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井明乾
以色列剧作家汉诺赫·列文创作的《孩子梦》基于真实事件和现代人的视角,以细腻、诗情和冷峻的笔触抒写了关乎人类生存的永恒母题。毋庸讳言,对于剧本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舞台演绎,也可以通过不同视角进行诠释和解读,马其顿共和国比托拉国家剧院的舞台演出对文本的解读重点在于梦,将现实与梦境形成的真假对立镜像在舞台上一一呈现。
首先是人物构成镜像。剧中的孩子由一老一少双人扮演,当父母围在老年演员饰演的孩子的床边,这个“老宝贝”和父母撒娇时产生的异样正是将日常生活陌生化的一种方式,也许这就是世界本来的样子。点明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梦,也是成人的梦。其次是场面构成镜像。父亲被杀后,母亲带着孩子逃亡。这时场面逆转,一个综艺节目主持人状的船长出场,以幸运抽奖的方式,组织幸运观众登上所谓的爱之船。这种观众参与演出的方式已经是屡见不鲜,但关键在于它与下一个场面直接形成强烈的对立镜像,真实的情况是,为了上一艘偷渡船,母亲承受了屈辱,放弃了尊严。再者是内在真实与外在表现构成镜像。偷渡船来到一个岛国,希望得到岛国的接纳,但是被岛国的长官拒绝。在媒体和镜头面前,岛国的长官和夫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诉说着堂而皇之的理由,在众人的哀求下,同意孩子上岛,但仍然拒绝成人,实则是在公众面前的表演,结果导致孩子选择和母亲继续流浪,终而死去。还有生与死构成的镜像。死去的孩子们默默等待弥赛亚的到来,以得到复活的机会。但弥赛亚来了,孩子们并没有复活,却依然心存希望。同时,舞台设计上也呈现出一种镜像感。摄像机聚焦舞台上发生的一切,投之以舞台后部的巨大白幕,这不仅使观众能看清舞台上发生的一切,而且是对于双重现实的重塑。最后一段演出中,当孩子朗诵惬意的诗句时,台上波光粼粼的水影也映在白幕之上,形成了视觉化的诗意现实。这种镜像化的总体设计成为整台演出最大的亮点,使真与假、美与丑、现实与梦境、残酷与温情等各种对立性的元素在舞台上氤氲开来,产生了更为丰富的现实意涵。
但从整体演出效果来看,前半段演出与中场休息后接续的后半段演出产生了一定的断裂,气血是没有贯通的。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前半段演出中,人的强烈生命意志没有得到积极的显现,与后半段演出难以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从后半段演出中可以发现,已经死去的孩子们希望得到复活,即使没有实现,也仍然心存信念,这就给演出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和强烈的感染力。戏剧始终关注的是人的精神层,《孩子梦》中的每个人都有强烈的生命意志,这种生命意志也正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基础,从人类发展早期阶段的神话原型中就有积极的显现。古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拥有诱人的美貌和一切天赋,却因为好奇心打开魔盒,给人类带来无尽的灾祸,盒子中只留下了“希望”。盒子中的“希望”就是人类强烈的生命意志,这是支撑人类发展的永恒动力。犹太民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动荡不安,但依靠强烈的生命意志,不断摆脱生存和发展的困境,真正的弥撒亚依然没有出现,但不灭的希望就是永恒的真神。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孩子梦》以小观大,呈现了整个犹太民族的精神史。
但生命意志与人类发展的关系也是复杂的。尼采认为,“在自然中支配着的不是贫困,而是过剩、浪费,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生存竞争只是一个例外,对生命意志的一种暂时的限制;大大小小的竞争到处都是为了争优越,争生长和扩展,遵循着求强力的意志,而强力的意志也就是生命意志”,“既然无数竞相生存的生命形态如此过剩,世界意志如此过分多产,斗争,痛苦,现象的毁灭就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意志的强力与过剩,也造成了世界的纷扰与灾祸,这也是剧本所试图呈现的,但这种个体生命意志间的相互影响在演出中没有得到清晰的表达,缺乏力量。
如果以绘画为喻,演出总体上以冷色调为基础,在其中点缀相应的暖色,结构上冷暖的界限过于清晰,虽保证了艺术品的精美,但忽略了現实构成的复杂性。如父亲被杀这场戏,演员整体行动是凝滞的,节奏趋缓,父亲这个角色也并没有显现出强烈的求生意志,他的突然被杀仅仅给观众瞬时的惊异,画面中的信息匮乏,观众主要依赖台词获得理解,在试图表达强权人物践踏生命上有些力不从心。又如母亲带孩子上偷渡船这场戏,也过于冷静。虽然这是一场残酷的戏,但并不是“冷”戏。所谓的“冷”戏完全可以“热”演。而这场戏的热,就在于母亲和孩子强烈的求生意志。这部分的人物台词是深刻的,但演出没有承接住这种深刻,使最终效果大打折扣。邀请的观众充当偷渡船上的乘客,并没有真正参与到演出情境中,也产生了一种间隔,看不到所有乘客们的求生意志,也就消减了观众对于残酷的认知。因此,呈现强烈的生命意志不仅是人物的自救,也是对演出的救赎。
生命意志的显现可以为全剧灌注进生机与活力,而孩子的象征作用也不容忽视。孩子作为全剧的精神主体,代表了一种人类自由纯粹的天性,剧作中用一群死去的孩子等待弥赛亚的到来就是题中之义。面对战争、饥饿等等现代社会仍然存在的问题,人的生命力被不断耗尽,痛苦一直伴随在人的左右。而真正能够拯救人类的,并不是弥赛亚,而是人类自己,真正的救赎在于人类仍抱有希望,恢复童真以及对自由的向往。孩子的梦是清澈的,即使有梦魇也是现实给予的枷锁,最终会被孩子的世界所摒弃。从这一点来看,孩子的梦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梦,也许只有真正的孩子可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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