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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的收藏经历

时间:2024-05-20

骆坚群

我国历史上的书画家尤其是大书画家常常也同时为收藏家、鉴赏家, 而后人也常以他们的收藏来品评他们的艺术风格和师承渊源。值得注意的是, 明清之际活跃在扬州的徽商们, 也多以商人身份兼做收藏家。他们广交文人、书画家, 更倾巨资搜罗古今名迹, 收藏颇为富赡。黄宾虹即出生在这样一个徽商家庭, 只是他父亲经商在浙江金华, 也算不上大藏家, 而他五六岁时即已开始摹刻父亲收藏的古印了。老家歙县的诸族亲也大都有密室藏宝, 少年黄宾虹每年返乡考试、省亲, 观摩、临习亲戚家中所藏的古人名迹,是一大乐事。

因姻戚何芷舫、程尚斋在扬州做“盐运使”,二十岁出头的黄宾虹做了他们的“ 录事”,得以往返扬州、南京、芜湖等地求学交友。也就是在这期间,他以做“录事”所得薪金,购得当时市面上很流行的“四王”“八怪”一路的旧书画三百余轴,开始了数量可观的第一批收藏。今天看来,这在当时,在扬州,以他的眼光和可能性,也算是一次很自然、很恰当的选择。

在黄宾虹二十七岁那年,父亲在金华的商铺失利歇业领全家回到徽州歙县老家。从那以后, 黄宾虹开始了另一类的重要收藏——古玺印。以当时研习金石的风气, 也因了乡贤清初大藏家汪纫庵的古玺印收藏, 黄宾虹从潜心搜集汪纫庵遗存和散失的玺印起, 这方面的收藏结合研究伴随了他的一生。1921年5月间, 他在上海的寓所里突发了一场莫名的火灾,慌乱之中,不少宝贵的古玺印被人乘火劫去,可知黄宾虹藏印之事已名声在外。越到晚年,他更倾心于六国玺印,认出这时期的玺印文字、书体书法丰富多采,一则可印证史籍所载或未载的姓氏、地域、官职,二则可辨书体的嬗变以及书者和刻手的风格源流。他甚至认为这一时期的文字和书法自由烂漫,是“民学”的产物而尤其值得阐扬。在他生前,有四种《古印谱》编纂刊行。另有《陶玺文字合证》,是将所觅得的古印与陶范相合者一并刊出,这在当时是一种开先导的学术方式。宾虹逝世后,其夫人及子女捐献的万件遗物中有近千方古玺印,另有手订而未及出版的大玺、小玺、图腾(肖形印)、玉印等古印释文共六册。随着有关资料的发掘和发表,有关黄宾虹的古印文字研究在他绘画艺术中是怎样的意义和作用,将不断地被关注到,因为“书画同源”“书画相通”作为中国画的重要特征,必将进入到有关中国画前景的讨论中去。

黄宾虹的夫人宋若婴向国家捐献了黄宾虹的全部收藏,其中古书画的数量是一千余件,这差不多已是一个小型博物馆的收藏了。在黄宾虹给友人的信中可知,上文中提到的扬州所购三百余轴明清书画中,有一部分并没有成为他的永久珍藏。在他七十二岁赴北平以后的十余年里,他将部分明清书画与人易为“金石资料”“敦煌遗物”和“乡邦先贤”即“新安画派”的作品了。这应该是我们后人认识和研究黄宾虹艺术历程的一个重要线索。金石学的背景是朴学,而朴学的大师戴震是徽州人氏,心存变革之志的黄宾虹自然倾向朴学和金石学的基本立场,但如何引入山水画的变革实践,可以说是他在六十岁以后才明确起来的,此其时,以“四王”“八怪”而易“金石”“新安”,这在当时也是很自然的事了。至于“敦煌遗物”,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看作是黄宾虹晚年变法,确立个人风格时期的一个很私人化的通道。这是一幅款题“唐开元十四年贾至画”的人马图,原是天津李盛铎的藏品,画幅很小,画面简率,一侧身马旁立一男孩,甚或可猜测为正是此男孩自画朝拜敦煌之行以资历纪念。贾至,画史不传,今天尚不能确定这是否真是一幅“唐画”,但黄宾虹坚信不疑,推崇备至,并名其曰:贾至笔意,用以写江山胜迹。且不论这“唐人贾至画马”的真伪,至少启发了我们,黄宾虹到底也不失画家本色,以一艺术创造的立场和需要,为自己创造一个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够自由出入的通道。

三十年代以后,黄宾虹被上海博物馆和故宫古物陈列所分别聘为董事和古画鉴审,并积有审画笔记六十五册。有人认为黄宾虹审画包括自己的藏画有不到之处。细读其笔记和与友人的信札可知他的审画路数确有别于“专业鉴赏家”。其立场是绘画史家与绘画家的,出发点是他自己独到的对画史的认识的选择,也以他画家的眼光和经验方法,重点似不在笔墨的枝节和印款考证,独以无可名状的“气息”来辨画手、分优劣,即如他认同“贾至画马图”一样也有相当的主观性在里面。当然,不是黄宾虹这样精熟古人手法的大師是无以言“气息”的。从他的信中还可知,他收藏古书画有多种考虑,除“私心所好”外,尚有收罗徽州先贤遗迹的良苦用心,当今很热门的“新安画派”研究,早已是黄宾虹胸中“先贤情结”,因为在品格和气质上,较之“四王”“八怪”,他当然更与“新安”先贤有着内在的亲近和脉传,今天已为浙江省博物馆宝藏的渐江、郑、程穆倩、巴慰祖等人的作品,都曾是黄宾虹精神和笔墨的源泉。其中还有他的族祖黄吕一册八开的“潭渡八景”,是他于广州市肆所得,也曾是不胜欣喜而宝爱。从他女儿的回忆中还可知,有时对小名家的平庸之作,或者有疑问的也姑且收下,因为出者是朋友,而朋友有急难,不但收下,且给个好价钱,记下这些,也算是记下黄宾虹平生情怀之一隅吧。

在黄宾虹收藏中还有一部分是陶、瓷铜、铁器、砖瓦、竹木雕等文物,大都较粗陋。看得出,这不是古董商的收藏,而是出于对民间工艺、对历史考古的立场。黄宾虹在研究画史之初,同时就有“四巧工传”“铜器总论”“瓷器总论”一类的著述,与邓实合编的《美术丛书》中,也有大量的民间工艺、图书装裱之类论著编入,以今人的说法,这已经是“大美术”的概念。仅此,我们也不能把黄宾虹仅看作是一个“文人画家”而已。在善于融会通达的晚年,黄宾虹甚至从纹彩斑斓的“夏玉”即良渚玉器中看到了他所崇尚的“浑厚华滋”。相信从古人于天地间采撷、盘筑、火冶而来的造物中,黄宾虹用心体会的是古人的素心美意,我们今天常常说“博大精深”,此诚所谓也,只是我们难言其奥罢了。

在公祭黄宾虹的大会上,黄宾虹的长子黄用明代表母亲和弟妹宣布了捐献黄宾虹全部遗物的决定。其中他的作品五千余件,文物书籍文稿信札等也有五千余件。如此不遗余物的捐献,也是举世罕见的。我们在敬仰黄宾虹的同时,也敬佩宋夫人及子女们的大义大德。黄宾虹是属于国家和全民族的,他的创造应该是国家的财富,而如此丰富完整的捐献,也为后人认识、研究他提供了最好的前提条件,这是国家之幸、是黄宾虹之幸、也是世人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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