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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罗睺寺“开花现佛”形制与意涵研究

时间:2024-05-20

谷新春 张洋洋 郭丽平

关键词:罗睺寺 “开花现佛” 西方极乐世界

所谓“开花现佛”,1 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准确定名。它是通过人为操纵木质机械使得莲花开放或闭合,从而显现或遮蔽内部佛像的俗称。有关“开花现佛”的文献记载最早似可追溯至唐代,而后零星出现在元代和清代的文人笔端。“开花现佛”的文献记载虽可溯源至唐代,然国内现存实物却非常稀少。清乾隆皇帝或受罗睺寺启示,授意在京城和热河共建造有四例“开花现佛”,如今除圆明园和颐和园毁坏无存外,雍和宫、须弥福寿之庙尚存。罗睺寺“开花现佛”见载于清康熙的《扈从西巡日录》中,目前仅见一般性的简略介绍,并未见有学者对其构造与宗教意涵进行详细讨论。由此,本文不揣浅陋,以五台山罗睺寺大藏经阁内的“开花现佛”为研究对象,首先概述罗睺寺的历史沿革和寺院布局,其次对传世文献中的“开花现佛”进行溯源,而后通过检索文献中罗睺寺“开花现佛”的记载,厘清其所在殿堂的原状陈设及其历史变迁,最后对罗睺寺“开花现佛”形制及其宗教意涵进行探索和讨论。

一、罗睺寺历史沿革和寺院布局

罗睺寺与塔院寺毗邻而居。“罗睺”之名,其意有二,一说认为寺名或许与禅宗在印度传法的第十六位祖师罗睺罗多尊者有关。2 另说认为寺名或许跟释迦佛之子罗睺罗相关,今之介绍多取此说。罗睺寺历史久远,据《清凉山志》记载,罗睺寺乃唐时所建。3《印度普化大师五台山巡礼记》一书中记曰:“……唐标三藏普化大师,……达华严寺。……二十一日,登善住阁,礼肉罗睺,叹文殊而化现真身,嗟柏氏而生圣质。”4 根据记载,罗睺寺乃唐大华严寺十二院之善住阁院。至于文殊现真身之说,康熙《重修罗睺寺碑》碑文中说:“唯兹罗睺寺,其地近文殊现相处。”5 或许沿袭此说。日僧圆仁于开成五年(840)参访过此寺,其时善住阁院高僧禅师颇多。张天觉见神灯之说即“宋丞相张商英,尝见神灯兹寺中”,6 此即所谓“显迹于宋”,其说记载于《续清凉传》中,此后“罗睺殿前灯”演化成禅宗话头竞相引用。研究者考证,朱瞻塙即明赵惠王于宣德七年(1432)至景泰五年(1454)将善住阁院从大华严寺中独立出来,名曰罗睺寺。根据寺內碑刻,弘治五年(1492)又有修葺,万历时慈圣太后于罗睺寺大兴土木,其时殿宇瑰丽。清顺治末年,罗睺寺辟马坊院以供十方,曰“十方堂”。而后,康熙十一年(1672)、康熙二十二年(1683)、康熙四十一年(1702)、康熙四十四年(1705)、康熙四十九年(1710)、乾隆十一年(1746)、乾隆二十六年(1761)、嘉庆十六年(1811)多有修造,康熙、乾隆、嘉庆三帝多次携太子、贝勒或者太后亲至罗睺寺,瞻礼圣像,题写匾额,供奉经卷,赏赐僧人。

罗睺寺坐北朝南,平面呈目字形,东西窄而南北深。现存建筑多为明清所建。主要殿堂有山门、天王殿、文殊殿、大雄宝殿、大藏经阁,自南向北列于中轴线上。罗睺寺中轴线上最后一座殿堂为大藏经阁(图1、图2),左右三间配楼。五开间硬山顶的大藏经阁殿内中砌高台,台上置“开花现佛”一座。殿后壁塑文殊、普贤、观音三大士。殿堂两壁经柜内藏汉、藏、蒙三种文字《大藏经》各一部。楼上北侧供奉通身贴金木刻罗睺罗像一尊。

二、“ 开花现佛”之文献溯源

唐玄奘所撰《大唐西域记》似记载有“开花现佛”的雏形:

昏驮多城,国之都也。……伽蓝大精舍中于石佛像,像上悬金铜圆盖,众宝庄严。人有旋绕,盖亦随转,人止盖止,莫测灵鉴。闻诸耆旧曰:或云圣人愿力所持,或谓机关秘术所致。7

昏驮多城为达摩悉铁帝国的都城。季羡林称此为瓦罕山谷中潘扎水(ab-i panja),即喷赤河南岸冲积扇上的昏驮多(Khankud)。8 根据玄奘所记,殿堂中有石佛像,佛像上悬金铜圆盖,盖上放置着一众宝贝,当礼拜者绕行,盖子就随人旋转,礼拜者停止绕行,盖子也随人停止。玄奘所记与本文所讨论的“开花现佛”有一定差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以“机关秘术”来教化众生的“机巧”之作,起码在唐时的阿富汗喀布尔地区已然出现。9

玄奘之后,唐代律宗祖师道宣在圆寂当年(唐乾封二年,667)撰写完成的《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中似出现有“开花现佛”的身影:

殿内有莲华藏。高一丈三尺,状若此间明堂形。台下九龙盘结为脚,紫磨金作龙头。上有七宝莲花,花中有摩尼跋陀大神将立身,用黄金作之,白银雕镂,项以七宝,头戴七宝。莲花之上以白银为七层台,台有八楞,八面有窗,窗下有门,以金为扉,有黄金锁,形如师子,自然开,开不以人功。以红颇梨为瓦,瓦头皆有金师子,师子口中皆衔金银铃。台上相轮如今塔上者,然有八角,角别金锁具之。锁上悬金师子如上衔铃,皆八楞珠王为舌,珠王如鸡。相轮上珠如金翅鸟,鸟上普贤菩萨乘白象王,覆以宝盖(从金翅鸟以上至盖,一珠所作)。上叙莲花藏相。每六斋日四众礼敬,九龙口中先头吐香烟,大将口中诃责破戒,八门锁硕瓦头诸师子及诸铃或赞持戒功德,又说十善等法。诸欲受戒比丘先来台所致敬祈请。是金翅鸟王便出大声,初如摩尼天鼓,后如百千天乐。音中所演正明持戒功德,故有闻者,得大欢喜,心志勇锐。10

研究者认为道宣的描述有幻想成分,是道宣对理想化佛寺的展现,但是建筑上的装饰,仍然或有部分印度或者中国寺院建筑的原型存在。至于七宝莲花内以黄金制作,白银雕镂的摩尼跋陀大神将立像,虽不知是否可以转动开闭,但从形貌看颇类似本文探讨的“开花现佛”。

唐之后,“开花现佛”并未见诸宋代文献记载。至元代黄溍在《平江承天能仁寺记》中记曰:

殿之后有万佛阁,其楹加于殿楹三十尺。阁为间五,而东西朵楼为间四,隆其中而杀其旁,纵横修广,各中于度。其上列十五大莲华,一华一佛,一一华瓣,亦各有佛,以足万数。下施机轮,可以运转。奇诡殊特,昔所未睹。11

黄溍所载平江能仁寺万佛阁东西朵楼内所置十五朵大莲花,花内有佛,花瓣上亦有佛,达万数,转动机关,可以旋转,虽不知是否可以开合,但从形貌上已与罗睺寺“开花现佛”颇为类同,这也是所见最早较为接近“开花现佛”的文献记载。

明代汉文文献中并未出现“ 开花现佛”的相关记载。

至清人李斗在其《扬州画舫录》记述扬州二十四景之“香海慈云”:

香海慈云枋楔,立于外河东岸……屋中供观音像,坐菡萏,有机棙,如转轮藏,朱轮潜运,圜转如飞。联云:高座登莲叶,慧净。晨斋就水声,法照。龛上供千手眼大士像。12

根据李斗所述,香海慈云观音殿殿内所供观音像坐于荷花中,下设机关,可以如转轮经藏般,旋转如飞,或类“开花现佛”形貌。

清初文坛盟主王士禛在《池北偶谈》亦载有“开花现佛”:

中有寺曰堵王……第二殿名堵王,中亦塑大喇嘛像,称曰补儿罕板弟子,译言佛与祖师也。楹之东为莲花佛,佛身高二尺。顶涌一菡萏,长可五寸许,制甚巧,有机,捩之开,便成莲菂,上坐一三首佛,花瓣中亦各有一佛卧焉。…… 13

堵王寺为藏传佛教寺院,莲花佛位于第二重殿堂,中塑大喇嘛像,可能为祖师像。东侧为莲花佛,西侧为马头佛和欢喜佛,四壁满绘天神及诸菩萨。此莲花佛像颇为精巧,二尺高的佛像顶上伸出一枝五寸左右的未开放的荷苞,转动机关,花苞开放,露出中间的莲蓬,莲蓬上端坐一尊三首佛像,各片花瓣中各有一卧佛。

故宫博物院张雅静副研究馆员最近有关“莲花曼荼罗”(图3、图4)的研究与本文讨论的“开花现佛”颇为类似。她研究后认为“莲花曼荼罗”作品数量虽有限,但在时间和空间上分布广泛,最早出现在印度波罗时期,其形制来源可追溯至那伽奉献大莲花的舍卫城大神变的故事,随后在11 世纪前后至19 世纪的演化发展中,广泛出现在印度、尼泊尔以及中国西藏、内地和蒙古地区,同时也被印度教和耆那教所采用。她在文章中提到的蒙古地区或与喀尔喀蒙古扎纳巴扎尔(Zanabazar,1635 ~ 1723)有关的两件莲花曼荼罗实物尤其值得注意。这两件作品构成相似,主尊为胜乐金刚,周围八片莲瓣,靠近莲心一圈为四个嘎巴拉碗与四位展右而立的女尊,与中心的胜乐共同构成大乐轮。其余有16 位供养天女,或持物或做出相应动作,分上下两层立于八片莲瓣。值得说明的是,这两件作品没有花帽,內含机关,可以使得莲花开放或闭合。14

三、罗睺寺“开花现佛”的文献记载

罗睺寺历史虽可追至唐时,但“开花现佛”至清初才见诸记载。根据记载可知,上至帝王、官员,下至文士、信徒和民众皆以能够参访礼拜为幸事。因此,他们的记述和书写对于讨论“开花现佛”颇为重要。

康熙二十二年(1683)清代官员高士奇在《扈从西巡日录》中说:

罗睺寺在塔院寺东北隅,莲花藏规制甚异,俗谓花开见佛也。 15

高氏所载与《清凉山志》对罗睺寺描述完全一致。可知康熙帝时罗睺寺殿堂已见“花开现佛”。康熙四十一年(1702)二月,康熙携太子等礼拜罗睺寺“开花现佛”。16据此,可以推知“ 开花现佛”建于康熙二十二年之前。

乾隆十五年(1750),乾隆西巡五台山,撰有《罗?寺少憩》诗云:

试问谁能转法轮(寺后有转轮阁),岫云松籁总天真。维摩不二曾无语,已是分明说与人。 17

有意思的是,乾隆帝于罗睺寺中却歌咏塔院寺之转轮经藏。这一方面表明塔院寺转轮经藏与罗睺寺“开花现佛”毗邻而居,形制类似;另一方面,二者之间的关联或许在较早时候已经启示了乾隆皇帝的创新灵感。这种创新灵感直接体现在稍早两年?乾隆十三年(1748)乾隆帝令宫廷造办处首次在雍和宫建造的“开花现佛”,并与转轮经藏形成固定对偶配置,之后又在京城和热河营造多座。将罗睺寺与雍和宫两座“开花现佛”稍作比较,不难发现二者形制上的相似之处。然而二者的差异,比如圆形水盘中的海中生物、莲花花心佛像的尊格和配置、中心立轴顶端的毗卢帽形伞盖,乃是乾隆帝为了与转轮经藏形成对偶配置所作的创新和改造。18

除帝王和官员参访之外,“开花现佛”也见诸文士、信徒和民众的游记。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九月二十二日王介庭游访五台山,在《游五台日记》中说:

又至一寺,佛座后有莲花一茎,高丈余,佛在花中坐,右旋则花开,左旋则花合,如上元节走马灯然。 19

对罗睺寺“开花现佛”记录最为详细的是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佛教居士高鹤年的《五台山游访记》:

后至西方殿,见两旁贝叶经文、蒙满经咒、梵文藏经、汉文清藏,罗列其中。造成大大车轮,如莲花状,七宝池,八功德水。罗网栏楯,光明五色。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上供佛像、观音、势至。下有清净海众诸上善人,周匝围绕,种种庄严奇妙。余点灯敬礼,伊拨转机关,左转花开见佛,右转花合,形同真像。余曰:“西方极乐,水鸟树林,皆能说法,此鸟会么?”伊答:“会者自会。”20

据高鹤年所言,其一,“开花现佛”所在的殿堂为西方殿,并不是今之大藏经阁。其二,殿内两侧经柜内放置多种文字的大藏“贝叶经文、蒙满经咒、梵文藏经、汉文清藏”。因之,殿名虽言西方,但就功能而言实为藏经之室。其三,殿内中央的“开花现佛”下部为七宝池,池内充满八功德水,周围以栏杆和罗网环绕,琳琅满目,成就光明之色,各种神鸟如白鹤、孔雀、鹦鹉、迦陵频伽、共命鸟和佛祖舍利置于其内。上部莲花内供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莲花下清净海水中众多弟子、罗汉、菩萨围绕,以上种种形成庄严殊胜之氛围。“开花现佛”花心供奉西方三圣,整体构成一个完备的西方极乐世界。其四,“开花现佛”旋转如车轮,应是法轮常转之意。其五,“余”和“伊”的问答颇具禅意。“余”想问的是西方极乐世界中以“音声说法”之鸟与罗睺寺西方殿堂内的鸟是否等同。“ 伊”以巧妙方式化解回答了“余”之问。“佛祖语言,并是直心直行,只是向人直说。而会者自会,不会者自不会耳,何尝随机遮护。若随机遮护,便是众生相,并不到圣处。何为佛语。”21

民国七年(1918),中国近代佛学家蒋维乔奉教育部命,视察山西学务,顺便考察了五台山寺院,他在罗睺寺中也注意到“开花现佛”:

从菩萨顶下,至罗睺寺。……后为西方殿,中置大莲花座,可以旋转,转时花开,即见阿弥陀佛、观世音、大势至,右转花合。取花开见佛之意,坐下四周为莲花池,池内皆海会圣众,恍如西方极乐世界也。22

蒋先生描述虽简略,但与高鹤年所述基本相同。由此可知,至民国时“开花现佛”(图5)所在殿堂为西方殿,莲花内所供主尊仍为西方三圣。

依据学者研究,新中国成立前“开花现佛”有八瓣莲花,每片花瓣内侧有无量寿佛一尊,中间置背靠背、面容外向四尊坐佛,尊格不详。莲台下设机关,通过僧人操作绳索,莲花花瓣张开,现出花中坐佛。据此可知,此时“开花现佛”已与民国七年有了较大改动,莲花上部供奉佛像改换之缘由,或许时人修整时,借鉴和参考了与其相似的京城或热河所存实物。

新中国成立后寺僧将西方殿改为大藏经阁(图6),又修整改造“开花现佛”(图7),23 从而形成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模样。24

四、罗睺寺“开花现佛”形制和意涵

今之大藏经阁底层檐柱木刻对联“八面开金莲庄严清凉世界,四方瞻宝相引发菩提心花”点明殿内主旨。殿内正中砌正方形高台一座,高台中置一木制水盘,盘中雕镂的水纹中由内到外供奉五爷、四海龙王、十八罗汉、二十四诸天,四角有四天王护持。水盘中间涌出一朵木制红色莲花,花心处伸出花蕾至屋顶八角盘。八角盘中心为莲瓣,外侧分为八份,每部分中置圆光,圆光内书写藏文四字,外围边沿装饰呈红色莲花形。罗睺寺介绍牌记认为八角盘中藏文代表八尊佛像。我们对八角盘中的藏文作了相应的拉丁文转写(图8、图9),识别了可能的梵文形式,并最终确定了藏文的次序,推断其可能是真言或者咒语。25 不过,故宫博物院张雅静副研究员认为八角盘中的藏文形式较为奇怪,意思表述零碎、不完整,无法与现成真言咒语完全匹配,而其中出现的个别语汇或跟无量寿佛真言有所关联。26

居中八片莲瓣围成的莲花,花心莲蓬内供四佛。他们面朝外侧,一般认为是释迦佛、阿弥陀佛、药师佛、弥勒佛。27 四尊坐佛均发髻高耸,髻顶有珠,方形脸庞,面相庄严,俯视下方,身披袒右袈裟,结跏趺坐,唯施手印不同。左侧佛像右手触地,左手施禅定印,可能为阿閦佛;右侧佛像其中一手或作与愿印,可能为宝生佛;后面佛像右手上举,作无畏印,可能为不空成就佛;前方佛像双手结禅定印,可能为西方阿弥陀佛(图10) 。此四方佛所列方位与通常配置有所区别,其中缘由有待研究。

由此,莲心四方佛与整朵大莲花象征的释迦牟尼佛(大日如来)构成金刚界曼荼罗五佛之配置。由于乾隆对佛教密宗青睐有加,所以京城与热河等地“开花现佛”为这样的配置。新中国成立前寺僧修整五台山罗睺寺“开花现佛”时,或许参考了京城和热河所存实物,由原来一佛二菩萨的西方三圣变成金刚界五佛加花瓣八尊无量寿佛的配置。

莲瓣外侧菱形云纹之间以金线白描无量寿佛像八尊。无量寿佛发髻高耸,头戴五叶宝冠,眉眼狭长,小嘴紧抿,耳饰圆珰,肩披云肩。双肩帛带绕过手部、肘部,垂落身体两侧,向上飘扬,双手捧无量寿宝瓶于腹前。下身着裙,结跏趺坐于仰覆莲座上。身后头光、身光套联处有盛开的牡丹花填充。殿堂右侧紧挨砖台有一暗洞,可至木盘下部,下部设活动转盘,其内部构造,当如须弥福寿之庙下层结构,经僧人拉动绳索,莲瓣开放或者闭合,莲瓣内的四佛显现或者隐蔽。今之莲瓣外侧金线白描无量寿佛像(图11)应当是依据新中国成立前八片莲瓣内侧所置八尊坐佛造像。据推测,可能是新中国成立后无量寿佛像造像损毁无存,才将其画于莲瓣外侧。“开花现佛”伸至二楼,情况不详,参见大藏经阁横剖面图。“开花现佛”两壁设经柜,内置《大藏经》,后壁中塑文殊、普贤、观音三大士造像。

大藏经阁由地面直达屋顶,超乎习见尺度的巨型莲花,令人惊奇。这种惊奇表现在:一方面巨大的立体莲花模型是对日常莲花形态的极致夸张,由此超越人们日常经验的尺度,构成神奇和另类的宗教体验;另一方面,地板内部私密空间由“隐形人”操纵的机械设置,刻意营造出的“莲花开敷,佛祖示现”和“莲花闭合,佛祖隐藏”的运转变幻场景,打破人们日常习见的思维和视线范畴,构成一种恍如梦境的极致体验。夸张尺度和运转开合都是对日常经验的反叛?因此从物质形态和视觉表现上使得“开花现佛”成为抵达彼岸极乐世界的法器。

当然,罗睺寺“开花现佛”作为佛教之器,其意涵的表现首先反映在《佛说阿弥陀经》中所呈现的西方极乐世界的图景:

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车、赤珠、马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彼国常有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白鹄、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其音演畅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如是等法。……是诸众鸟,皆是阿弥陀佛欲令法音宣流,变化所作。……彼佛国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闻是音者,皆自然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舍利弗!其佛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28

经中所云之情景与光绪时高鹤年游罗睺寺西方殿堂陈设布置并无二致。29

《大方等如来藏经》记载有佛祖以神变之法使众人皈依之情景:

尔时世尊于栴檀重阁,正坐三昧而现神变,有千叶莲华大如车轮,其数无量,色香具足而未开敷,一切花内皆有化佛,上升虚空弥覆世界犹如宝帐,一一莲花放无量光,一切莲花同时舒荣。佛神力故,须臾之间皆悉萎变,其诸花内一切化佛结跏趺坐,各放无数百千光明,于时此刹庄严殊特,一切大众欢喜踊跃。30

神变所现无数莲花,花内有化佛,有千叶莲花,花开了,又萎谢了,一切佛都显现出来,坐在“莲华藏”上。

其次,从更深层次的信仰心理诉求上说,弥陀净土与华藏世界殊途同归、相互溝通。31《华严经》云:

此华藏庄严世界海,是毗卢遮那如来往昔于世界海微尘数劫修菩萨行时——劫中亲近世界海微尘数佛——佛所净修世界海微尘数大愿之所严净。诸佛子,此华藏庄严世界海,有须弥山微尘数风轮所持。……此香水海,有大莲花,名种种光明蕊香幢。华藏庄严世界海住在其中,四方均平,清净坚固。金刚轮山,周匝围绕。地、海、众树,各有区别。32

毗卢遮那佛誓愿而成的华藏世界就被包裹在巨型莲花之内。“开花现佛”所呈现的不仅是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妙净土,也是五方佛之中央毗卢遮那佛所呈现的庄严华藏世界的美好图景,同时也是僧众禅修佛法、除灭烦恼的修法利器。由此,由清到今,在时间的流变中,“开花现佛”呈现出由汉至藏,由显至密,由法华至华严的递进式演进过程。同时殿堂两侧布置的经藏典籍,又将“开花现佛”与经藏联系起来,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将西方殿改称为大藏经阁的缘由之一。

五、结语

通过前述的分析和讨论可知,罗睺寺大藏经阁的“开花现佛”之样貌或在唐代已显露端倪,而后零星出现在元代和清代的文献之中。罗睺寺“开花现佛”以“莲花藏”为名首次出现于清康熙二十二年。康熙皇帝两次礼拜,但具体形貌未知。据此可推断,罗睺寺“开花现佛”建于康熙二十二年之前。乾隆或许已受到罗睺寺“开花现佛”的灵感启示,开始于京城和热河营造“开花现佛”,并与转轮经藏形成固定对偶配置。据高鹤年所述,清光绪二十九年至民国七年时“开花现佛”置于西方殿中,莲花上部供奉西方三圣造像,其与莲池、圣众、瑞鸟等构成西方极乐世界的缩影。民国七年后至新中国成立前,時人修整“开花现佛”时,或许参考京城和热河所存实物,将一佛二菩萨的西方三圣改换为金刚界五佛加花瓣八尊无量寿佛的配置。新中国成立后,经过整修、改建后以大藏经阁为名,内部陈设有所改换,“开花现佛”有所变动,但大的格局并未改变。巨型莲花下方水盘中所置五爷、龙王、罗汉、诸天、天王,形成严密而庞大的护法阵营,莲花花心所藏四佛与整朵大莲花象征的释迦牟尼佛(大日如来)构成金刚界曼荼罗五佛配置,而八片莲瓣外侧线描无量寿佛造像,统摄和包裹金刚界五佛,并最终投射和反映在殿堂顶部八角盘中的藏文经咒,最终形塑成一个立体的极乐净土世界的缩影。最终,这个被称为“开花现佛”的宗教器具,对于释迦佛祖来说,是其教化僧众、宣扬佛法、施展神变的化现;对于教内僧人来说,是其禅修佛法、除灭烦恼的法器;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则是他们得以诵读经藏,念诵佛号,见诸幸运,永登极乐净土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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