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马熙逵
西游题材动漫在日本的演化与发展研究
马熙逵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民间文化交流密切。诞生于中国的《西游记》在日本也有着极高的人气,并于近代逐渐形成一股西游题材的动漫热潮。由于文化的差异,日本西游题材动漫顺承了日本本土文化,淡化了原著中所表达的人生哲理与宗教思想,强化了故事的娱乐性和通俗性,形成“独具特色”的日本西游题材动漫。本文以时间为线索,溯源日本西游人物形象的确立。及其演化与发展过程,为国产动漫振兴提出可借鉴的发展策略。
日本动漫;动漫改编;西游题材
《西游记》是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它以“唐僧取经”为故事线索,向世人展示了一个丰富而多彩的魔幻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当时的一些社会现实,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空间。一般认为,《西游记》是在江户时代逐渐传入日本,并且是以中文“原本”的形式传播,经过翻译逐步形成日本版的“和刻本”。因为时代的局限与环境的阻隔,“和刻本”的翻译层次有限,日本民众对《西游记》的认识普遍存在着偏差。这也造就了“独具特色”的日本西游文化。
日本是收藏《西游记》明清刻本最丰富的国度,吸引了众多专家、学者的关注。20世纪以来,现代日文译本《西游记》多达30余种,对其作品流传、考证、分析的研究材料也极为丰富。伴随传媒技术的进步,《西游记》也逐渐成为日本戏曲、电视剧、动漫等产业的重要素材,以一种文化与艺术的品牌力量,广泛地影响着日本民众的日常生活。
作为《西游记》的原产国,中国最早出现了大批有关西游题材的美术作品。自玄奘圆寂以后,为了纪念他的壮举,对其形象的刻画以及早期的西游故事开始出现在佛经卷、壁画、雕塑等作品中。《西游记》成书以后,其插图本又经“阳至和本”(288幅,现藏牛津大学博德廉图书馆)、“朱鼎臣本”(566幅,现藏日本日光轮王慈眼堂)、“世德堂本”(197幅,现藏日本天理图书馆)、“杨闽斋本”(1240幅,现藏日本内阁文库)、“李评本”(200幅,现存日本内阁文库为明刻本,中国历史博物馆与河南省图书馆所藏为后刻本)的时间顺序刊发,形成传播范围最广的西游民间美术集成。日本早期西游绘本多受中国明清《西游记》刊本影响,人物形象明显参考了明清小说绣像原本的艺术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奠定了后来日本西游题材动漫的发展雏形。
葛饰北斋《西游记》插图
冈芳年《通俗西游记》插图
松本零士编剧的《太空西游记》
《西游记》成书于16世纪的中国明朝,其故事不仅汇集了众多前人记述的成果,也融入了戏剧、杂剧等曲文内容,情节生动、幽默,故事背后隐含着若现的人生思考与宗教哲理。玄奘西天取经的故事最早见于外文的是明朝初期的朝鲜文译本,日本在江户时代才逐渐引入《西游记》。日本小说家西田维则(笔名国木山人)于1758年最早着手《通俗西游记》的翻译工作,这一过程经历了三代人前后共74年的努力,直到1831年才最终完成。与此同时,由西田维则等人参与翻译的另一本《绘本西游记》于1806年至1837年完稿,前后也经历了30年的翻译工作。[1]两种译本同为日本古代的旧译本,也称“和刻本”,它们都确立了日本民众对《西游记》的初步印象。由于时代与文化的限制,《西游记》刚刚传入日本的时候,其日文翻译存在着一些疏漏。中文的“猪”对应日文的“豚”,而日文中的“猪”却是“山猪”的意思。在早期的《通俗西游记》中,猪八戒都被描绘为野山猪的形象,嘴角长着獠牙,性情粗暴。直到1931年弓管小鳄翻译的《西游记》发行以后,猪八戒是猪的形象才得以澄清,这距离《西游记》的最初传入已有200年的时间。[2]在“和刻本”的长期影响下,《西游记》中很多人物形象都发生了异化,师徒四人“无一幸免”。因文化输入的片面性,日本西游人物虽与原著的描述有一定出入,但也独具地域的艺术特色。
日本进入江户时代以后,文化中心从古老的京都转向幕府所在地江户,日本美术表现题材逐渐从图案化、装饰化的意匠中,转变为趋近市井生活、民生百态的风俗描绘。[3]这一时期传入日本的《西游记》也在这场艺术革新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对日本美术影响深远的浮世绘名家葛饰北斋(1760─1849)、月冈芳年(1839─1892)等人都曾为《西游记》绘制过插图。他们的作品既有明清小说绣像的绘画影迹,也融入了更多的日本传统文化,从小说中人物的穿着打扮到场景、器物的描绘,都逐渐脱离了明清刻本的影响,更直观地反映出日本民众对西游的想象。
鸟山明主笔的《龙珠》
寺田克也主笔的《西游奇传傳·大猿王》
日本民众对叙事艺术有着长久的兴趣和爱好,日本漫画的销量几乎占据日本所有书籍、杂志总销量的一半。漫画受众人群广泛,题材多元。[4]日本漫画滥觞于12世纪的“鸟羽绘”,而带有故事性的现代漫画则兴起于日本明治时代(1868─1911)。二战后日本漫画吸收了欧美连环画的基本要素,并将自己对通俗艺术的一贯热情融入其中,使日本漫画成为独具特色的叙事性工具。[5]在日本“漫画之神”手塚治虫(1928─1989)的带领下,以藤子·F·不二雄(1933─1996)、石森章太郎(1938─1998)、赤冢不二夫(1935─2008)、松本零士(1938─)等艺术家为代表,逐渐形成日本故事漫画发展的中坚力量,并于20世纪60年代,引起了一股漫画转动画的改编热潮。日本故事动漫有着极强的包容性,世界各国的传奇、故事都可以成为动漫作品的主要情节。《西游记》因其丰富的奇幻色彩与探险精神,成为日本故事动漫的重要主题来源之一。
早在20世纪20年代,日本自由映画研究所第一次将《西游记》改编成动画《西游记孙悟空物语》,拉开了日本西游题材动漫发展序幕。此时也正是日本电影发展的第一个黄金时代(1927─1940)。二战结束以后,很多日本动漫从业者目睹了战争机器带来的毁灭和灾难,对和平与生命的珍视成为这一时期的创作主题。手塚治虫于1952年开始在《漫画王》中刊载《ぼくの孫悟空(我的孙悟空)》(1952),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融入了更多的现代生活元素,轻松与幽默的取材形式被充分应用。在1960年,《我的孙悟空》被东映动画改编成动画片《西游记》(1960)依然受到好评。后来又衍生出《悟空の大冒険(悟空大冒险)》(1967)及《手塚治虫物語 ぼくは孫悟空(手塚治虫物语 我的孙悟空)》(1989)两部改编动画。手塚治虫以其勤勉的工作态度,激励了大批的后继美术工作者,他们更加大胆地改编了《西游记》的内容,融合了更多的现代审美元素。
20世纪70年代,伴随世界科学技术的进步,众多动漫公司将《西游记》的故事背景设定为未来和宇宙,科幻化、机器化的英雄探险故事成为时兴的作品主题,相应产生《宇宙战舰ヤマト(宇宙战舰大和号)》(1974)、《SF西游记(太空西游记)》(1978)、《タイムボカンシリ一ズ ゼンダマン(时间飞船——Z超人)》(1979)等多部科幻动漫作品。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动漫逐渐成为日本的支柱性产业,日本动漫对西游的改编力度也在不断加强,题材从少年漫画、青年漫画逐渐向同人漫画、少女漫画等领域拓展,降妖伏魔的取经故事也融入了古怪、纯情、性感等内容。鸟山明(1955─)凭借改编自《西游记》的漫画《ドラゴンボ一ル(龙珠)》(1986)成为日本收入最高的人之一。介于西游题材动漫的成功,及《西游记》家喻户晓的强大感染力,众多日本动漫艺术家将西游元素融入到了自己的成名作中,如藤子·F·不二雄的《ドラえもん のび太のパラレル西遊記(哆啦A梦剧场版 大雄的平行西游记)》(1988)、小川悦司(1969─)的《中華一番!(中华小当家)》(1997)、尾田荣一郎(1975─)的《ワンピ一ス(海贼王)》(1999)、高桥留美子(1957─)的《いぬやしゃ(犬夜叉)》(2000)等。这些作品分别以剧场版及客串的形式融入西游元素,进一步丰富了西游题材动漫的发展。
在日本,《西游记》是众多动漫作品的创作母题,给日本社会带来了诸多影响。尤其在民众意识更为开放的20世纪90年代,日本动漫艺术家在作品中都不同程度地融入了现代生活元素,与日本社会发展现实结合,反映出日本独具特色的西游题材动漫艺术形象。
1972年,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日本掀起了一场中国文化热,有关西游题材的文学、影视、动漫作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并大量被中国引进。然而,作为《西游记》故乡的中国,从官方到民间对引进的日本西游题材作品都提出了质疑,因为其内容与原著差异较大。日本西游题材文艺作品的故事情节、题材、艺术形象、社会全景等都不同程度的发生了异化,在大部分作品中,唐僧被描绘成了身姿高挑或形象可爱的女性,沙悟净的形象转变成了日本河童,降妖伏魔的法物可以是现代化的超级武器,师徒间甚至会相互产生爱慕之情。偏离原著太多的改编虽未能取悦中国民众,但这种异化的《西游记》却在日本大受欢迎。
《西游记》在中国被奉为古典名著,不仅因其丰富的奇幻色彩夺人眼目,更重要的是其中暗含的人生哲理与宗教思想,但这对于一般民众来说意义有限。工业时代的市场经济催生了平面化、可复制化的精神产品,反叛主流意识的娱乐精神、通俗文化主导了流行趋势。《西游记》是否具备哲理与思想对日本大众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是否具备充分的娱乐性。这也不难理解为何日本西游会与原著反差巨大,刨除文化精英的影响,多数民众更愿意通过文化消费去实现自身愉悦,而不是去思考文化本身的价值与效应。在日本,引领大众文化的既非国家,也非专业机构,而是众多痴迷于大众文化某一题材的爱好者群体,包括与世隔绝的御宅族(Otaku)和对这一题材不惜投入时间和精力的狂热分子。[6]鉴于文化的导向与人们的商业动机、购买欲求有着密切关联,且“它的‘文化’面孔越是成功,商业化的效率也就越成功”[7],从出版商、编辑到作者,对《西游记》的改编都乐此不疲,甚至逐渐形成了日本本土化的西游艺术形象。
动漫是多元化的视觉艺术,它以恶搞、戏谑、夸张等形式吸引观众。西游题材动漫对原著的改编力度更甚于影视、文学、戏剧等文艺形式。在松本零士编剧的动画片《太空西游记》中,故事结构与人物设定虽借鉴了《西游记》原著,但故事背景被设定在未来宇宙,唐僧也被描绘为美丽的欧若拉(AURORA)公主;寺田克也(1963─)主笔的《西遊奇傳·大猿王(西游奇传·大猿王)》(1995)中的唐僧不仅是被禁锢的女性,师徒四人都蒙上了一股黑暗气息;增田幸助(1976─)指导的《ギャグマンガ日和(搞笑漫画日和)》(2000)则以无条理的形式重构西游故事,除了角色姓名保留外,其他内容与原著无关。面向大众市场的动漫作品,其生存能力取决于它是否能很好地取悦读者。趋于大众文化的附和,日本西游题材动漫的改编不仅是外在形式,更重要的是“娱乐至死”的故事主题。
“中国动画学派”扛鼎之作《大闹天宫》
中国动画发轫于20世纪20年代,从起步到后来的多次发展高峰,都与西游故事有着密切关系。从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1942),到后来誉满全球的经典动画《大闹天宫》(1961─1964年),都以《西游记》为故事蓝本。其美术设计不断吸收中国传统造型艺术的演绎手段并加以改造发挥,在世界影坛上逐渐形成“独树一帜”的“中国动画学派”。自《大闹天宫》以来,《哪吒闹海》(1979)、《丁丁战猴王》(1980)、《人参果》(1981)、《金猴降妖》(1984─1985)等西游题材动画也不断深化了这种民族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日、韩等邻国的关注。
田晓鹏指导的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
万氏兄弟出品的《铁扇公主》,虽在经济、人员、技术等方面受到限制,但作品剧情曲折、制作精良,深受民众喜爱,是继《白雪公主》《小人国》《木偶奇遇记》之后的世界第四部大型动画片。日本“漫画之神”手塚治虫曾表示,自己就是受《铁扇公主》的影响,萌生参与动画创作的想法。时隔40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后,手塚治虫又亲赴中国拜见了《铁扇公主》《大闹天宫》的导演万籁鸣(1900─1997)。两位大师共同创作了阿童木与孙悟空握手言欢的漫画形象,折射出中日动漫均意义非凡的经典形象。[8]手塚治虫于1989年去世时,将《我的孙悟空》动画片草案留在人间,手塚公司于2003年阿童木诞辰50周年之际,推出了手塚治虫倾注特殊感情的动画片《手塚治虫物语 我的孙悟空》,以缅怀这位世界级的动漫艺术大师。
担任《大闹天宫》美术设计的,是我国著名艺术设计大师张光宇(1900─1965)。《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源自张光宇在20世纪40年代的漫画作品《西游漫记》。他将京剧脸谱、民间美术的造型相融合,经过多次简化,形成现在人们耳熟能详的猴王形象。《大闹天宫》中的艺术造型汇集了大量中国传统民间美术元素,从建筑、雕塑到戏曲、壁画,无所不包,堪称“中国动画学派”扛鼎之作。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1941─)曾表示过对《大闹天宫》的喜爱,他于1984年亲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做交流,对中国民族风格的动画作品推崇备至。然而,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因为各种复杂因素,中国动漫陷入了“迷失状态”,日、美动漫开始占据中国青少年市场。
在异国之风盛行的动漫市场中,《西游记》(1999)、《哪吒传奇》(2003)、《红孩儿大话火焰山》(2005)、《美猴王》(2010)、《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等国产西游题材动漫依然以高质量、高标准的制作要求丰富了现代中国民众的文化需要。然而,众多国产西游题材动漫作品中已更多地融入了现代动画制作理念,日本西游题材动漫中的人物形象、主题、社会全景等内容不同程度地被借鉴。如何在CG技术不断成熟的当下,从编剧到画面实现东方美学的再次绽放,成为国产西游题材动漫发展的成熟标志。
注释:
[1]王丽娜.《西游记》在海外[J].古典文学知识,1999
[2]林木村淳哉.中国明代四大小说在日本的传播研究[D]:[硕士学位论文].上海:复旦大学,2009
[3]潘力.浮世绘[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
[4]杜江.当代日本漫画解读[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
[5][英]保罗·格拉维特.日本漫画60年[M].周彦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3
[6]宋贞和.《西游记》与东亚大众文化[D] :[硕士学位论文].上海:复旦大学,2010
[7]扈海鹂.解读大众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8]索亚斌.中国动画电影史[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
马熙逵 博士,山东财经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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