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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上“新贵”的机会与风险

时间:2024-05-20

科学与艺术融合早已不是新鲜事。早在20世纪20年代,溶菌酶与青霉素的发现者亚历山大·弗莱明就已尝试创作微生物艺术,而基于数学分形理论出现的分形艺术(fractal art)也从60年代开始为人所知。如今,随着区块链等技术的勃兴,NFT艺术品逐渐成为艺术市场中异常火爆却也饱受争议的一种艺术形式。

简单地说,所谓NFT艺术只是一种数字艺术或数字化艺术品的存在形式,我们甚至无法将它归至某种艺术流派。绝大多数NFT艺术作都属于“数字艺术”,仅由于其不可复制与独一无二的“存证”特征而较为稀缺。当然,将其置于相对漫长的人类美术史来看,NFT艺术品实在是太过年轻,如果将2014年一个名为cryptoart.com的网站出售融入了加密货币的艺术品作为NFT与艺术结合的起点,那么迄今其历史也不过短短七八年。

本文将从艺术创作的载体与主体、艺术品的展示与流通以及收藏风险等角度入手,通过对市场新宠NFT艺术品与传统艺术品的比较,试图厘清NFT艺术热潮之于艺术创作与收藏的影响。为了便于理解,本文中所有“传统艺术品”均指以纸、绢或画布为载体的传统绘画作品。

一、艺术创作的载体与主体

(一)艺术创作的载体:艺术存在的新模式

19世纪初期,摄影术被发明,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一种新兴的图像创作与传播形式。艺术家和艺术理论家曾对该新兴技术看法不一、分歧严重。乐观派认为摄影术会成为艺术家创作的辅助工具,推进艺术创作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反对派则惊恐地表示“从今天起,绘画死亡了”!查尔斯·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甚至在《1859年的沙龙:现代公众与摄影术》中宣称:“如果允许摄影在某些功能上补充艺术,在作为它自然盟友的大众的帮助下,摄影很快就会取代艺术,或索性毁掉艺术。”现如今,摄影术不仅成为大众化的记录生活的方式,摄影作品也已成为艺术品市场中常见的收藏品类。与此同时,绘画艺术——无论是否架上绘画——仍然伫立在艺术史的显要位置。

上述历史很自然地令人联想到近年兴起的AI艺术,其最初出现时也不乏悲观论者感慨“艺术没落,艺术家将要失业”的声音。但科技的发展不会因为一部分人的抵触就停下脚步。科技的不断进步带来了种种艺术新形式、新现象——VR线上博物馆、新媒体技术营造的互动性艺术体验、NFT艺术品及交易等等。然而,如前所述,NFT艺术品归根结底是基于区块链技术而存在的一种数字艺术形式,其载体与一般数字艺术并无差异,是以GIF、MP4等人们耳熟能详的媒体格式被存储的作品。可以说,这些数字媒体同样是创作者的“画布”,与亚麻画布或宣纸没有本质差别。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一种技法或技术终究是无生命的,艺术作品的核心是使用技法的创作者而非技术本身。

(二)艺术创作的主体:艺术家身份的多样化

自历史上第一所专业美术学校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成立起,“学院派”与“在野派”艺术的争论便频频出现。有人认为,只有毕业于专业院校的艺术家才是科班出身的艺术创作者,只有他们的作品才能算作艺术。将此种观点放在光怪陆离的当代艺术中,其片面性就立刻凸显出来——当代艺术的观念五花八门,代表优秀艺术的传统词汇,如深刻、精英、历史、永恒、优越等,已经不再是评价艺术的唯一标准。科技的进步,技术的发展,使得传统艺术理论中一些被认为颠扑不破的基本理念遇到了极大的挑战,但同时也为创作者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新媒介与思考方式。

NFT数字艺术的制作者有很大比例拥有理工学科背景,甚至可被称为极客。他们痴迷于互联网、前沿科技,时时刻刻关注知识生产,这样的“人设”与我们所熟知的传统的艺术创作主体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否认,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人们的知识来源与知识体系越来越呈现出多元化趋势,古老的权威与传统单一的程式已逐渐失去其控制力,这在客观上扩大了艺术家这一身份的范畴——跨界合作和文理学科交叉成为当下艺术创作者需要面对的常态。同时,新兴消费圈子与身份标识的精细化,激励着在科技、金融等領域拥有大量财富的青年藏家竞相追逐那些时髦的、独特的、能满足猎奇心理的新媒体艺术品。于是,在市场需求的刺激下,艺术创作者附和某种流行趋势、使用新兴技术作为艺术作品创作的核心手段也逐渐成为不可逆转的新趋势。

诚然,上述现状无疑是NFT艺术及其他数字艺术能在当下掀起热潮的原因。然而,作为人类社会的上层建筑,艺术的内核在于创作主体的原生创造力,这也是笔者认为当下AI无法替代人类艺术家最重要的原因。因此,在面对NFT世界的艺术热潮时,创作者在作品说明中套用了“人文”“观照”等词汇,是否就能表示作品具备了高度的艺术与观念价值?在头衔上冠以“区块链艺术家”,是否就可以彰显身份的与众不同呢?在笔者看来,对这些问题的回答都应当是否定的。事实上,艺术创作者在新实验的延伸和迭代展示中清晰地呈现其独特的艺术理念与思想,比任何形式的理论罗列和技术堆叠更能流露出对艺术真诚的态度。

二、艺术品的展示与流通

(一)艺术品的展示:私密还是共享

区块链技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优势之一是其“去中心化”,它能实现信息的多节点维护、降低网络信息风险并将权力分散化,避免数据的垄断。区块链技术的这一特点与当代艺术所体现的面貌不谋而合,或者说,这恰恰是全球当代社会与文化发展的“主流”思路。

与传统艺术品的创作和展示形式不同,当代艺术尤其是数字艺术展现的方式及媒介呈现出明显的亲民性与交互性。NFT艺术品大多通过电子终端展示,这与传统艺术品被置于美术馆、画廊或私人厅堂、茶室等区域的展示环境差异较大。传统中国书画的鉴藏展示尤其精英化与私密化,大多数文人精英藏家并不轻易展示个人收藏,且极为排斥随意“共享”行为,如元人汤垕曾愤愤然道:“至于庸人缪子,见画必看……令人气短耳。”即使是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倘若其依旧为传统艺术形式或非电子化的媒介,其被展示地点往往也是某个固定的、私密的场所。但以NFT形式储存的数字艺术,其大众性特征在区块链中便已显露无遗——即使已经售出,由于作品永久在线,每个能上网的人都可随时随地查看,甚至可以在不侵权使用的前提下随意下载保存——时间、地点、人群在此过程中都成为非固定因素。

由此可见,NFT对艺术品,尤其是以非實体形式存在的艺术品的展示与流通可以起到良好的辅助作用,但其具体运用方式仍值得商榷。譬如2021年3月8日,著名街头艺术家班克斯(Banksy)的作品《白痴》在持有者将其处理成NFT代码后被烧毁并全程视频直播。虽然这件NFT作品最终以约合人民币247万元的高价被卖出,但这种通过毁灭原作来制造虚拟作品唯一性的方式是否合理仍需要时间的检验。

(二)艺术品的交易:圈层划分与消费时尚

传媒理论学家斯图尔特·埃文(Stuart Ewen)提出的“商品自我”(Commodity Self)概念指出,对物质型消费的追求将逐渐变成对自我身份认同的追求。该理论与日本学者三浦展在《第四消费时代》中的阐述不谋而合,即新时代的消费理念已经从单纯地追逐时尚奢侈品的质量与舒适度转移到追求内心满足感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上来。

艺术品消费不同于一般商品消费,它属于精神性消费,并极易因审美偏好的不同而形成多个“小众文化圈”,圈内人往往具备类似的教育背景、知识结构、价值观和个性偏好。在中国古代美术史千百年的流转中,掌握主流话语权的一直是“文人书画”,虽然因地区、年代变化而存在派系差异,但总的来说,民间书画收藏家以文人士大夫或与文人交际紧密的巨贾贵胄为主,“文化精英”圈层的划分时至今日仍然影响着大多数书画藏家及爱好者。

然而,人们的观念随着经济的发展及技术的进步而愈来愈多元化,当代社会每个“文化圈”都会以异于他人的独特性来划分自己的范围。虽然同一个人会同时拥有多个相互交叉的圈子,但圈外人要进入某个特定圈子则需要相应的身份标识。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参与艺术品市场与收藏活动的新贵们,其生活经历与趣味偏好显著影响了全球艺术品的走向与分支——前所未有的、融合最新技术的、潮流式的、限量版的新型艺术品不断涌现。同时,正如艺术史学家芭芭拉·罗斯(Barbara Rose)所说,当代艺术就是在不断制造新的奢侈品牌。此种背景下,能否获得最新潮、最与众不同的艺术品,就成为能否得到认可并进入某个特定圈层的入场券。

价值与观念的多元化促生出数位时代新的“精英主义”,以NFT形式存在的潮流艺术品以晦涩难懂的科技语言来彰显圈层个性和与外界的距离感。然而,虽然艺术“奢侈品牌”更迭速度飞快,但社会价值基础和人类心理并未出现本质变化,虚荣效应和攀比效应下的交易行为除了能暂时标识某种身份外,似乎并未让任何参与者逃离消费主义的陷阱。

那么,与传统艺术品相比,NFT艺术品的交易与收藏有何优势与风险呢?

三、鉴定确权与收藏风险

如上文所述,NFT是一种数字化的存证方式且具备不可复制和唯一性等特征,是拥有“去中心化”特点的区块链技术产品。相比传统艺术品,NFT艺术品在真伪鉴定、权属确认等方面有其不可比拟的优势,但同时也有其暂时无法弥补的短板。

(一)鉴证优势与缺陷

流传有序对于艺术品交易来说极其重要,通过溯源明确作品出处与真赝才能对其进行正确估值,才能使艺术品具备投资性。然而,传统艺术品由于大多依赖易于造假的纸质著录文本或主观性较强的艺术家本人、艺术专家等人工鉴定,一直饱受赝品的困扰。譬如我国明清时期就曾流行过所谓“苏州片”等高仿书画,而职业造假者沃夫冈·贝特莱奇(Wolfgang Beltracchi)则曾让西方现代艺术品市场损失惨重。

NFT艺术品所使用的技术则可以完全避免跌入上述困境。数字化艺术品被注册到区块链系统中后,会采用分布式账本将档案形成不可篡改的智能合约,并可对之后每一位所有权者建立跟踪记录以确认作品所有权,所有环节均公开,可溯源且流程透明。不过从艺术品的历史性来看,这种优势可用范围较窄,毕竟只有那些已经盖棺定论的真迹或NFT出现后才创作的作品才能有效使用这项技术,无法对那些年代久远且真赝混杂的传统艺术品做出鉴证。可见,NFT技术虽好,但目前对古旧书画等时代较远的艺术品及非数字化艺术品的鉴定收藏并无太大帮助。

(二)版权保护与追续权

传统艺术市场上之所以赝品猖獗,其最大原因在于确权难、收益追溯难,创作者经常因为疲于维权而索性放任不管,这一点在传统艺术品尤其是中国书画市场时有发生。然而,区块链公开透明的特性使得盗版侵权风险极高,即使盗版成功,盗版者所获得的收益也会在区块链上显示得一清二楚,由此追责后很容易根据其收益金额做相应惩处。再者,区块链的智能合约技术能构建一个由程序自动执行的内容分发平台,不仅可以去除中介佣金成本,而且能让创作者自助决定发布内容和作品定价,而买家则可以点对点直接购买并接受系统分发。从理论上看,创作者的创作成本大幅降低,而当消费者用相对低廉的价格就能享受正版时,自然不必冒风险使用盗版。

其次,NFT可帮助艺术家行使追续权。追续权的产生与艺术品市场的发展紧密相关,是指艺术家可以从其作品的转售中取得一定比例提成费用的权利,能够对作者的再创作产生激励,亦可保护作者遗产继承者利益。目前世界上已有包括法国、德国在内的几十个国家为追续权立法,但由于种种原因,我国尚未确认这一法案。假如合理利用NFT技术进行艺术品交易,那么每一笔交易金额的提成可以自动通过智能合约执行,艺术家则能够免受要求维权所带来的利益纠葛和精力耗费。

(三)收藏风险

传统艺术品被作为商品售出后,其物权发生转移,对它的保管与修缮义务自然转移到其拥有者身上,与艺术创作者无关。然而,传统艺术品的收藏与保管面临重重风险,如遭遇水渍霉变、火烧毁损或者被人为破坏等,均会造成艺术品价值受到影响或灭失。那么,基于区块链技术存在的NFT艺术品是否能如人所愿,运用其“去中心化”特征规避收藏风险呢?作为数字艺术品,NFT目前面临的最大的收藏风险是存储问题。当下区块链技术尚未完全成熟,如果NFT所指代的图片、视频或其他文件太大,那么链上存储成本会非常高昂,因此目前绝大多数NFT艺术品仍以链下方式存储。NFT市场,如Nifty Gateway、Super Rare、Rarible、Opensea等都和传统的网店一样,存在一些中心化的部件。但是这些利用HTTP URL链接或IPFS Hash值指向和保存元数据的中心化储存终端最大的问题是,一旦管理它们的公司倒闭关停或服务器灭失,那么NFT所有者拥有的仅仅是一枚指向失效链接的代币而已。2021年3月,音乐家3LAU在Nifty Gateway上以1100万美元出售的NFT专辑就经历了这样的事件:这件NFT作品目前已经丢失,虽然依然可以在交易平台上找到专辑的副本,但通过HTTP URL方式索引的NFT资产已经无法再找回了,因为当时它被放置在了中心化服务器上。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已有Arweave等去中心化数据存储系统在通过财政激励措施实现数据链上储存,想必在不久的将来,NFT存储的安全问题便可得到解决。

结语

新技术的革新总会给艺术创作者以新的灵感,这对人类艺术史的发展是利大于弊的。艺术品市场中每一场热潮的兴起都意味着新的开始,无论是摄影术、VR还是AI或NFT,它们的长期价值只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才能最终确认。但在艺术创作中,人是恒量,对某种新科技的尝试仅是艺术家职业生涯中寻求不同工具过程的节点,艺术思想与情感的表达始终是艺术之所以能够直击人心的终极要义。这一点,无论传统艺术品还是NFT艺术都无可回避。

(周玮佳/山东财经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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