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特朗普执政后的美法矛盾

张钰　韩春阳

关键词 美法矛盾 特朗普 马克龙 同盟政治

作者简介：张钰、韩春阳，信息工程大学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D771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5.054

2017年1月20日，唐纳德·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国总统，同年5月14日，马克龙正式就任法国总统。美法两国在同一年迎来了各自的新总统，两国关系开始发生变化。自从特朗普上台执政后，美法关系有所转冷，两国在经济领域、安全领域和多边机制领域同时出现了矛盾，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

一、特朗普执政后美法矛盾的表现

要分析特朗普执政后的美法矛盾，有必要先回顾一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期间的美法关系。1958年戴高乐重返政坛后，积极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向美国的霸权地位提出挑战，并使法国退出了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此后，受戴高乐主义影响，法国在外交上力图摆脱对美国的依赖，在诸多国际热点问题上公开反对美国。冷战结束后，由于法国的综合国力有限以及美国霸权地位的巩固，法国逐渐调整其对美政策，美法关系走向改善。进入21世纪，法国不仅回到了退出43年之久的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并且在国际热点问题上积极配合美国。在奥巴马和奥朗德分别担任美法总统期间，两国之间的同盟关系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1]然而，当特朗普上台执政后，美法关系的“蜜月期”也走向结束，美国与法国在经济、安全和多边机制问题上出现了较为激烈的矛盾。

（一）经济上的经贸摩擦

2018年3月上旬，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计划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征收25%和10%的关税，拉开了美欧经贸摩擦的序幕。由于法国是欧盟中具有重要领导力的国家，也是欧盟中的经济大国，因此美法之间也产生了激烈的经贸摩擦。

在美欧贸易谈判的过程中，法国作为欧盟农业大国，在保护本国农产品方面态度强硬。在法国的影响下，欧盟坚决反对将农产品纳入美欧贸易谈判范围。特朗普在国会和竞选的压力下，也拒绝在农产品问题上让步。美法两国在农产品问题上的对立，是导致美欧贸易谈判陷入僵局的原因之一。除农产品问题外，美法两国还在数字税问题上有所摩擦。法国在2019年年初提出了一项数字税法案，规定：法国将从2019年起对全球收入超过7.5亿欧元且在法国收入超过2500万欧元的互联网企业征收3%的数字税。由于符合征税条件的多为美国企业，因此美国政府强烈反对，并对法国发起“301调查”，特朗普还威胁要对法国葡萄酒加征关税。然而，法国参议院依然在2019年7月通过了该法案。为了对法国进行威胁，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于2019年12月2日提议向总价值24亿美元的法国产品加征最高100%的关税。法国经济和财政部长勒梅尔于12月8日表示，法国考虑就此向世界贸易组织提出申诉。

（二）安全上的信任危机

在安全上，美法两国在北约这一同盟框架内出现信任危机。特朗普上台之初便提出“北约过时论”，他还催逼北约欧洲成员国将防务支出提高到本国GDP的2%以上。为此，特朗普对其欧洲盟友挥舞关税大棒，并频繁拿防务费用分担问题指责其欧洲盟友。美国媒体还一度报道，特朗普曾考虑推动美国从欧洲撤军以及考虑美国退出北约。美国的这些举动，使得法国对美国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

2019年10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突然宣布将从叙利亚北部撤军，随后，土耳其以反恐为名对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发动打击。美国和土耳其的上述行动并未与北约盟国商议，因而触怒了法国总统马克龙，马克龙提出北约正经历“脑死亡”。马克龙警告欧洲国家：美国与北约成员国缺少战略协调，欧洲应当采取更多行动来保護自己，不能再依靠美国来保卫欧洲。马克龙对北约条约的第五条集体防御保障条款也表示出疑虑，在马克龙看来，特朗普政府表现出了“背弃欧洲”的迹象，欧洲必须建设一支自己的军队。

（三）多边机制上的主张之争

自特朗普执政以来，其外交政策一改美国过去维护多边机制的倾向，公开宣称奉行“美国优先”原则，无视他国利益和全球利益，先后退出多个多边机制。其中，特朗普政府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巴黎协定》）、《伊朗核问题协议》、《美苏消除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中导条约》），引起了马克龙的强烈不满。马克龙说，特朗普政府在国际协定上的政策反复无常，“这是疯狂的”。

在特朗普宣布退出《巴黎协定》后，马克龙不止一次批评特朗普退出《巴黎协定》，他指责特朗普不遵守美国曾签署的国际协定，违背了国家的延续性。当特朗普表示要退出《伊朗核问题协议》后，马克龙曾警告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朗核问题协议》可能引发战争。但特朗普政府不顾马克龙的劝说，依然决定退出该协议。自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朗核问题协议》后，美伊关系更加紧张，使得中东安全形势有所恶化，这给法国的经济利益和安全带来不利影响。此外，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中导条约》后，马克龙表示，美国退出《中导条约》将欧洲安全置于威胁之下。尽管马克龙试图阻止特朗普政府的“退群”行为，但事实证明马克龙的努力毫无效果，这扩大了美法两国在多边机制上的分歧。

二、特朗普执政后美法矛盾产生的原因

自特朗普上台执政后，经济上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安全上不顾盟友感受和利益、要求盟友承担更多责任和费用，外交上采取“退群”政策。这些行为导致了美国与其盟国产生了诸多矛盾。美法矛盾的出现，从表面上看是由特朗普政府在经济、安全和外交上的反传统行为单方面引起的，但实际上是美法双方战略传统、政策主张、领导人言语相互冲突的结果。

（一）美法战略传统的冲突

美国霸权主义战略传统和法国戴高乐主义战略传统的冲突是美法矛盾产生的根本原因。霸权主义是美国的重要战略传统，持续对美国外交产生基础性的影响。作为奉行霸权主义的国家，美国常常以违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和损害他国主权利益的方式去实现本国的国家利益，试图对其他国家形成支配性的影响。[2]特朗普强调其政策致力于“美国优先”和“让美国再次伟大”，显现出护持美国霸权的政策偏好，具体来说，即通过公平贸易、让盟友承担更多责任、减少美国海外用兵和在国际社会的投入，来维护美国的霸权。因此，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符合典型的霸权主义战略传统。

在美国仍然坚持其霸权主义战略传统的情况下，戴高乐主义战略传统再度在法国对外政策中占据主导，导致了法国与美国的碰撞。与萨科齐和奥朗德相比，马克龙的政策倾向更加偏向经典戴高乐主义。马克龙上任之初，便宣称以复兴法国和重振法国国际地位为己任，回归和发扬“戴高乐-密特朗主义”。[3]作为戴高乐主义的信奉者，马克龙对特朗普政府向盟国施压、不注重盟国利益的霸权主义行为感到厌恶。并且，由于法国对北约的政策长期受戴高乐主义影响，北约未在法国本土驻军，因此相对于欧洲其他国家，法国敢于采取较为强硬的对美态度。

（二）美法政策主张的冲突

美国孤立主义政策主张和法国多边主义、欧洲主义政策主张的冲突是美法矛盾产生的主要原因。特朗普上台执政后，其对外政策具有浓厚的孤立主义色彩。首先，在经济上，特朗普政府奉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挑起了对欧盟国家、中国、日本等国的经贸摩擦，美法经贸摩擦也是其中之一。其次，在安全上，特朗普政府聚焦大国竞争，主张加强美国的军事力量，同时在经济、技术、意识形态等领域全方位打压中俄。为此，美国要求法国等欧洲盟国提高防务支出，并且极力阻止法国等欧洲盟国与中俄的合作，尤其是在“北溪2号”计划、“一带一路”倡议、5G建设等方面与中俄的合作。最后，在多边机制上，特朗普政府通过退出或威胁退出国际组织及多边条约的方式，意欲重塑对美国更为有利的多边规则，这对法国等欧洲国家来说意味着风险和不确定。

马克龙上台执政后，其對外政策则坚持多边主义和欧洲主义。首先，在经济上，马克龙主张欧洲的经济不能被美国或其他国家所控制，强调必须具有欧洲的经济主权;并且，马克龙倡导全球化与自由贸易，与其他欧盟国家一道反对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其次，在安全上，马克龙政府将恐怖主义作为法国最大的安全威胁，将打击恐怖主义视为首要任务;为了维护法国和欧洲的安全，马克龙还大力加强欧洲防务合作，并提出独立于北约和欧盟的“欧洲干预倡议”。最后，在多边机制上，马克龙主张实现能够有效执行法律的全球治理。在这一点上，法国与其他欧盟国家、中国、俄罗斯等国是处于同一条战线，共同反对特朗普政府的“退群”行为，主张维护《巴黎协定》《伊朗核问题协议》等条约成果。

（三）美法领导人言语的冲突

美国总统特朗普和法国总统马克龙时常以惊人言论批评对方，加剧了美法间的矛盾。特朗普曾提出“北约过时论”，指责欧洲盟国让美国承担了北约过多的费用，而马克龙则提出“北约脑死亡”一说。2018年8月27日，马克龙在法国驻外大使年度会议上发表讲话，抨击特朗普具有“侵略性”的孤立主义。在2018年一战百年纪念活动的演讲中，马克龙毫不留情地指责特朗普的单边主义霸凌政策，呼吁欧洲自强并建立欧洲统一军队。这激怒了特朗普，他连发了五条推特猛烈抨击马克龙。法新社对此评论道，特朗普与马克龙的“兄弟情”已经死亡。

2019年7月26日，特朗普发表推文，谴责法国对美国征收数字税，将其称为“马克龙的愚蠢行为”。同年8月8日，针对马克龙试图缓和美国与伊朗紧张关系的行为，特朗普在推文中指责法国和马克龙试图“代表美国说话”，向伊朗传递了“混乱的信号”。2019年9月，马克龙提出了“西方霸权终结论”，他认为，由于西方处理危机的失误，特别是美国近年来错误的选择，导致现行的国际秩序已经难以为继，西方霸权正面临终结。

两人言语冲突的背后，反映了两人共同风格的排斥。马克龙充分继承了法国人血脉中的反叛与革命精神，崇尚自由，年轻气盛。特朗普曾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十分看重利益，偏好使用“极限施压”的手段，有仇必报。[4]自信、骄傲、有抱负、民族主义情感强烈、言辞激烈是特朗普与马克龙两人的共同风格，当两国存在利益冲突时，两人的此类风格便会导致两人的言语冲突，从而反过来加剧两国的矛盾。

三、特朗普执政后美法矛盾的多重影响

由于美法的大国地位和盟友关系，两国的矛盾会对国际关系带来多重影响，涉及美欧联盟关系、欧洲凝聚力、中法关系与俄法关系以及法国的国际影响力。

（一）美欧联盟的团结和声誉受到影响

一方面，特朗普政府的独断专行对美欧联盟的团结和声誉造成了冲击。特朗普提出了“北约过时论”，欢迎英国脱欧以及建立美英特殊关系，对法国等欧洲国家有所轻视和不满。在特朗普看来，法国等欧洲国家在经贸上对美国“不公平”，没有承担起足够的防务责任，并且在国际社会上没有给予美国足够的支持。但法国等欧洲国家认为，特朗普的言行没有充分尊重欧洲国家，且损害了现有的国际秩序。另一方面，法国总统马克龙直言冲撞美国、指责北约，也使美欧联盟的团结和声誉受到影响。例如，北约前秘书长拉斯姆森称，马克龙的“北约脑死亡”一说有可能成为导致北约解体的“自我实现的预言”。美法两国都是北约的重要国家，两国之间的互相指责以及对北约的批评，引起了北约其他国家对北约团结的担忧。

（二）欧洲内部的凝聚力有所增强

在特朗普政府对法国等欧洲国家不够友好的情况下，欧洲国家积极加强欧盟的内部凝聚力，在与美国竞争方面团结一致。在经贸领域，欧盟国家一直以整体的面貌与美国进行谈判。在美法数字税争端出现后，欧盟鼎力支持法国，与法国共同应对美国的施压。此外，由于美欧关系和美法关系出现裂痕，因此法国等欧洲国家在欧洲独立防务方面更加积极。例如，到2019年年底，欧盟“永久性结构合作”（PESCO）框架下的合作项目总数增至47个，使得欧洲防务一体化稳步前行。在推进PESCO的过程中，法国等国拒绝将PESCO的防务合作项目向美英开放，以维护欧洲军工企业的盈利。这也反映了法国对美英插足和阻挠欧洲独立防务的警惕。值得注意的是，马克龙上台以来，法德合作更进一步，两国在政治、经济和安全方面为欧盟的发展注入了更多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