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笪 蕾
美国著名导演卡梅隆十年磨一剑的电影——《阿凡达》在中国大陆公映之后,该片立刻引起了媒体与公众的极大关注。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没有看过《阿凡达》,就像没有看过电影。
电影《阿凡达》讲述的是在战斗中负伤而导致下身瘫痪的前海军战士杰克·萨利决定替死去的同胞哥哥来到潘朵拉星球,操纵格蕾丝博士用人类基因与当地纳威部族基因结合创造出“阿凡达”混血生物。男主人公杰克作为人类的一员,他的目的是通过在纳威部落进行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深入了解当地的文化,从而找到控制和占领潘多拉星球的办法。在这个过程中,杰克遇到了女主人公——纳威部落的公主娜蒂瑞,向她了解并学习了纳威人的生存技能与对待自然的态度。随着了解和认识的深入,杰克对纳威族部落产生了强烈的身份认同感,他甚至放弃执行人类族群所赋予他的以武力摧毁纳威人家园的计划,而是选择带领纳威人与人类展开斗争,最终邪不压正,人类的野心被彻底的摧毁了。在影片最后,纳威族人用自己的感受器(辫子)与神树相连,借助神树的力量,将杰克·萨利的精神(灵魂)转移到他的阿凡达身上,杰克最终成为了潘朵拉星上纳威人的领袖。
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结束之时,3D电影《阿凡达》的出现让无数影迷获得了如梦如幻的视听震撼和灵魂激荡。不过,一个观众眼里有一千个“阿凡达”,本人将此片认定为一部不错的文化人类学教学片,想了解一两百年前的西方是怎样殖民东方的,那就去看《阿凡达》;有人再对人类学的界定有什么疑惑,也可以去看《阿凡达》;再或者有人问起人类学田野调查是什么、如何操作的,那就让他看看《阿凡达》中的杰克·萨利是如何“进入”纳威部落的,甚至人类学家的结局,也被隐喻其中。因此,本文无意探讨电影技术和文化经济等问题,而是将影片放置于文化人类学的视域中进行深入的解读,主要从文化人类学研究方法、族群身份认同、文化相对主义与种族中心主义、文化与超自然力量这四方面进行剖析。
在《阿凡达》中,男主人公杰克·萨利为了深入了解潘朵拉星球上纳威部族的文化,成功地进行了一次田野调查。他事先学习纳威族人的语言、习俗以及内部社会结构,然后慢慢学习并融入纳威部族当地的社会生活当中,进入调查阶段后,他逐渐赢得了纳威人的信任,甚至帮助他们解决了当地的一些实际问题。
文化不是可观察的行为,而是共享的理想、价值和信念,人们用它们来解释经验,生成行为,体现于行为。文化主要有四个特征,首先是一套共享的理想、价值和行为准则,其次是习得的而不是生物学遗传的,人类学家拉尔夫·林顿把文化的这一特征称为“社会遗传”。再次是以符号为基础,文化中最重要的符号是语言——用词代替对象。最后,文化也是整合的、系统的。
为了获得研究某一文化所需的第一手资料,人类学家必须做的就是参与当地人的生活,在一个有严格定义的空间和时间的范围内,体验当地人们的日常生活与思想境界,通过记录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来展示不同文化如何满足人的普遍的基本需求,社会如何构成等等问题。人类学家必须从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抽象出一套规则,以说明其社会行为,这便是田野调查。
特别的是,在田野调查过程中,日记或者称之为田野笔记是至关重要的。无论调查的过程再苦再累,人类学家都要记录下当天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所知所感。从最初期的文字记录,到后来逐渐流行的民族志纪录片,这种记载同媒介介质的发展有着莫大的关系,例如《阿凡达》中杰克的大脑就可以直接当录像机使用,经历过大脑的画面、声音和念头都可以储存在某个芯片当中。也许有一天,技术能把我们带到那个世界里去。
影片中杰克·萨利通过人类学的田野调查研究方法,成功地融入了纳威族部当中,甚至成为了该族群的领导者之一,他的一系列行为是人类学研究的典范,可以说,杰克本人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学家。另一方面,在人类社会中身体残疾的杰克,以健全的阿凡达之身进入一个敬畏自然的原初社会,并且逐渐融入其中以后,他在思想和认识上产生的变化,体现出一种在文明冲突之下身份的重新认同。最终,杰克与纳威部落的公主娜蒂瑞相爱结婚,从此消隐于潘多拉星球,同人类社会断绝联系。
社会系统是在社会互动和相互承认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文化差异以族群的方式组织起来,价值差异则通过人们的认同和排斥异己的方式得以共存,也使得社会互动得以持续,从而让共同社区的社会生产协作和生活交往得以维持和正常进行。如果族群成员普遍地与其他族群互动,就需要一套标准和规则,去确定成员资格和区别外人。这时,属于某一个群体意味着做一种特定的人,拥有这种身份便意味着用与这种身份相关联的标准进行自我判断和被他人判断,这种判断构成人们互动的基础,因为这种判断对应着相应的角色规范。族群将个人组织为群体,这种社会过程最核心的机制就是认同和辨异,即人们的族群身份认同。
这种通过接触自然萌生的或者通过传播而获得的族群身份认同有两种层面:一种是族群成员关于自己族群身份的自我定义,另一种则是建立在对该身份的自我认同和族群认同的双重基础上的。电影《阿凡达》中,杰克先是经历重重考验,进而获得了纳威族部人的一致认可,成为了纳威族部的一员,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学会了当地的生活习俗、生存技巧,而且适应并接纳了纳威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理念,最终他彻底完成了自我身份认同的转变,成为了纳威部族的领导人,带领全体纳威人殊死搏斗,捍卫自己的家园。
此外,《阿凡达》给人类学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如果有一天电影中的克隆技术、基因工程技术、意识转移技术发展成熟,人类学家们可以利用这些高科技手段进行田野调查,那么人类学家会不会在克隆出来的躯体中产生自我身份认同上的迷失?科技并不是万能的,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由此带来的新变化和新问题。
阿凡达的英文原名为“Avatar”,词根源自梵文,在印度哲学中,普遍被认为和众神在地面上的肉体表现形式有关。“阿凡达”意指降临人间的神之化身,通俗意义可理解为“化身”。在以天主教、基督教为主的体系中,意味着人性中的神灵之能。即使剥离开宗教层面上的解释,“Avatar”也是一个在现今电脑技术中的常见术语,通常指的是在虚拟实境中完美并具象化的呈现出人形。可见,导演卡梅隆选择这个词作为电影片名,无疑是非常点题的,它不仅仅将电影故事的要点透露出来,同时也把主题进一步升华,希冀达到在哲学、宗教和现代科技三者语境中最自然的融合。
然而,梵文中的“神之化身”一词具有透过深思熟虑,并且由于特殊目的而从较高境界“下降”、“转世”的涵义,由此可见,“阿凡达”一词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文化中心主义的意味,显示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影片中,杰克最初进入纳威部落的目的就是从一个所谓的“先进文明”进入到“落后文明”的环境中,企图对纳威人进行教化,从而实现对当地的占领和掠夺。
一个社会要有效运转,必须拥有这样一种观念:它的行为方式是唯一正确的方式,不管其它文化的行为方式如何。这就使群体中的个体对他们的文化传统有一种民族自豪感和忠诚感,他们还从文化传统中获得心理支持,这种心理支持把他们与其所在群体紧紧地联系起来。不可否认,在那些个人从群体获得自我认同的社会中,种族中心主义对个人的价值观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其问题在于:它可能太易于被当作一张特许状,允许人们谴责其它文化低劣等等,从而为自己的利益而去剥夺别人,这种状况发生时,通常都会导致动荡、敌意和暴力。影片《阿凡达》中,当看到人类用冰冷的武器残酷地摧毁那些手无寸铁的纳威人的家园这一情节时,相信很多人都会联想到几百年前发生在美洲大陆上的那段血型和野蛮的殖民历史。
文化相对主义理论的核心人物赫尔斯科维茨认为,“文化相对主义的核心就是尊重差别并要求相互尊重的一种社会训练,它强调多种生活方式的价值,这种强调以寻求理解与和谐共处为目的,而不去批判甚至摧毁那些与自己原有文化不相吻合的东西。”简言之,就是承认并尊重不同的文化,并在平等的基础上进行交流。
如今,没有人能否认西方文明给全世界带来的变革,然而与此同时,西方工业时代创造的文明同时也异化了人类本身。社会分化、宗教、种族和阶级冲突以及国家间利益争端的不断升级,使得现代人变得焦虑、浮躁、暴力、孤独。相反,以阿米什为代表的一些较小的和简单的群体或组织却能够按照稳定的环境要求来衡量和评判他们文化的发展,这样的文化理念决定了他们相对和谐且平衡的生活环境和社会局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凡达》在文化相对主义的视域观照下,为我们呈现出一副和谐美好的原初社会图景,这足以令我们每一个现代人为之神往。
影片中,纳威人信仰神树,并且敬畏神树赋予潘多拉星球的一切神秘力量,神树成为贯穿电影始终的物象,在纳威人的宗教观念里,万物皆有灵性。关于超自然存在的普遍信仰,乃是泛灵信仰(animism)。这种信仰认为自然是由各种各样的灵魂激活的。人类学家泰勒根据人类早期的原始部落中对神灵的信仰,指出泛灵信仰的两个基本信条,一是相信所有的生物灵魂或肉体死亡后能够继续存在,并且独立于物质世界而存在;二是相信各种神灵可以影响和控制物质世界和人的今生来世,同时神灵和人是相同的。概括之,灵魂存在的三种形式分别是在大地游荡、转世再生、在另一个世界有特殊位置。
泛灵信仰论认为,动植物与人一样有各自的灵魂,就像泉水、山脉或其它自然物也可以有灵魂一样。此外,森林中也可能充斥着各种各样无所附着、四处游荡的灵魂,其所涉及的灵魂种类繁多,各不相同。影片中,纳威族人的万物皆有灵性的宗教信仰正与这种泛灵信仰契合。在潘多拉星球上,神树的种子具有灵性,它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一个外来者,这种选择的背后带有一种深刻的隐喻,那就是一种文化间的主动和积极的认同。当女科学家奄奄一息的身体被放置在神树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圣母的存在,那时候她自己灵魂得到了彻底的感化,而万物之灵也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在危急关头显灵动员了潘多拉星球上所有具有灵性的生物共同对抗人类的侵犯,保卫自己的神圣家园。
在影片接近尾声之处,纳威人用他们最原始、最神秘的连接方式,实现了灵魂与身体的对接。其实,作为泛灵信仰的标志,神树代表的是自然的选择,它启示人们,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应当尊重自然,敬畏自然,而不是与自然造化的力量相对抗。从另一层面上说,神树这一物象不仅仅是导演设置的一个文化符号,更反映出导演对潜藏在人们内心深处泛灵信仰的宗教主义情怀的观照,他引导人们进一步思考宗教的意义,带领我们寻找自己内心深处的终极关怀。
电影《阿凡达》呈现出大量文化人类学的知识,影片以鲜明的对比手法,为人们描绘出一个令人神往的仙境般的世界。从思想上来说,它追求的是一种对人类本性的回归,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导演对人类文化出路的自我叩问和反思。影片中看似美好的结局,实际上带给人们的却是更加深刻的迷惘与彷徨,危机与不安。反观现实世界,现代科技和文明的力量不可抗拒,它将人类绑缚于与自然对抗的列车上,人类面临的挑战其实并不是异族力量,而是如何从对自身的否定和对人性泯灭的歧途中走出来。也许只有唤醒人类心底对自然的原始崇敬与热爱,才能真正实现自身的救赎。这是《阿凡达》在人类学意义上带给我们的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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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马戎.民族与社会发展[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4](英)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连树声,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5]叶舒宪.《阿凡达》与卡梅隆的“人类学想像”[J].百色学院学报,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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