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的生命因作品而永存——《徐悲鸿全集》序言

◇ 徐庆平

范迪安、徐庆平总主编，《徐悲鸿全集》（全六卷），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今年是先君悲鸿公诞辰125周年，《徐悲鸿全集》（以下简称《全集》）的付梓面世体现了对这位中国近现代美术先驱研究的深入，也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全集》除了北京徐悲鸿纪念馆藏品之外，还收入了民间的收藏，特别是这些年多次拍卖会上出现的拍品，例如，在数年前接连打破中国画家作品世界拍卖纪录，引起国际关注与报道的《愚公移山》《奴隶与狮》《放下你的鞭子》。《奴隶与狮》在技巧上堪与西方古典油画杰作相媲美，同时在人与自然关系的表达上更凸显了中国优秀文化精神，而《愚公移山》和《放下你的鞭子》更是在抗战时艺术家为民族而战的写照。它们代表了中国油画从学习西方优秀传统到表现中国现实生活，成为中国绘画主要画种之一所走过的道路和巨大的成就。《全集》特别收入了先君悲鸿公《田横五百士》《愚公移山》等重要人物画巨作的画稿，这些精彩的人体素描对于形象的塑造深入精湛，令人赞叹。特别是《愚公移山》里挥锄、叩石垦壤的人物，肌肉结实，人体的动态强烈无比，而且每一个都处在大角度短缩透视之中，呈现出勇猛、豪迈、一往无前的气魄。作品使用了灰色底纸，运用炭精条的四个尖角勾勒出轮廓，然后用粗线条画出大的体面关系，既简练概括，又尽微致广、气魄雄浑。尤其是在高光处略加的一点白粉和在眼睛、头发的重要部分施加的一点水墨，使画面更加黑白分明，灰颜色也愈发曼妙生动。这些带有东方韵味的素描在欧洲展出时，观众发出“美不可言”的赞叹。而仅《愚公移山》一画，前期的素描画稿就达数十幅之多。这次它们的集中展示，对美术爱好者和研究者了解创作过程，体会画家的灵感与艰辛，以及作品的精神诉求和美学意义，都是不可替代的。

先君的绘画特别注重文学性和诗意。他的中国画和他的油画一样，往往取材于古代经典，带有浓郁的浪漫主义气质，如《九方皋》《孔子听众弟子各言其志》《紫气东来》《九歌》。这些作品集中了文学描绘的精神，融入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渴望达到“真宰上诉天应泣”的艺术境界。他还往往将情感寄托于一般人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甚至不起眼的事物上面，使之产生溢于画外的深远之意。如运载重物的驴、逆风勇进的雀、劳作之后嬉戏的牛、鄙视挑衅者的雄狮，皆诗意隽永、引人遐思。他笔下的马受到人们广泛的喜爱，甚至具有了中国文化的象征意义，被赋予了最英俊的形象与最高贵的品格精神。它鬃毛飞舞、骨带铜声、坚毅勇敢、一往无前，成为中国广大观众最熟悉和喜爱的艺术珍品。

《全集》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战争的硝烟中幸存下来的。抗战期间，为了尽自己对于民族的责任，先君赴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举办了四个展览，将卖画收入全部捐献给祖国急需救济的难民和为守土而牺牲的烈士遗孤。太平洋战争爆发，他携带着自己的作品和大量收藏，乘最后两艘客轮离开新加坡，其中一艘被日机轰炸沉没，他所乘的轮船幸免于难。离开之前，他将许多画作，特别是四十幅重要油画，分别埋于新加坡一所学校附近的枯井中，以及好友韩槐准先生的愚趣园中。这些油画的下落至今仍在收藏家们的关注之中。先君在云南、桂林、重庆多次经历了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他主持的中国美术学院也被炸去院中一角，而他的卧室和画室就在旁边。

1943年，就在重庆磐溪这间画室中，他完成了巨幅中国画《会师东京》，取“师”“狮”谐音，以群狮象征反法西斯各国会师于富士山上。他在画上写道：“虽未免言之过早，且憙其终须实现也。”中国文人画借梅兰竹菊而孤芳自赏的手法已被先君震荡的激情推进到对民族精神的讴歌上。

徐悲鸿 柳枝麻雀图 纸本设色 1938年 北京徐悲鸿纪念馆藏

今天能够案头披览《徐悲鸿全集》，从中得到精深华妙、隐秀雄奇的巨大享受，通过隽永的诗、书、画、印，感受中华民族从孱弱落后走向复兴的重要历史，受到融汇中西优秀文化之美的熏陶和启迪，的确是非常幸运。为此，要深深地感谢所有为了保存、维护这份珍贵遗产而做出贡献甚至冒过生命危险的朋友们和所有热爱徐悲鸿艺术的人。风雨过客，笔墨千秋，画家的生命因作品而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