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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显桥,往事已随秋风去……

时间:2024-05-20

赵剑

秋天的午后,浓浓的花生油似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干将路上,将白显桥涂抹得如梦幻一般绚丽。

苏州人都晓得,干将路纵横古城东西,它有南北两条,中间隔着一条碧水盈盈的干将河。因此,横跨在干将河上的白显桥,北堍连着的是干将路北面的路,南堍连着干将路南面的路,随即通往幽静的官太尉巷。

这样的介绍让人听着,着实有些拗口,但我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这座曾经的石板桥。

白显桥,我小时候人们叫它白献桥。其实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名字。据史书上记载,它原名叫白蚬桥,北宋时期,桥的附近是个出售白蚬的集市,因为蚬壳堆于此,就有了这个桥名。这样说来,这白显桥附近,千年前就是一处闹猛的地方。写及此处,我倒是想起了当年食客所写的“桥边白蚬饶风味,想到流亡下箸难”的诗句来。

今天的白显桥是1993年干将路改造时,重建的钢筋混凝土桥。尽管花岗岩的桥栏上,那些古朴的图案、威武的石狮,努力营造着古韵之风,但是,我还是留恋28年前的白显桥。

那时的白显桥是一座石板桥,它的东侧,仅仅十步之遥,还有一座同样风格的桥,叫兴市桥。与白显桥一样,兴市桥也是同样的质朴,同样的宁静,同样的横跨在潺潺流淌的干将河上。

这两座斜坡的石板桥,似一对隔河相望的姐妹。桥上的行人彼此都可以看清对面桥上路人的面目,相看两不厌,在对方的眼帘中,一眼所见的是动人的景象,真可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桥上看你。

看来苏州的水给人的是一种灵气,苏州的桥给人的更是一种诗意。

有人说,在户户尽枕河的苏州,路是路,河也是路。

那么桥呢?哈哈哈,同样也是路。

一座白显桥就是一条路。习习秋风之中,我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蹒跚学步的我走过白显桥,意气风发的我走过白显桥,骑着自行车的我故意做出帅帅的样子,从老桥的斜坡上绝尘而去……

这样的老桥是浸透在我生命里的东西,它的稳重、它的厚道、它无言沧桑的精神早就深深地融入到我的血液里。

从小到大,我的脚步在白显桥上的武康石条上婆娑舞蹈。它苍老的石板目睹着我在自己的岁月里步履匆匆,春雨秋风,年复一年……

与现在繁华竞逐的干将路相比,老底子的干将路静谧散淡,从容中弥漫着满满的人间烟火。它东起相门桥西堍,西至今天的宫巷附近,路幅甚是狭窄,仅局限于现在的干将河北侧,而且路的两边都是栉比鳞次的民居,商铺寥寥无几,所谓的商业区,也就局限于三处:除了甫桥头、狮子口以外,还有就是这白显桥附近了。

记得当年的辰光,只有白显桥的北堍才是干将路,桥北堍西侧有家糖果店,坐南朝北,坐落在干将路上。这家店三开间的门面,店堂东侧的柜台上有一部黑色的公用电话,电话号码是四位数,2字开头。

小时候我很少去那家店里买东西,因此店里具体卖些什么东西没啥印象了。只记得有个冬阳暖暖的上午,我与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在店门口玩耍,外婆到附一院看病,恰巧在店门口遇到了我。她就在这家店里买了一包橄榄给我,匆匆离开了。那包橄榄我珍藏在棉袄的口袋,吃了好几天。

后来,我二十岁出头时,为了练酒量,经常跟同学在这家店里买“通化红葡萄酒”,那时的价格是每瓶3元7角1分。为此,我还在人民商场买了套高脚杯,专门用来品红酒。

我的小资情调就是在那时萌芽的。如今的我早就滴酒不沾,可是,任凭时光怎样在岁月中缓缓老去,那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45度倾斜的殷红,永远是我心旷神怡的美妙回忆。

☉ 白显桥

对于这家糖果店,我最后的印象停留在1992年冬天的一个下午。那时苏州下了一夜的大雪,早晨的时候,雪还没停。刚吃过午饭,住在由巷里的同学来找我,他说,早晨看着雪太大了,就没有去上班,现在想着跟厂里打个电话请假。我就陪着他,踏着雪小心翼翼地走过白显桥,到了这家小店。

一路上,我俩商量着,该找个什么请假的理由。他原本打算是对单位里讲自行车坏了。我讪笑着说他:“这样的理由估计今天早晨已经被无数人用过了。”一番商量后,他在白显桥那家小店的柜台前,拨通了单位的电话,对着听筒,结结巴巴地说道:“今朝一个老早,我就拨(吴语“被”的意思)几个同学喊到虎丘拍雪景,来勿及搭倷请假哉!”

哈哈哈,当年我们真是年轻,说个谎也是如此语无伦次。

老里老早,这爿糖果店隔壁有家粮米店,门面不大,类似于普通人家的大门。记得那时候,我跟着祖母去苏公弄的菜场买菜,有时她会带个布做的米袋子,那样的米袋子是家家都有的。

买了菜回去的时候,祖母会在那里量米,通常是量30斤。当时的米价是每斤1角4分7厘,递上钱和相应的米票后,那白花花的大米就会从一个管道的口子里“哗哗”地流入凑在口子的米袋子中,那时的祖母总是双手紧紧地攥着米袋的两端,一脸郑重。出了粮店,祖母肩膀上扛着满满的一袋米,步履沉稳地往家走,那篮子的菜就由我提着。

虽说岁月经历了几多风霜,虽说祖母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但是她背着米袋子,稳稳地走在白显桥畔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祖母的一生何尝不是在负重而行,但她总是笑面人生,走得稳稳的。我想,这其中蕴藏着的既有她坚韧的性格,更有她对生活执著的热爱。

后来,这家米店搬到了马路对面,这个地方就成了托儿所。当米店搬到马路对面,大饼店西侧后,粮店在春夏交序之际,会卖一种小吃,叫“面枫糕”。有几次我早晨上学,路过白显桥,遇到祖母买菜回来,她会给我一块面枫糕。那糕白中微黄,以红绿丝点缀其上,咬上一口新鲜可口,甜绵柔软。

许多年过去了,但我的心绪仍然会时不时地回到那个初夏的早晨,风缓缓地吹过白显桥堍那些粗壮的法国梧桐,树叶的“沙沙”声映衬着“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天气微微有点热,还不至于令人不淡定。买菜的祖母站在路旁,笑吟吟地看着,随手从菜篮子里拿出一块面枫糕递给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叮咛:“路上慢慢走,当心车子。”

人们总说流年如水,光阴往来。可是在这个风起叶落的午后,我伫立白显桥上,看着身旁的车水马龙,过去的时光仿佛仍旧隐约可见,它们如山间的一缕晚风,不疾不徐间,扰动我的心绪,昔日里,那些个斑驳的往事又一次涌上心间,挥之不去。

前段时间,我开了个新的个人公众号:“浒墅关故事”。因而,最近我在浒墅关待的辰光比较多,在与当地朋友闲聊时,他们多次说起一个叫邵申培的人。据说邵公是蚕桑实业家、教育家。他百年前在浒墅关开办了大有蚕种场,与郑辟疆一起集资开办女子蚕桑学校。

我听朋友说,邵申培在白显桥有处老宅,紧靠在大饼店的西侧,四开间,一直要往北延伸到建新巷。后来这处老宅里面居住了许多人家,沦落成了大杂院,20世纪70年代末期邵申培先生的大女儿仍居住于此。

如果这个说法是正确的,那么邵家老宅的前面部分,大概就是后来拆建了粮米店。不管怎么说,我是非常认可邵公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要有吃苦的习惯。”

老底子,白显桥糖果店的正对面是家大饼店。每一个激情满满的早晨,店门口总会停着几辆自行车,那是上班的人在买早点,不宽的人行道上总是稀疏地排着队。

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一根刚出锅的、金黄酥软的油条,或者是一只烤得香喷喷的油酥大饼,豆浆必须撒上油渣与葱花的。据说,那是一碗咸豆浆的灵魂……

这些个看似简单的东西,却把苏州人的烟火气糅进了平凡的日子里,温暖了每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

依稀记得,这家店里最好吃的是午后时分做的“老虎脚爪”。这老虎脚爪因正面突起五个分得很开的尖状物,烤熟后颜色呈焦黄,状似老虎的爪子,吃起来外酥脆内软韧,略带微微的甜味,含于口中,那种久久弥漫的麦香,非但让人的肠胃有种服帖的踏实感,更有一种沁入心头的温暖。

只是这样的点心,现在的人不可能吃出当年的那种感觉了。人间烟火,山河远阔,隔着时光的隧道回望,所谓幸福或许就是一只刚出炉的老虎脚爪,热气腾腾,馨香入怀。

20世纪90年初期,这家大饼店租给别人开了羊肉店。有天晚上,我大叔叔来,家里恰巧只有我与祖父在。于是,我就去那家羊肉店称了一斤羊糕,记得是18元,又到对面的糖果店买了一瓶低度白酒“醉蟹”,陪着他喝了几杯。记得那时,祖父小中风不久,我大叔叔不当回事,叫祖父也喝点。结果,祖父半推半就地喝了一小杯,叔叔走的时候,却担心了,反复关照我:“倷要看好阿爹。”虽然嘱咐再三,但是离开后不久,他又折回了,心里实在有点吓势势。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酒香依旧可闻。那一夜,寒星点点,灯火可亲;那一夜家人围炉,酒醇肉香;那一夜,其乐融融,永难忘怀……

记忆中,白显桥北堍靠东有户人家,大门朝西对着桥堍,记得那户人家还是一个牛奶站。那时候的牛奶装在玻璃瓶子里,瓶口用土黄色的蜡纸封口,再用一根白色的棉纱线在瓶颈处缚牢,一瓶瓶放在那户人家门口的箱子里,那箱子是木条钉的,一个月的牛奶费是6元。

我小辰光没有喝过牛奶,但经常看到我大孃孃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表妹喝。她自幼体弱多病,好像这牛奶卡也是颇费周折才搞到的。我大表妹1994年就移民美国了,多年不见,想来故人应无恙吧。

那时的牛奶不能直接喝的,要倒在牛奶锅里,放在煤炉上烧开了才可以喝,当牛奶将要沸腾时,厨房间便弥漫着夺人心魄的醇香,那种味道是永远忘不了的。

那时候,大饼店东侧是武警部队的营房,大门坐北朝南,正斜对着白显桥的北堍。站在营房的大门口,可以看到里面有个场地,估摸两个篮球场那般大。那是战士们平时出操的地方,当然无数个星光闪耀的夏夜,我偶尔也会溜进去,在那里看场露天电影。

20世纪80年代中期,白显桥附近有些人家开始破墙开店了,诸如烟纸店、零头布店……虽说店面小,却方便了附近的居民。记忆中,那里开出的第一家店,就在糖果店往西二三十步远的地方,那是家卤菜店,一开间的门面,临街就是一块大的玻璃,玻璃里面就是柜台,玻璃上抠了两个洞,传递卤菜、钞票。

我记得店堂里,还挂了一块如A3纸大小的霓虹灯,上面用粉色的光勾勒出“卤菜”二字。这家店的白斩鸡味道很棒。我记得有年夏天,有一次陪同事小朱去那家店买菜,白斩鸡当然是要买的,他买了半只,又想再买点咸水鸭,就跟老板商量,能不能买四分之一只,这不按惯例的要求自然是被老板拒绝了。可是,去年我买咸水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可以买四分之一只鸭了。我的脑海里猛然间浮现出小朱当时被老板拒绝时的窘样。

哈哈哈,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小朱,前几天他还打电话给我,说有时间要聚聚,只是当年的小朱已经是老朱了。看来“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繁华的岁月里,我们都是时光的影子,哪怕是最美的青春,终究也是会迟暮的。

说到小朱,我岳父也有一位朋友叫“小朱”,他就住在白显桥的生产弄,年纪看上去比我岳父要小几岁,岳父当时叫他小朱。朱师傅是水电工,神情看似木讷,干活却很道地,当年家里装修水电,就是朱师傅来相帮做的。记得我岳父曾歇后语调侃他是“道士的弟弟,道地(弟)”。朱师傅为人很客气的,做了两天活,却不肯拿工钱,后来我岳父就买了一条香烟,又在白显桥的小店里买了两瓶洋河大曲去小朱的家里谢人家。

随着干将路的改造,生产弄消失了,朱师傅一家也不知搬去何处。在这个习习秋风的午后,我莞尔浅笑间,几许思念起。

在白显桥当年的几家小店中,我印象最深的,是靠近苏公弄口的一家书店,这家书店店面极其局促,一个玻璃的柜台临街放着,大概一米出头,柜台里面仅容一个人侧坐着。我在那里买过两本书,一本是钱刚的《唐山大地震》,还有一本是瓦西里的《情爱论》,前者是在收音机里听了小说连播后买的,而后者纯粹是为了附庸风雅。

那家小店旁边有一户姓赵(或者姓“曹”)的人家,那人是我父亲的同学。他戴副眼镜,长相白净,很斯文的样子。我依稀记得,当年父亲的几个同学在我家吃饭,大家还编了顺口溜调侃他,其中有这样几句:“独养伲子,自家房子,也有票子,就是鼻梁上架副眼镜……”

我曾经随父亲去他家玩过几次。他家是那种典型的苏州老人家,青苔映衬的天井,爬着藤萝的老墙,落地的长门,是否有砖雕花格,我倒是模糊了。

我记得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是我妹妹满月那天。那是一个蝉声欢腾的中午,父亲手中提着个竹篮子,篮子上方盖着块干净的毛巾,篮子里放着两碗面,浇头除了肉,还有两只个头蛮大的油爆虾。我随着父亲,跨过白显桥,从干将路上的浓荫处走过,走过糖果店,走过粮米店,走进了父亲同学的家。只是干将路动迁工程以后,这个鼻梁上架眼镜的“独养伲子”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时光匆匆,蓦然回眸,年华已是苍老。秋风过处,伸出手,捡拾起飞落在地上的花瓣,一片又一片的串起回忆,不晓得哪一片是属于这位颇有几分儒雅的赵叔叔。

这样的秋天,这样的午后,该是属于回忆的,踟蹰其间,不觉间已是晚霞泛天,黄昏带着几分惆怅,也带着几分温暖笼罩在白显桥上。这样的时刻,很难不感叹万千了。

于是,我默默地向苍天许愿,今夜让我梦回昔日的白显桥。哈哈哈,真是年华老去,方觉旧梦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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