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李 娜
(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上海 201620)
线描不仅是中国古代绘画艺术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可以单独构成一幅作品。以线造型是中国传统绘画的特色,用毛笔书写的线条是传统绘画艺术的重要特质,不管是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对线描的气韵、笔法,都特别强调。它集中体现了中国画的线条美感和韵律,古代不同时代、不同流派的艺术家创造了丰富多样的线描形式,就线条的用笔力度、笔迹形态、笔法韵味,将特征鲜明的线描方法整理、分类,总结为“高古游丝描”“折芦描”“钉头鼠尾”描等。这些线描形式多用于表现人物的衣纹,也用于表现流水、浮云、烟雾等,明朝时,出现了对这些线描手法的文字性描述、总结的典籍,在周履靖的《夷门广牍》、汪阿玉的《珊瑚网画法》和邹德中的《绘事指蒙》中,都提及了线描的分类,特别在邹德中的《绘事指蒙》中提出“描法古今一十八等”“高古游丝描,十分尖笔,如曹衣纹、琴弦描如周举、铁线描如张叔厚……”[1],将不同的线描技法做了系统的归纳。
线条形似游丝,用中锋笔尖圆匀细描,有秀劲古逸之气故得名,该画法产生于六朝时期,由顾恺之创立,代表作品《洛神赋图》(图1),真迹仅存临摹本,共9版,辽宁省博物馆1本、北京故宫博物院3本、台北故宫博物院2本,弗里尔美术馆2本、大英博物馆1本,其中以美国弗里尔美术馆版本品貌最佳,为宋代临摹本。
图1 《洛神赋图》
线条形似水纹波浪,用中锋下笔藏锋,衣纹重叠似水纹而顿挫,疾如摆波故得名。创始者为五代周文矩,代表作品《重屏会棋图》(图2),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初本)、美国弗里尔美术馆(宋代摹本)。
线条没有明显的粗细变化,遒劲有力,外形状如铁线得名,由唐代阎立本初创,代表作品《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图3),原作已毁。
其线条讲究转折不滞,连绵不断,运气长而连贯,状如行云流水,如白云舒展、活泼飞动,此法以李公麟的描法最为典型。代表作品《维摩演教图》(图4),现保存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各1卷)。
其线条伸曲自然,柔而不弱,无臃肿断续痕迹,外形似蚂蟥而得名,为南宋马和之创立,代表作品《清庙之什图》(图5),现藏辽宁省博物馆。
线条形如兰叶,抑扬顿挫,是从丰富的衣纹的曲折相背为体现的一种描法,特点是用笔时提时顿、产生忽粗忽细,富于节奏韵律的线条。由唐代吴道子创立,代表作品《送子天王图》(图6),只留宋摹本,现藏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曹衣描又称“曹家样”、曹衣出水,为北齐曹仲达创造,本出于佛像衣纹的一种表现手法,特点线条用笔细而下垂、繁密成圆弧状,讲究线之间的疏密变化,紧贴人物形体,代表作品《齐武临轩对武骑图》(图7),已亡失。
其线条用中锋悬腕笔法,外形平直,形如琴弦,由唐代张萱、周昉所创,代表作品《捣练图》(图8)、《簪花仕女图》现藏辽宁省博物馆。
起笔顿粗,如铁钉之头,收笔轻,如鼠尾,创始者为宋代李唐,代表作品《灸艾图》(图9),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2 《重屏会棋图》
图3 《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
图6 《送子天王图》
图7 《齐武临轩对武骑图》
图9 《灸艾图》
图10 《六祖斫竹图》
图8 《捣练图》
秃笔线描,有斧劈皴的意境,北宋马远、晁补之、夏圭均善用此法,楷善用此法,代表作品《六祖斫竹图》(图10),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基本上属于一种写意画法,先用淡墨皴衣纹,墨未干时,间以浓墨,讲“浓破淡”的墨法变化,清代闵贞善用此法,代表作品《八子观灯图》(图11),现藏于扬州博物馆。
图11 八子观灯图
笔锋顿头大如橄榄得名,其线条衣纹头尾细尖,中间粗如蛇腹,故名“橄榄”元代颜辉所创,代表作品《李仙像》(图12),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行笔中停顿处状如枣核状,为吴道子所创,代表作品《观音像》(图13)石刻。
线条形如柳叶飘动,细而短促,适宜表现轻薄衣料的线描手法。为清代罗聘创立,代表作品《醉钟馗图》(图14),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线条形似竹叶得名,用中锋表现,线条讲究柔而不弱,有力度,元代李尧夫所创,代表作品《芦叶达摩图》(图15),现藏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用笔粗率、一笔中有墨色变化,简练至极,为北宋石恪所创,代表作品《二祖调心图》(图16),收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用笔粗,水分少类似于皴法,适宜用大笔紫毫逆锋,顿挫如写篆隶书法,得苍古雄劲之力,为明代吴伟、周臣、张路所擅长,代表作品《柳岸闲步图》(图17),现藏于天津博物馆。
图16 《二祖调心图》
图17 《柳岸闲步图》
描法如篆书,圆笔,为明代吴彬所创,代表作品《五百罗汉图》(图18),为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收藏。
图11 《八子观灯图》
图12 《李仙像》
图13 《观音像》
图15 《芦叶达摩图》
图14 《醉钟馗图》
在山西、陕西、青海等多地的古代壁画遗存中,可以整理出很多已经失传的线描技法,一部分保存完好,但还有一部分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本文试举典型的几个案例进行说明:
保存现状:壁画目前保存完好,分布地点:山西芮城永乐宫内三清殿、重阳殿、纯阳殿。绘制年代:元代,壁画名称:《朝元图》(图19);作者:宫廷招募画工;线描特征:永乐宫壁画线描手法属于铁线描;艺术美感分析:铁线描表现手法很适合宏大的场面以及层次分明的组合人物表现。《朝元图》的内容反映了诸天神圣朝觐的场面,铁线描线条的稳重、如篆书的浑厚,使原本高大的神灵的形象,少了轻盈飞动多了庄严肃穆,使整幅画面有一种整齐划一的秩序感,这幅作品为迎合统治阶层的政治目的而创作,因此画面整体感觉比较严肃、带有庙堂之上的雍容气度,在实用功能上应与《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相似,带有明显的说教意图。
保存现状:壁画破损、病害较为严重,主要问题集中在画面酥碱、粉尘,该壁画依托的墙体为北方土墙,已经出现大面积的裂缝,可以看到墙体内部,现在没有得到修缮和维护。分布地点:山西省沁县城西13千米的郭村镇郭村村中的大云禅院;绘制年代:五代,壁画名称:《飞天图》(图20);作者:民间画工;线描特征:线描手法属于高古游丝描和行云流水描的结合;艺术美感分析:该幅壁画在飞天衣纹、飘带的表现上用行云流水描,云彩用高古游丝描,线条整体柔韧、灵活,犹如游丝一般,特别有创意的是除了单纯的墨线勾勒,还辅以彩色的线条复勾,使白描的人物表现有了层次感。能够找到这两种线描手法的壁画遗迹也是比较罕见的,五代时期还可以找到传承的余绪,在以后的朝代就见不到了。
图18 《五百罗汉图》
图19 《朝元图》
图21 《搜蝗图》
图20 《飞天图》
保存现状:壁画破损较少,但表面有粉尘导致的漫漶,且临近墙面由于光照不足,霉变严重的墙体已经发黑,有逐步侵蚀的危险,壁画所在房屋存在漏雨问题,阴暗潮湿,有利于霉菌等微生物繁殖,岩山寺与青龙寺壁画均存在管理不善的问题。分布地点:位于山西省繁峙县城南峪口五台山北麓天延村岩山村;绘制年代:金代,壁画名称:《搜蝗图》(图21);作者:民间画工,线描特征:线描手法属于钉头鼠尾描;艺术美感分析:该幅壁画场景比较宏大,自古山西蝗灾频发,壁画内容表现了众人合力灭杀蝗虫的场面,出现人物主要是田野耕作的农民,衣物简单、短小,很适合用钉头鼠尾描表现,此幅壁画的线描为了突出人物的干练和粗犷的气质,线条顿挫明显,曲折尖锐,很好的贴合了人物的身份。这与青龙寺壁画(图22)的钉头鼠尾描,在艺术表现手法上有很大差异,青龙寺壁画人物衣纹的钉头鼠尾描线条拖得较长、劲挺中带有柔和,这也体现了古人对线描艺术高超的驾驭能力。
保存现状:瞿昙寺壁画面积较大,现存壁画总面积360平方米,壁画一部分保存完整,但还有一部分有灰泥和墙体剥落的现象,2017年壁画整体处于修缮补绘工程中,施工、修复人员资质堪忧,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分布地点:位于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城南21公里处的瞿昙镇瞿昙寺;绘制年代:明代;壁画名称:《护明菩萨在无忧树下降生》(图23);作者:民间画工;线描特征:线描手法属于柳叶描;艺术美感分析:壁画人物衣纹虚出虚入,线条清逸,富有变化,很符合柳叶描的特征,人物背后云的勾勒用笔更为轻松,与人物虚实对比明显,用线下笔更细、更轻,线描的轻盈配合青绿山水的赋色方式,显得格外精致。
保存现状:榆林窟壁画毁坏比较严重,很多壁画在民国时期被人为大面积截取,剩余壁画由于墙体空鼓、酥碱、起甲等病害,导致画面脱落或模糊不清,很少有画面完整的壁画存在,2018年起洞窟修复改造,暂停对外开放。分布地点:位于甘肃省瓜州县(原安西县)城南70公里处;绘制年代:历经唐、五代、宋、西夏、元、清几个时代;壁画名称:《普贤经变》(图24);作者:民间画工;线描特征:线描手法属于曹衣;艺术美感分析:衣纹紧贴人体走向,圆弧形线条较多,形体结构、转折被衣纹线条所强调,很符合“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的描述。该作品用纯白描的方式表现,属于洞窟壁画不太常见的表现形式,完全依靠线条的转折、顿挫,来表现人物的动态。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说到:“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彩,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2]这段话里,张彦远主旨论述的是单纯的墨线,对宇宙万物的概括能力。而其中却提出了一个中国绘画造型的重要问题,即线的形体对万物的反映,不是客观真实的再现,而是“得意”的表现。[3]艺术家通过对毛笔娴熟的驾驭技巧,给予简单的墨线以无限的表现空间,线条的轻重急缓、干湿浓淡、皴擦点染,在艺术想象力的作用下,变为艺术家独特的个人符号和艺术语言,成为宣泄心中情感,最直观的表现形式。而今天中国古代绘画的线描艺术,对线条表现意境的功能已经弱化,线描只被运用在工笔画创作中的很小的范畴,只起着勾勒轮廓的作用。艺术创作者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画面效果的营造、色彩的使用上。同时,现代人普遍书法基础薄弱,对毛笔较为生疏,也在一定程度影响了对线描的把握,这种衰落可以向前追溯到清代,很多艺术作品的线条已经在笔力、韵味上弱化了很多。
“十八描”技法传承和发展面临着一些危机,这种现象值得注意,现代人对线描的接触和学习仅限于印刷品、和有限的文字描述,线描艺术的真迹大多分散藏在各大博物馆里,很难得对外开放,而且其中一部分已流失海外,壁画艺术是唯一可以一窥“十八描”实物真迹的载体,但一直没有得到重视。每一处古代壁画遗迹的损坏,都意味着一段历史见证的消失、一种乃至几种绘画艺术形式的湮没。同时,古代优秀艺术形式的传承,需要静心研究和观摩、实践,需要对自身艺术修养和技法的不断提升,这种功夫需要经年的努力才能完成,然而,整个大环境的浮躁使大部分人很难沉下心,把一个纯学术的命题长期的研究下去,种种因素使得很多古代线描技法慢慢被人淡忘,只能成为苍白的名词解释,被一带而过。
现阶段古代绘画修复人才储备面临很大的问题,特别是古代壁画的修复,不仅是要求有高深的艺术造诣、传统文化素养,还要有对各种高科技乃至传统修复材料和工具的了解、以及物理、化学方面的知识。国内大部分院校也没有相关的专业开设。很多民间修复团队根本不具备专业的修复技能,而国家相关机构如各地博物馆、研究院,需要处理的文物太多,无暇顾及一些偏远地区的古迹保护,一些地方博物馆本身也缺少能做壁画修复的条件和人员构成。这种现状使古代绘画的保护与修复,进入一个自上而下的恶性循环中,直接导致了很多传统技法的失传。
图22 青龙寺壁画
图23《护明菩萨在无忧树下降生》
图24 《普贤经变》
目前,对于“十八描”的系统整理、研究还是侧重于文字资料的记录、搜集和讨论。如何让“十八描”的技法复原和传承,是一个为人忽略的问题。就这一问题的解决,试提出如下方案:
可以考虑使用图像修复技术,来最大限度地恢复作品原有的内容,以及壁画全貌的图片扫描保存。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数字图像修复技术迅猛崛起,可以利用计算机软件或者编程技术,自动修复图像破损区域,也可以建立图像数据库,防止因为自然等因素,导致的画面残缺问题。研究者会依据未丢失的源区域信息,人类视觉心理学等方面的规律,对图像进行估计、预测、填充等操作。[4]数字图像修复技术被多地壁画修复工程所采用,在考古领域、虚拟数字化文字资料、文物虚拟展览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目前大多数高校仅开设课时数量有限的线描课程,很少能够将整个线描构成体系做出梳理,线描课程也仅局限在为工笔人物、或工笔花鸟的前期勾线阶段打基础,只是简单介绍起笔、行笔方法,对线条的要求不高。但从“十八描”的命名上来看,传统线描技法用笔形式多样、且具有深厚的书法功底作为支撑,无论是在《八十七神仙卷》还是《维摩演教图》,书写性的线条构成了整幅画面的灵魂,无需赋彩,就使作品自然透露出了空灵湛然的气质。传统线描技法与书法密不可分,然而,大部分艺术类院校中,除了书法专业对书法有较深涉猎,其他专业书法的课程开设很少,这直接导致了对于“笔法”的生疏,这对于中国古代绘画经典技法的传承,无疑是极为不利的。因此,各地专业艺术院校除了将教学重心放在创作上,同时也应该关注,古代优秀绘画技法的传承和学习。从古至今的文脉发展,也无不是在师承与变革中,不断进行着形式与内容的创新。
艺术高校可以和国内外博物馆,或古代绘画研究机构合作,也可以通过在博物馆、研究机构,举办高级研究班的方式,对愿意从事古代绘画修复工作者,进行理论及操作方面的培养,通过有针对性的案例指导,全面提高学习者对相关技法的掌握,以及在古代绘画修复中的参与感,对各种破损状况的解决。以培养能够从事修复的专业工作人员为目的,避免面对真迹的各种业余修复方式。
“十八描”是历代艺术家不断探索的结果,也是前人智慧的结晶。正如石涛所说:“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5]“十八描”技法从形到神,从意念到形象,能够根据实际需要进行自由的转换,充满艺术想象力,[6]是古代艺术画作的点睛之笔。无论是古代壁画艺术还是卷轴画等艺术形式,都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作为新一代的绘画学者,我们不能仅停留在知道“十八描”的名称和分类,还应该进一步研究、掌握,它们的形式规律、表现技法,在继承与发扬的过程中,把它推到一个新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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