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徐晓庚 徐芳
唐代画学著录是中国美术史学研究的再生源域,历代画学大家对此多有发微。《益州名画录》是唐代画学著录中重要著录之一,影响深远。古今学人对此多有嘉释,但就其叙事模式进行探析者鲜矣。叙事模式决定写作的价值评估,是写作者因材叙事的重要手段。叙事模式的不同,同一材料会生发出不同的面貌。同一材料,主观尺度不一样,结论就有别。今管窥《益州名画录》著录叙事模式,希望推进中国古代画学著录叙事模式的研究。
叙事模式源于作者的主旨,主旨为立主脑,决定着写作的基本框架。《益州名画录》承接唐代画学著录的基本风格,以“六法”为宗,主以儒学之旨,将唐代的“三品”发展为“四格”,鉴赏益州地域的画迹,承传纪体例之风,是一部区域断代史画学著录。这种著录叙事模式有创造性,使之在美术史上占有一席。然而这些贡献并非读之了然,需细究才可体悟。在细读之中,我们还会发现与上述大家所熟知的很不一致的地方,正是这些矛盾的地方,也就会发现他著录的新意创获。《益州名画录》序中讲著录成书旨要:
又能笔之书存录之也,故自李唐乾元初至皇宋乾德岁其问图……画之尤精取其目所击者五十八人,品以四格,离为三卷,命日益州名画录……至于蜀都名画之存亡,系后学之明珠,斯黄氏之志也。
这是黄休复成书的目的、体例与录载画家的区域。他是要画入史传,传承唐代画学的传纪体例,记录益州地区画家的著作,希望蜀州画学传之于后人。他品评画作的外在标格虽是“逸、神、妙、能”,骨子里与实际的面貌还是有个究的,甚至与此相违。从整个《益州名画录》内容看,他主要在录载画家传记的过程中,最为显眼的大篇幅是录载画家佛像作品,即使是他所述的“逸品”画家亦是如此,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庙寺壁画。壁画若按“逸、神、妙、能”“四格”来评定,定不是这样的结论,这也说明他的评定是有内在标准的,或者说是双轨制的。从“逸、神、妙、能”承前之“三品”画格来看,“逸品”到底是画之至境,还是其他,也需细考,不可人仁亦仁,而要明究其理。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有在这个方面进行细究,还不可洞达黄休复细微之古。古代论著亦存在心灵与事实相悖论的情况,也就是行文是一回事,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思想与行为相背离。为此,我们还是得从他个人经历中找些言语,再佐唐代之前的主要论著窥探。
黄休复生平的其他旁证的资料笔者未曾猎获,《益州名画录》载:
江夏黄氏休复,字归本,通春秋学,校左氏公、谷书,暨摭百家之说,鬻丹养亲,行达于世,恬如也。加以游心顾、陆之艺,深得厥趣。居常以魏、晋之奇踪,隋、唐之懿迹,盈缣溢帙,类而珍之。
黄休复深受《春秋》《左传》儒学影响,是文人画家,梦魏晋“奇踪”之玄学,靠“鬻丹养亲”,“游心顾、陆之艺”,居“敞茅屋”,算是“乐道居贫”。黄氏卖画养家,这说明他的艺术还是靠社会赞助,而不是我们所说的皇家赞助。黄休复的作品面貌世之不存,我们不可考。黄氏从艺之道是双轨制,有艺术的追求,实际的行为又是媚俗的。这就决定他的绘画与录载画家及相关的著录并非是完全按“六法”之标准,而是掺杂了诸多其他因素。若是我们有了这个基本的认识,就自然理解他所录的画家及其品鉴与“逸、神、妙、能”的矛盾之处了。黄休复的思维与行为相矛盾是自然的,他在画史上的贡献莫大于二:一是断代史的写作模式,二是四品“逸、神、妙、能”画格深入人心。有待深入的是叙事模式的细微认识,即他所说的:“若升堂邑,彼廨宇、寺观,前辈名画,纤悉无圯者。迨淳化甲午岁,盗发二川,焚劫略尽,则墙壁之绘,甚乎剥庐;家秘之宝,散如决水。今可觌者,十二三焉。”我们观其著录与画家传略,不难发现,他很钟情寺观壁画,而这又只能通过细读方可体悟,而这又成为他著录叙事的重大特征之一。为了达到对这方面的理解,我们先对谢赫画家分“五等”到“三品”的演进进行诠释,再看他的创造与贡献。
从南齐到唐代,著录叙事模式都遵循品鉴之规。鉴赏标准既有传统的赓续,亦富有时代新意,同一个标准在不同的时代会有新的内涵。《历代名画记》论画体五等,即自然、神、妙、精、谨细,这已经完全不是谢赫的“五等”的本昧。《历代名画记》列“逸品”为号外,不能将其归类而单列,但有其美。而黄休复将“逸品”列为第一格,为何产生这样大的转变呢?我们还需从历史的角度来体悟,具体地说要从叙事模式的角度来理解,才会有更清晰的认识。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三家从南齐到唐代,争论不一,为何?主要是叙事模式不一致。
南齐谢赫撰《古画品录》,成书旨要:“夫画品者,盖众画之优劣也,图画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批图可鉴。”还有“六法”。谢赫标准有二,一是绘画的社会功能:“图画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批图可鉴。”这是典型的儒家艺学立场。《左传》载:“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青铜艺术“使民知神奸”,这是艺术的教喻作用。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志”是怀抱理想,“德”“仁”是社会规范,“艺”为精神家园。艺术家将“志”“德”“仁”融于作品,只能在艺术中澄怀心灵情感,这就是陶铸文心也。如果我们考察汉代的艺术,或汉以前艺术的审美规范,也是儒学为宗。先秦时代“善”就是美,“善”是美的轴心,美以“善”为依凭。“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汉代石雕、周代青铜等物质文化就是佐证。武梁祠画像基本上也是按这一原则来叙事的。现存最早的汉代绢画《T形龙夙图》也印证谢赫讲绘画“披图可鉴”,绘画给人教喻的作用,即说识字的人读书受教,不识字的人看图受喻。我们考察《古画品录》所评的画家,陆探微列为第一等,顾恺之列为第三等,晋明帝列为第五等。《古画品录》载:“晋明帝:虽略形色,颇得神采,笔迹超然,亦有奇观。”谢赫居然将皇帝列为最后一等,这是何等胆略,真可谓豹胆张狂,很显然谢赫个性张显,并非因人地位高低而列绘画之高低,而是以艺术的水准为尺度,这是很难得的,真见文人的风骨,符合他下文所述的“六法”旨意,也正是因为这样,“‘六法经纶,万古不移”。所以,“六法”是他艺术的至上标准。谢氏在美术史上开宗,遗训后世。最早录载顾、陆的是《古画品录》。谢赫《古画品录》中还录有画家张墨和荀勖,应是“逸品”画家。书录:“风范气候,极妙参神。遗其骨法,若拘以体物,则未见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厌高腴,可谓微妙也。”一个画家不重骨法,不拘体物,而求象外之旨,变幻多样,这应算是“逸品”画家,但是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引起学术界关注。
再看姚最《续画品》。姚最《续画品》续了什么?从卷略中,我们发现他只是续录画家传纪这个主线,而并未承谢赫的“六法”艺术旨要,当然我们也会发现诸多问题。姚氏是背离谢赫的艺术标准的。姚氏说:
夫丹青妙极,夫易言尽。虽质沿古意而文变今情,立万象于胸怀,传千祀于毫翰。故九楼之上备表仙灵,四门之墉广图圣贤。云阁与拜伏之感,掖庭致聘远之别,凡斯缅邈,厥迹难详。
这道出了他写作的动机与叙事的原则。“古意”为何?大端应有儒教之涵,从姚最的文意中我们就可以发现这点。而后面的:“故九楼之上备表仙灵,四门之墉广图圣贤。云阁与拜伏之感。”这也可以佐证其宗儒意,而并非以“六法”为尺度。而我们再读其《续画品》更是确定这点。姚氏说:“今之所载并谢赫之所遗犹若文章止于两卷,其中道有可采,使成一家之集。且古今书评,高下必诠。解画无多,是故备取。”姚氏说了成书的目的:一是补录谢赫未录画家;二是后人查录,即“是故备取”,这实为画家作传。但是书中他录的张僧繇、释僧珍、释僧觉、释迦佛陀和解蓓皆为释道人物画家。这也与他“备表仙灵”和“广图圣贤”是一致的,也符合汉代人物画家的基本风貌,但在细节上却与谢赫有大出入。谢赫为画家列传品评更重画品,而姚氏却是事实录写,而不评画家画艺高下。正是这样的逻辑,唐代画学著录中出现同一个画家在不同著录中,画艺评价有大的差异的情况,这一点似乎为黄休复所承。“神、妙、能”三品论画的演进虽然与唐代诗品相关联,也与中国古代“品味”说相联系。刘勰《文心雕龙》品文学之美,钟嵘《诗品》述五言乃“众作有滋味者也”,旁证文艺的相通性。文学思潮与绘画思潮是紧密联系的。为了便于本篇论文的写作,我们还是局限在画学著录的体例中来考察。朱景玄说:
自国朝以来,惟李嗣真《画品录》空录人名而不论其善恶,无品格高下,俾后之观者,何所考焉?景玄窃好斯艺,寻其踪迹,不见者不录,见者必书,推之至心,不愧拙目。以张怀瑾《画品》断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优劣也。夫画者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殿屋木次之。
李嗣真《续书品录》载:“开列至释迦佛陀吉底俱摩罗善提,并剽取姚最语脱落不全,今更不录。”查阅其文,开卷与姚最前言基本一致,今不复述。李嗣真最后说:“右唐御史大夫李嗣真所录,尽剽取姚最之脱,上中下三品姓名,则最所无者,嗣真遂不能措一辞其间,不愧于人亦甚矣。”张怀王莲《画品》以“神、妙、能”定画之高下,又在“神、妙、能”之中分有上、中、下三等,此外还有“逸品”。“逸品”乃是有“不拘常法”。这样看他品画就有“四格”,即“神、妙、能、逸”。朱景玄将绘画分为“神、妙、能、逸”四格,这在画史上是一个贡献。“逸品”画家有王墨、张志和及李灵省。张彦远是大收藏家,作为收藏目的与手段之一,辑录版印《历代名画记》。《历代名画记》载有张志和与王默(或写王墨)二人传略。《唐朝名画录》录写三位逸品画家,语言生动,描写细腻。《历代名画记》却录有王墨和李灵省,而未录张志和。“逸品”何出,是因为他们画得好,又不守常理。王墨酩酊大醉后,靠头发着墨作画,众人点赞。李灵省也是“以酒生思”。张志和有“逸思”。“此三人非画之本法,故目之为逸品,盖前古未之有也,故书之。”朱景玄道出了三位“逸品”画家归类理由,即“非画之本法”,如果我们从画科来究,三位“逸品”画家都是山水画家,也许唐代山水图式风貌多样,这三位算是其中典型了,也可以见出唐代山水画的兴起,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与人物画相比美矣。会不会还有其他类似的轶名“逸品”画家未录,我们只有想象,而不可考了。人物画的“逸品”现存最早的是《泼墨仙人图》,梁楷的工笔画极具美感,但并不为大众所熟,倒是《泼墨仙人图》深入人心,感召后人。理路何究呢?《庄子·田子方》宋元君的故事可解: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值值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赢。君曰:“可矣,是真画者矣。”
“解衣般礴”是脱衣箕踞的生活习惯,后演绎为创作自由态度。古代箕踞样式,佐证实物妇好墓出土的《跽坐玉人》和满城窦绾墓出土的《长信宫灯》,这是礼式的箕踞。还有一种是脱衣而两腿直前而坐。庄子妻死,惠施往吊,见庄子箕踞鼓盆而歌。“鼓盆而歌”是丧礼仪式,还没有考古实物佐证,但在今天云南、贵州的葬俗中可见。人死后要停丧。家人哭丧,打一下鼓,哭一声。这就是“鼓盆而歌”,即边敲盆边哭。“哭”即“歌”也,放声哭而释伤失亲人的痛苦。哭者尽释其悲,哪里还管什么礼节修饰哦,是要极尽悲情而显真情,这就是“解衣般礴”。后来“解衣般礴”谓不拘礼仪而见真性。有了真性,便可画心画了。庄子是借故事讲艺术家有了创作自由,便会画好作品。绘画都要神情开释,想象自由,才能画出好的作品。黄休复将“逸品”列为“四格”之首,其原由却需细读。列“逸品”仅孙位,孙位在画史上是不典型的。《益州名画录》载:
孙位者,东越人也……光启年应天寺无智禅师请画山石两堵龙水两堵,寺门东畔画东方天王及部从两堵……仿润州高座张僧繇战胜一堵,两寺天王部众人鬼相杂。
孙位是山水画家,有山水画作悬置在寺庙之中,在大众场所,看的人多,粉丝众,影响就大。这是画得以留传的重要原因。看来画要传世,艺术家的位置与史传很重要。“画之逸格,最难为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画,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写,出于意表。”“逸品”实为不可按“神、妙、能”来定格,而是给了一个雅号,即“逸品”。随着画学著录的发展,“逸品”不仅成为绘画的最高标准,而且传承下来。由此观之沿袭者众,自然就成为大家点赞的原由。朱景玄还道出了唐代绘画的标准另一面,即人物画是唐代绘画的正宗。一个画家作品的好坏,不仅是技超群儒,还要以画科取胜,人物画成为众生追捧的对象。朱景玄说:
夫画者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殿屋木次之。何者?前朝陆探微屋木居第一。
陆探微不仅人物画画得好,且界画屋木也是第一,可见陆氏是一个多才俊秀的画家。朱景玄录画亲睹为快,不以见闻而论,这是一个大的特点,即他说:“不见者不录,见者必书,推之至心,不愧拙目。”
朱景玄看过孙位的作品,似乎彼此姣好,不然是不可这样卷录的。而从他记录的文献资料来看,“逸品”画家孙位的作品虽是壁画,但亦是山水作品。这也应证山水画作自唐代兴盛,能够出新于法外,给人新的审美风貌。山水画作始于晋代,而兴于唐代。所以唐代出了李思训父子等山水大家,不是偶然的。一个时代的艺术必有大宗师开山辟路,引领时代。梁楷《泼墨仙人图》开文人画新端,并居美术史重要地位,便是明证了。唐代画学著录出现这种情况,除了上述论述之外,我们还可以宋代画学著录中看其发展,这样可以求证。宋代画学重要著作《圣朝名画录》将画分三科论述,即人物、山水、花鸟,也延续了“神、妙、能”三品论画,很显然刘道醇是承接唐代画学思想。《五代名画补遗》也是这种叙事模式来写作。唐代画学品格遗韵在刘道醇的骨子里很深。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亦是人物、山水、花鸟分类写作,但没有再延续“神、妙、能”著录叙事体例。结合现代画学图录来看,似乎是绘画的市场发生了变化,人物画不再是主导,而是山水画得到了大的发展。“金脸、银花卉,讨米要饭画山水”,画人物难,花鸟工笔亦花功夫,而山水所需时间少,能够更好地面对市场,能够快速画出。郑午昌说:“自汉季以来,图画之事,经道释画之渐行,渐觉其神圣化;及山水画成立,益明其雅美;审美程度,因大进步。”汉代人物画是主流,而山水只是作为背景。这说明汉代以来,礼教是艺术的主流,而山水则是这一面貌的辅助。而这时期主要的绘画场所还是在庙寺,图画为礼教服务,这是内在的原因。另一方面原因则是材料。山水画的兴盛必有山水画的材质。汉代绢绣昂贵,纸还不能作为绘画的材料。当然山水不可兴起,人物画是绘画正宗。随着时代的变化,山水意识、玄学理想、内在情感为艺人所尚。纸业出现,所以山水画发展起来,这是自然的事情。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再来看画学著录对顾、陆、张三家评述,就明白一些道理。叙事模式的差异,决定一件作品在美术史中的位置,甚至还会出现漏录的情况。美术史固然是美术家创作的历史,但从叙事著录的角度看,美术史是理论家写作的历史。这就是画以史传。这就是历史上为什么那么多画家存在,但可查阅的却只有著录里的人。谁能说艺术史不重要呢?而推进这一项课题的内在特征,却还是叙事模式的价值功用。谢赫评陆探微:“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即“上品之外,无他寄言,故屈标第一等”。评顾恺之:“体格精微,毫无妄下,但迹不迨意,声过其实”,列顾为第三等。谢赫认为顾艺不及陆艺。而姚最《续画品》载:“至于长康之美,擅高往策,矫然独步,终始无双。有若神明,非庸识之所能效,如负日月,岂末学之所能窥?”“谢陆声过于实,良可于邑,列于下品,尤所未安,斯乃情有抑扬,画无善恶。”姚最认为顾艺应在陆艺之上。产生这样的原因是“情有抑扬”。姚最《续画品》载:张僧繇“善图塔庙,超越群工。朝衣野服,今古不失。奇形异貌,殊方夷夏,实参其妙。……然圣贤囔瞩,小乏神气,岂可求备于一人。虽云晚出,殆亚前品。”顾、陆、张三家之争论,唐代李嗣真认为“谢评甚不当也”。李嗣真评顾恺之:“天才杰出,独立无偶……思侔造化,得妙物于神会。列于下品,尤所未安,今顾、陆同居上品。”他对张僧繇的评价,认为张“骨气奇伟,师模宏远,岂唯六法精备,实亦万类皆妙,千变万化,诡状殊形,经诸目,运诸掌,得之心,应之手。意者天降圣人,为后生则。……请予顾、陆同居上品。”张僧繇是圣人,可为后人师范。最后李嗣真认为前人品评,各有优长,最后的结论:“象人之美,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神妙无方,以顾为最。”经过两个世纪的争论,到了李嗣真这里才有了一个结论,不仅顾、陆、张三家在画史的地位得到了确立,而且三家的艺术特长体现了神、骨、肉的微妙。
黄休复录载:“故自李唐乾元初至皇宋乾德岁,其问图画之尤精,取其目所击者五十八人,品以四格。”读之发现这些画家差不多都作有“寺观壁画”,无论是他所说的“逸品”画家,还是“能品”画家,都是如此,而且他对画家的传略并未按人物、山水、花鸟来分类写作,而只有“逸、神、妙、能”的尺度,以此为参照来写作。为什么这样呢?盗发、焚劫、墙壁、剥庐、散如决水。今可觌者,十之二三。战争对物质文化的破坏,自然的浸化,使得古物损失巨大。他录之以文,传诸后世。黄筌、黄居案、滕昌祜、刁光胤等是著名的花鸟画家,在黄氏的著录中均录有他们的寺庙壁画作品。难道说画家在唐代都是画工?恐怕这个推测不可通用。而真正确立“逸品”和“神品”画家先后的,还是人物画家居前,山水画家次后,最后录的是花鸟画家。只是这个内在的顺序不太明显,而只是一个大致的特点,而这一特点到宋代才拨开云雾现青天,所以任何艺术的发展,先有端倪,有时间的长河过渡,最后才有艺术的自觉。为什么他既然以“四格”来品鉴画家,内中又有这样一个规律呢?大概我们还是要从时代艺术潮流来论了。唐代也好,南北朝也罢,人物画是主流画家,占绝对地位,而山水画家居次席,这是因为山水画的觉醒,开始受重视,当然这与魏晋的玄学有关。山水滋起,文人澄怀山水,感怀人生。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时世沧桑,风云变幻,人们崇尚自然,这是自然的。不然,为什么大量的寺观壁画中,均是山水画作背景呢?除了汉代的绢帛画我们看不到外,最能说明问题的莫过于这个时期宗庙意识的影响,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儒家文化对世俗的教喻作用。
“能品”画家石恪是人物画家,“少有不足,图画之中必有讥讽焉,城中寺观壁画亦多,兵火后余圣寿经阁玄女堂六十甲子神,龙兴观仙游阁下,龙虎君并现存。”这里“少有不足,图画之中必有讥讽焉”很重要,道出黄休复的内在情结,儒学为体,并非完全以“六法”评传画家。滕昌祜“性情高洁,不肯趋时”,岁八十有五,是一位花鸟画家,亦善书,时人称滕书,“大圣慈寺文殊阁普贤萧相院方丈院多利院天花瑞像数额并昌祜笔也。”
“妙品”黄筌是蜀地最负盛名的花鸟画家,是翰林寺侍诏,以画鹤冠于世。“筌既兼宗孙李,学力因是笔赡,损益刁格,遂超师之艺。”录有诸多花鸟画于壁观,但给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有不少山水画作。“筌有春山图……今石牛庙画龙水一堵现存。”黄筌是多面手,转益多师,也在寺观里画壁画,虽然不可考其是否画道释人物,但是亦多作宗庙艺术。黄居桌是黄筌之子,亦是史载的大花鸟画家。黄休复著录:“画艺敏赡不亚于父,蜀之四王。”山水花鸟画作名传于世,黄休复观看过他的山水花鸟画作,“于圣兴寺新禅院画龙水一堵天台山图一堵水石两堵。”可见黄氏家族虽然是以花鸟画名冠当时,也多从事寺观壁画。壁画题材是当时益州具有公众效应的美术创作形式,一个画家无论你从事什么画科,但是都要画寺观作品。正是这样逻辑,蒲延昌以画狮子闻名时,也须画寺观壁画。“时福感寺礼塔院僧模写宋展子虔狮子于壁。”“兵火后余圣寿寺青衣神庙神鬼人物数堵现存。”
这些只是从著录总体来讨论,实际上黄休复在著录中还参录了时人语评,如《蜀八卦殿壁画奇异记》《禅月大师应梦罗汉歌》《重写前益州五长老史真记》《胡氏亭画记》,这些丰富了古代著录形式,不再完全著录画家。黄休复评赞时人知晓的画家,也评点佚名的画家,所以他录有《有画无名》,这是一个亮点,为我们美术史加强佚名画家的写作提供了范例。从这些佚名画家的作品看,黄休复认为应该是“妙格”画家或者是“能格”画家。此外,《有画无名》里录有类似薛少保这样的画家,这是根据文献记载而写作。这说明黄休复著录模式既有主观的尺度,又重视史料收集,是站在历史的基础上而写作的,而并非完全出自主观的判断。他的这种思维模式为后来提供了参考,特别是《有画无名》的著录,为佚名画家的著录提供了范式,推进了这类叙事写作工作,我们可以在他后面的其他著录中找到比照。同时,这还可以引导我们对设计史的研究,因为设计的主体,当然包括汉代之前的美术作品,在美术史的著录中难以寻见,但却是事实,这就是设计史学研究的问题了。
(徐晓庚/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徐芳,武汉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2003级博士)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