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艾莎莎
李宗熹编导的作品向来以温情为标签,《谎言》却是一部将温情撕裂、把残酷留下的作品,是一部充满意象的作品。剧情可用“盗窃人生”四字概括,讲述了绝境中的白素香盗窃她人身份后游走在谎言与真相之间的痛苦与挣扎。故事的起承转合皆在情理之中,然而整个舞台叙事和场面调度却不断地带给观众一种意料之外的趣味。
第一次观看李宗熹的作品,是去年六月底在上戏端钧剧场演出的由周可导演的《邮差》。那便是一部温情的作品,围绕林和平几十年如一日坚持送信的动作彰显了人性的善良与美好。事实上,《邮差》里也充斥着各种性质的谎言,比如少年林和平因为害怕受责备而隐瞒了把母亲写给父亲的那封信弄丢的真相,最终导致父母离异。再比如成年的林和平为了让女儿感受到母爱而欺骗女儿的行为。李宗熹此次编导的《谎言》被冠以“人性探索剧”之名,称“撕裂温情,才能治愈谎言的心伤”。作为一部充满哲学悖论的人性探索剧,剧中最引人深思的话语恐怕就是那句“谎言能使人前进,但也因此没有了退路”。 两部作品都是从人性层面出发进行故事构思,从正反两个不同的角度对人性之善进行了肯定。然而无论是剧情还是风格方面,后者要比前者来得残酷,相较于林和平这个正面理想的模范人物,白素香身上多了一层批判的意味。
孩童时的白素香用甜蜜的谎言获得了村民的糖果和赞美,却也因为撒谎导致父亲落水溺亡。父亲的死给白素香留下了永远的痛与悔,她对谎言充满了恐惧,发誓再不说谎。因此她不得不背井离乡,又很无奈地失去了朋友、工作和爱人,被乡村和城市同时抛弃的她依旧无法强迫自己去说谎。然而一场车祸,一声婴孩的啼哭,让劫后余生的白素香对生活重拾希望。因为在天赐和佩佩的描述中,天山茶庄是一个充满大自然颜色的地方,那里宛若汽车开不进、泉水可以饮的世外桃源,顺着茶香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或许是因为害怕遭受拒绝,或许是因为对真话的绝望,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通行证依旧是谎言。当她跪倒在老夫人面前一遍遍地重复自己是佩佩时,她暂时忘记了父亲,因为对于生的渴望战胜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当她为了获取仆人的信任、巩固自己少奶奶的地位又开始重复儿时为了获取糖果和赞美而说的甜蜜谎言时,我们感受到了那个由谎言建筑的世界是那么温馨浪漫,然而也深知这个世界的脆弱与虚幻。所以,当白素香从谎言被揭穿的噩梦中惊醒时,我们和她一样感觉到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对谎言的恐惧让白素香决定带着孩子离开茶庄,然而出于对老太太的同情又让她决定留下继续谎言。如果说初来茶庄时的谎言,是为了自己,那么接下来的谎言更多的是出于善良。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代替天赐来尽孝。是的,《谎言》跳出了惩恶扬善式的叙事藩篱,让观众在谎言的悖论与悬念中获取探索真理的方法,用写意的方式将我们日常生活中难以彰显的真实揭示了出来。整个舞台以黑色丝绒幕布为背景,前后两道白色线帘将舞台分为了三个演区。其中,二道幕后的舞台是去世的天赐与佩佩的专属。每当白素香需要说谎时,天赐和佩佩的扮演者便会出现在台上进行表演。结婚的场面堪称经典,导演也极尽了各种抒情手段。一首《红线》响起,舞台前方是佩佩和天赐的遗像结婚,身穿白衣手牵红线的天赐和佩佩则在二道幕后的舞台上拜堂成亲。当观众被这充满仪式的画面所感动时,天赐好友约翰的到来让白素香面临着被揭穿的危险。婚礼场面紧张起来,导演采用戏曲鼓点的方式表现白素香内心的惊慌。然而这个约翰是个骗子,白素香被要求配合他一起骗取老夫人钱财。
当所有人屈从于约翰所代表的谎言世界时,二道幕缓缓下落,原来的白色线帘变成了一个白色线网,整个茶庄被谎言之网笼罩。此时响起了男高音的乐曲,约翰就像个指挥家一样在台上舞蹈。随后,整个二道幕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木质的鱼骨架图案。这代表着父亲的形象又重新占据了白素香的心,对于谎言的恐惧让白素香几近疯癫,甚至想到了杀人。极端绝望和痛苦的白素香希望通过向老夫人坦白获得自救,老夫人却要她继续撒谎。无法从谎言与真相的泥潭中获得解脱的白素香绝望地把刀一次次刺进父亲的心脏,嘴里重复着:“爸爸,是不是讲真话你就能回来啊。”
真理都是相对的,可是真理就等于真话吗?然而,正如演出中导演别出心裁地加入木偶表演一样,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谎言终究是谎言,要么去操纵别人要么被别人操纵,你永远无法与他人和自己和平共处。当素香讲述佩佩与天赐的初识时,天赐和佩佩就在后台真实再现他们在酒吧相识的过程,此时的素香则像个被附身的人偶做着各种夸张而疯癫的动作。然而,当素香遭到威胁配合约翰骗取老夫人的钱财时,说书人宣布即兴表演开始,架子鼓的现场音乐响起,素香和约翰在老夫人面前有声有色地述说,二道幕后的舞台上佩佩和天赐就像他们二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样做着机械化的舞蹈动作。木偶剧表演手法的融入,让演出获得了一种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观众在获得一种游戏的快感时也开始去嘲笑谎言的荒谬并在批判中反观自身。演员的表演是写意的,但他们身处的情境却是人们在真实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具体情境,其矛盾和困境更是具体和真实的。
爱因斯坦说:“宇宙中最不可理解之事,乃宇宙是可以理解的。”爱因斯坦的这一名言就显示了人类在取得重大成就的同时,也必然面临着无法解决的困境。李宗熹便通过一个盗窃人生的故事编织了一个充满悖论的谎言之网,当白素香感到恐惧决心坦白的时候,她却被要求将谎言继续,为了得到救赎,她只能以谎言的形式再次离开。是的,关于孩子,我更愿意相信这个孩子就是白素香的,作为母亲,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孩子,这就是谎言的代价。然而,离开茶庄后的白素香又将何去何从?所以正如剧中那句“谎言能使人前进,但也因此没有了退路”。尽管导演采取了多元化的叙事方式来消解谎言世界的残酷,演出结束,对谎言的恐惧依然久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谎言》让我在这个雨夜多了一分惆怅与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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