的“鸟巢”肯定不一样,赌资是15担柴,但是他对同伴说:“柴不能一下砍这么多,一次也砍不了那么多枯枝,总不能砍活树吧?如果我输了,每星期给你砍一担,十五个星期还完。”
少数民族原生态电影因为其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化而具有独特的审美意蕴,宁敬武很好地把握了这两部电影的原生态美学特征,在叙事上充分体现电影原生之美的同时,更好地融入了导演的个人风格,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鸟巢》与《滚拉拉的枪》两部影片都是以半公路片的形式,以旅途中的见闻来刻画人物。故事分别围绕主人公贾响马和滚拉拉的旅途发生发展,线条单一,戏剧性矛盾冲突较少,人物性格也显得质朴单纯。相比起故事情节来,宁敬武追求的重点是影片的绘画感——绿色的山野,金黄的稻田,美丽的竹林,岜沙苗寨美丽的自然景观贯穿影片始终,使我们在看这美好又惆怅的故事的同时,深刻地感受到导演细腻、唯美的镜头语言。平静、安宁、流动、悠远,一种叫做诗意的东西灵动而出。
在第六代导演的影片中,“寻找”不约而同地成为他们表达的主题,寻找美好的童年,寻找失落的亲情或寻找生命的真谛……宁敬武在拍摄《滚拉拉的枪》时说道:“每一个导演内心都会有一个梦想,就是用电影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一个自然、朴素、自由和让人富有尊严的家园。这愿望之所以越来越强烈,是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人心已迷失。我必须寻找我心灵出发点的地方,重返心灵的故乡。”[3]不难看出,宁敬武拍摄这两部原生态电影是为了寻找生活的真实,寻找内在心灵的纯净。为了把这一创作意图传达给观众,并试图感染观众情绪,宁敬武采用了纪录片与故事片相结合的手法,最本真地还原岜沙的风土人情和文化习俗。
第六代导演还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喜欢讲述小人物,关注边缘人物的生活。宁敬武也不例外,他特别希望所关心的人群的问题,那些底层人的生活,能够在一个更宽广范围里面被人关心[4]。滚拉拉和贾响马相比起大都市的小人物来更加边缘化,他们生活在偏远的大山深处,他们单纯而质朴,与人友善,与大自然亲爱,作为岜沙古老文明的代表,他们在与现代工业文明发生冲撞时更加不知所措。岜沙这个中国最后一个持枪部落,有着罕见的善意和亲爱原则,有着自己睿智和严谨的文化,虽然没有自己的文字,却顽强地把这一古老文明保持下来。但是在现代文明的冲击和挤压下,岜沙文化随时有卷刃而退的可能。宁敬武说自己无法改变这一现实,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把这种可能消失的文明记录在胶片上,所以他拍摄了《滚拉拉的枪》,很含蓄地表明岜沙文化在现代文明的冲击和挤压下所面临的危机,后来又想到,如果这个文明和现代文明有交叉的话会更有意思,于是又有了《鸟巢》,平实而朴素地表达出一种悲悯的人道主义情怀。
少数民族原生态电影用艺术的手法记录下少数民族的文化与风俗,表现出原汁原味的乡土气息和高亢奔放的质朴情感,以其独特的审美意蕴慰藉着现代人日渐冷漠麻木的心灵,为我们留住一个民族鲜活的文化和历史记忆,在现代文明的撞击下,这类电影的人类学价值日益凸显出来。但在当代商业电影大潮中,我国少数民族题材电影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叫好不叫座,有价无市,使它们在商业电影大潮中默默无闻,甚至湮没。因此,积极探索少数民族原生态电影的风格和特征,更积极地关注少数民族原生态电影和导演,寻找适合民族题材电影发展之路,使其绽放出更强的生命力,对于保护和传承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具有十分重要而深远的意义。
本文系黔南民族师范学院2009年院级科研项目“全球化背景下的贵州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研究”(编号:QNSY0903)阶段性成果。
[1]李屹.重返心灵的故乡 导演宁敬武的贵州情愫[N/OL].贵州都市报,2009—09—20
[2]梁黎.民族题材的“原生态”电影——全球化时代下的另一种人类学记录[J].中国民族,2008(3):23
[3]李屹.重返心灵的故乡 导演宁敬武的贵州情愫[N/OL].贵州都市报,2009—09—20[4]欧阳琴书 华姗 张诗逸 .宁敬武:“我无法迁就任何人”[J].电影,200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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