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钟平丹
《赵钱孙李》是峨眉电影制片厂于1982年拍摄的而一部影片。“文革”结束之后,人民没有放弃对这一特殊历史时代的反思,诸多反思“文革”的电影也相继出现在银幕上,峨影厂以影片《枫》开始了对“文革”进行了正面的思考和严厉的批判,随后的《十月的风云》、《法庭内外》、《我的十个同学》、《迟到的春天》等影片都对“文革”进行了直面的批判和反思,其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对“文革”的批判力度和强度引起了国内电影界的注意,峨影厂的这批反映“文革”的影片也被冠以“战斗的现实主义”称号。《赵钱孙李》正是基于这一创作大环境而产生,影片对“文革”给人们生活的影响进行了描述和批判,而影片本身所采取的平民立场的叙事策略和对四川地区乡土文化的结合,使影片避免了空洞的宏大叙事而显得生活气息浓厚,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峨影建厂以来,一直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正如峨眉电影制片厂前厂长李康生所说“关注我们的现实生活和时代,关心大多数普通人生活中的情趣,欢乐和痛苦,反映我们老百姓更加熟悉的生活形态和更加关心的社会发展,正是我们所长”。[1]关注现实,反映老百姓的自己生活和思想情感,真实质朴,正是这部电影的叙事特色。
1.紧贴生活的叙事
影片讲述的是“文革”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这段时期,生活在川西平原的两户普通人家的生活变化和心路历程,反映了三中全会以来农村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是一部典型的主旋律电影。影片用一种平民化的叙事立场,紧扣人物命运展开叙事,讲述了一个生活气息浓厚,贴近生活的乡村故事。
这部电影单从名字上来看,就有着非常浓郁的大众化的色彩。“赵钱孙李”是影片中主要人物的姓氏,同时又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百家姓”的前四个姓氏,在现代语言中用来泛指“一切人,一类人”,这暗示了影片所讲述的,并不是个别人物,而是发生在大众身上的故事,这无形中拉近了观众和影片的心理距离,平民化的风格显现。
钱光荣是影片的核心人物之一,围绕他发展的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他的事业线索。他原是生产队长,后被打成"走资派,钱光荣深受迫害,他心里充满了冤屈,但是在压抑的政治气氛中他又无可奈何,在面对现任生产队长李万乐及其老婆的多次羞辱,他采取了自嘲的方式来化解冲突,这些自嘲往往逗得旁边的人一乐,回味起来却又无限的辛酸。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政治氛围有了一定改变,不少村民希望钱光荣出来重新挑起生产队长的担子,饱经苦楚的钱光荣却退缩了,钱光荣说“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革命,我就是要这样一直革命下去。”曾经的遭遇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最后在春梅的带动下,钱光荣终于站出来当了副队长,这也意味着他失而复得的政治生涯。围绕着钱光荣的第二条线索是他和李二娘的关系。钱光荣和李二娘曾是恋人,在“文革”中两人的姻缘被拆散,钱光荣收养了孤儿孙冬升,李二娘另嫁他人,丈夫和儿子都因病过世。在片中,两人均对对方有意然而却由于压抑的政治环境和顾及他人眼光而保持着距离,随着钱光荣最终的找回自我,李二娘也答应和钱光荣走到一起,钱光荣最终在社会地位和个人感情上都得到了完满结局。
赵春梅是片中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她的名字被放在首位,足可见创作者对赵春梅这一角色的重视程度。对她的刻画,影片也从多个角度进行了刻画。在生活中,她作为李二娘未过门的儿媳妇出场,相对于善良软弱、逆来顺受的李二娘,春梅行事果断,敢作敢为,面对李万乐一家企图霸占二娘家产的时候,她主动提出要当二娘的女儿,承担了照顾二娘的责任,对于和孙冬生的爱情,春梅也表现出在当时农村姑娘少有的主见。对于村子来说,春梅则是作为一个外来者,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接任了生产队长这一职务,一次次粉碎了李万乐的诡计,在钱光荣的指导下,大胆改革,带领村民致富。如果说钱光荣在影片中代表的是保守的老一代,赵春梅则体现的是崭新的面貌。年轻的面孔,解放的思想,敢作敢为的魄力,这些特质在赵春梅身上都得到了体现。可以看出,钱光荣和赵春梅这两个核心人物在性格上形成对比,同时又因为李二娘和孙冬生两人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四个人的性格不同,身份不同,遭遇不同,如同他们的姓氏,他们所反映的不是单个人的遭遇,而是中国普通老百姓的一个缩影。
四个小人物的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使影片节奏显得紧凑,故事内容丰满。“时间是电影叙事中最敏感和最有活力的因素”,[2]他们的命运以党的三中全会作为分界点,按照时间发展向前推进。人物在不同时段的命运变化成了影片最引人注意的情节点,形成多个悬念,环环相扣,从而产生较强的戏剧性冲突,很容易将观众带入预设情节中。影片中四个人的经历代表了在特殊时期里小人物命运转换的轨迹,让观众从人物的命运转变去认识和思考历史,使影片显得有深度。同时,影片所讲述的故事都是几个人物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人物的生活范围没有超出村的范围,所涉及的“大”事也是围绕着选生产队长展开,村子里的邻里关系,亲戚关系,干部与群众关系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了影片一幅幅充满着家长里短的极具生活化的画面。这种平民立场的叙述方式,使影片显得质朴,真实,具有艺术感染力。
峨影建厂于成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西南地区最重要的电影制片厂之一。大西南优美的风光和独特的地域文化为峨影的电影创作提供了艺术创作的灵感和空间。《赵钱孙李》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川西一个农村,西南独特的农村风光和民俗文化在影片中得到充分表现。
影片在讲述故事时,把川西农村的各种习俗溶于细节处。在表现李万乐一家对李二娘的欺压时,加入农村里盛行的“过继”这一习俗。尽管这种习俗在中国比较常见,但是影片突出了相关的细节:过继的原因是李万乐一家想得到二娘的财产,过继的行为只要得到本家长辈的认可,李二娘是无力拒绝的。这一情节的加入既增加了影片的戏剧性冲突,又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在人物对话中,川话的运用也给影片增添了地方特色。整个影片是以普通话为主,但是,中间却点缀着一些原汁原味的四川话,比如钱光荣在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名字时,就故意拉长了声音,用四川话说“我不姓钱,我叫穷光荣”。在这里,方言的运用起到了很好的”“间离”效果,让人感觉突兀,从而引起对这句话的重视。观众再细细一想,这句话的讽刺意味便非常明显了。
影片在场景的选择上多集中展现川西特有的风光。影片在故事开始时就用几个大全景介绍了环境:一望无际的田野,成片的油菜花,小桥流水,枝叶茂盛的大树,人头攒动的“赶场”……这些画面流露出浓厚的乡土气息,将观众引入了影片所构建起来的世界。川人生活态度悠闲,在闲暇之余喜欢在茶馆之类的地方聚集,抽烟喝茶聊天。影片表现群体时,也多选取了茶馆和乡村里的院坝作为人们消遣谈天甚至争论的主要场景。一支烟,一壶茶,无不体现了川人淡然闲定的生活态度,影片中的矛盾也由此显得更有“人”味。
《赵钱孙李》讲述的故事发生在西南偏僻山区的农村,人物矛盾看似家长里短的平常事,独特的乡村风景也使影片显得“平静”,但细读影片,不难看出浓厚的政治色彩。其中对“文革”的批判以及对改革的渴望是贯穿于影片始终的重要情感线索。
首先,影片从剧情设置和人物塑造上体现了对“文革”的直接的批判。尽管影片里的人物是生活在川西的小山村,一个较封闭的环境,但即使这种偏远封闭的地方,也逃不出政治风波对他们生活的影响。这种影响对于质朴的村民来说,并不是埋藏在心里,不能言说的巨大压抑,而是一种可以言说甚至作为饭后茶余的谈资。
主角钱光荣是一个深受“文革”迫害的典型人物,他出场即表示自己姓“穷”而不是“钱”。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钱”和“穷”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文字意义上,它们不仅仅是一组反义词,如此强调两个字的对立,是因为它们在那个特殊年代代表的是两个对立的阶级,这种对立的延伸意义,显示了当时社会的畸形和荒诞。姓氏,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有着父权思想的文化来说,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家族历史及荣誉。但是,迫于社会环境的压力,面对李万乐及其家人的迫害,钱光荣总是以调侃的语气宣告自己姓“穷”,这种调侃,自我嘲讽恰恰是对那个特殊时代的巨大讽刺——为了求得生存,人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家族根源,这是一个是非颠倒,不分黑白的年代。钱光荣表面上的自嘲无法掩饰内心的屈辱和失落。而让钱光荣最终恢复姓“钱”,重拾尊严,正是由于新的时代到来,把旧的时代彻底挤出人们的生活,让他免去了“再次被打成右派”的后顾之忧。如果说钱光荣的命运表达了人们对“文革”的直接控诉,那么赵春梅则代表了人们对一种新的力量的期盼。如果说钱光荣代表的是在那个特殊年代遭受迫害的干部和知识分子,他们深受迫害,内心充满屈辱,只能采取自嘲宣泄内心的苦闷,当机会来临,他们又显得保守,畏惧,而春梅则是一种新的力量。在片中,赵春梅至少在两个方面体现出了“改革”这一主题。第一,赵春梅的“外来者”身份。对于这个落后的村子来说,赵春梅是从另外一个相对富裕的村庄来的,她那个村庄“每人一天能拿一块二的工分”。她担任生产队长的目标,就是要“带领全村人致富”。全村人给了春梅极大的信任,拥护春梅当了生产队长。而这种信任感的由来是什么,影片并没有给出充分的解释,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人们在封闭的环境里,期待一种外来的新的力量改变他们的生活,一旦这种力量出现,他们就会投以信任。
其次,影片通过男性的“缺席”和赵春梅身上被突显的“男性”气质来表达“文革”后人们渴望变革的愿望。在影片所讲述的母子关系(和李二娘),恋人关系(和孙冬生),以及权力承接关系(和钱光荣)中,男性都是“缺席”的。李二娘的儿子因事故过世,不能完成尽孝的义务;孙冬生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恋人关系中,都不如春梅,少了些男性的干脆和主动;钱光荣对春梅来说是一位导师,在春梅成长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在“文革”中受到的压迫让他变得保守,在大队长这个重任面前当了逃兵。影片中男性的集体缺席体现的是对以往男性主导地位的重新定位和思考。春梅是一个女性,但是在片中,她却承担着男性的工作。对于李二娘来说,春梅帮助她抵挡了李万乐夫妇的算计,充当的是儿子的角色;在和孙冬生的关系中,春梅显得大方主动,更像一名男性;对于村民来说,春梅和他们一起下地干农活,俨然一名壮劳力。在影片中的种种线索可以表现出,春梅这个角色的塑造,并非简单地讲述一个“女性”的生活经历,更多的是在表现一个完全不同于传统女性角色而被赋予男性气质的女性。“文革”过后,经历了劫难的人们还无法摆脱过去,政治压力的阴霾依然在心中挥之不去。人们不仅呼唤一种新的力量,新的风气打破“文革”期间那种封闭压抑的气氛,更希望有一种彻头彻尾的变革。影片中男性的“缺席”体现了对过去(或者说是“文革”以来的压抑政治环境)的颠覆,被赋予男性使命的赵春梅则是一种全新的力量,一个未知的希望。
影片坚持走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把叙事的目标定位于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叙事简洁,充满着家长里短的生活气息和浓厚的地方特色,消解了影片所包含的政治批判所带来的激进和尖锐,影片的娱乐性和社会功能相结合,使观众在观影时既能为影片所流露出来的平实质朴,川人特有的幽默和豁达所感动,又能深深体会到里面的政治意味,这对当前的电影创作来说,仍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在峨影五十多年的历史中,《赵钱孙李》这部老电影犹如一杯清茶,清新但又令人回味无穷。
[1]李康生.李康生电影文集[M].中国电影出版社,2010:114.
[2]约翰.霍华德.劳逊.电影创作过程[M].齐宇,齐宙.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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