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朱宏梅
长篇写作要有很长的准备期,准备越充分,写得越从容。因此,我多次在墨春先生的画室盘桓,“以点带面”访香山。杀青到出版,忽忽两年,墨春的画室有了些变化,更开阔,更明朗了,当然,还是那么雅致。墨春人缘好,才坐得一歇,来了三拨,一个两个的,都是先生,后来,来了一个年轻女性,八〇后绣娘徐学清。这才反应过来,面门倚着的一幅五尺大画是绣品,且得了大奖——2016年江苏省银针杯金奖。
这画叫做《鱼之乐》。两条鱼,前面一条穿条鱼,轻盈灵动调皮,后面一条凶恶的鳜鱼,盯着前面的美人,满嘴尖牙,背鳍怒张。据说鳜鱼有小毒,它的狩猎方式很特别——装死,等蚂蚁附满,立即跳入水中吃掉,有时还吃蛇——蛇把它盘得死死的,打了死结似的,这时候鳜鱼用力张开锋利如刀的鳞甲,把蛇切成一寸一寸,咽下去。它的狡诈凶狠好似一些人类。贾平凹说,好的文学语言就是画,好的绘画语言就是文学。笔墨线条和空间组合,就是节奏感,和文学的节奏感差不多。这幅画就是一篇小说,以鱼状人。
小徐和墨春结缘,源于《鱼之乐》,缘分好比好小说的结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明朝时,画家和绣娘就是好搭档,开创吴门画派的唐伯虎、沈周也是给绣娘画过稿样的。
墨春的另一幅画作《惟有读书高》,也是小徐的“样画”,斩获江苏省南京艺博会银针杯金奖。我疑惑,为什么不是金针呢?“鸳鸯绣罢凭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老早,刺绣是闺中女儿的手工,叫女红。女儿家的心思都藏在小小绣花针里、秘不传人。而银针,不是指针灸吗?“针道源流长,春秋伴炎黄,小小银针闪闪亮,遍地艾草香。”
从金针到银针,走过了多少年?
绣娘是新概念,从前,我们把这个行业叫“做绷子”。绷子又叫绷架,顾名思义,就是把料子绷紧了,使其平伏,不使丝线浮在面上或皱巴巴抽在一起。久而久之,成了一个行业的代称。绷架有两种,一种长方形,落地。一种圆形,手持。我就有两个手持的,小的约10公分,大的30公分,我用它绣了一对枕套作嫁妆——牙红的确凉为底,绣了两三朵银色的菊花,细细的花瓣分做两半,脉络婉转……也不管什么忌讳,只要美,我都是欢喜的。
香山人家,家家养蚕,户户刺绣。既然写香山,这是绕不过去的。幸好养过蚕,这是那个年代特有的童年记忆,而刺绣,就不是每个女孩有机缘学会的,十三四岁时,我们家楼上有一个绣娘,我几乎天天往她家跑。还真是与绣娘有缘,工作后,又遇上一个,她叫招娣,征土工,上海人,五六岁被父母遗弃在苏州乡下。养母对她不好,经常打骂,九岁开始做绷子,大冬天连双袜子都没有,四面透风的泥草房,一坐就是一整天,小姑娘聪明,双脚放在草编的焐窠里取暖。
香山帮技艺是世遗,苏绣是国遗。文化遗产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是这个国家的灵魂所在。什么是传承呢?就是传下去,承接住。这是个需要终点的年代,需要看到直接效果的年代,而传承只能在路上。这条路,我们的祖先已经走了两千年。怎么往下走呢?关键词是“爱”,你做这个东西你得爱它,死命地爱。小徐是有艺术理想、有工匠精神的人,作为新一代绣娘的中坚,会有美丽的将来,一如苏绣。
想半天不知给此文起什么名,忽然想起钱锺书的《写在人生边上》,可不是边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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