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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淡恬适 境界自高——再论金兆韬“新境界”山水画艺术

时间:2024-05-20

文/陈孝信

虚淡恬适 境界自高
——再论金兆韬“新境界”山水画艺术

文/陈孝信

金兆韬(1944—2016)又名兆涛,回族,辽宁营口人。原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国画院特聘画家,上海朵云轩特聘画家,辽河画院专职画家。

今年(戊子)金秋时节,我趁北上盘锦主持“崔志安工笔花鸟画研讨会”之际,又顺道去了一趟鞍山。在赶到鞍山的次日,我第四次跨进了老金家的大门。老金家一如我六年前第一次进门见到的旧模样,只是多了一条活泼可爱的宠物犬。这次,仍是坐在他家里屋大床上的炕桌边,读完了他的大大小小一百来件新作。我当时的心情可谓兴奋异常(读画之乐无过于发现了佳作,能让人眼前一亮)。我的直觉告诉我:老金又一次地获得了成功。

我在六年前写的《金兆韬山水画意境》一文中写过这样一句话:“画面上越是单纯、平淡,内里就越是要做到内敛、丰富。这就很难,但又必须这样来追求。”1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老金这些年的艺术实践正是上述这句话的回应,而且堪称出色。其中的一批佳作,不但更加趋向了虚静平和、恬淡自适的新境界,而且格调也更胜于以往。还真应验了一句老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也说明:三年多(距离上一次进屋读画)时间以来,老金不仅是一如既往地勤奋创作,而且是一如既往地勤于思考和探索。他也不仅是用眼用手在画,而且是用脑用心在画,在呕心沥血地画!

“新境界山水画”之说是我在2004年策划湖北省美术院美术馆“北国诗章—金兆韬新境界山水画展”之前首次提出来的。至今我都认为,“新境界”一说与金兆韬的艺术实践是吻合的。而且在这一层面上,他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也是毋庸置疑的。他理应成为当今画坛上的翘楚人物!遗憾的是他艺术成就还远未被世人所认识(在当今的画坛上,鱼目混珠的现象又何其严重)。他的声名也远不及早已走红了的“新文人画”名家。故而,老金至今都还是寂寞的(尽管他的地位已有改变,他的名声也在提升中)。最令我钦佩的是:他能在长期的寂寞中,满怀一份自信地踽踽独行、上下求索。

众所周知,“境界”乃是现代文化史上赫赫有名的“清华四大家”之一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阐述的一个关键性美学范畴2。王国维独推“境界”的本义乃是为了诠释古典诗词,或者说是为了确立一个独到的新视角,从而有别于文论史上的其他视角(诸如性灵、神韵等)。根据今人对《人间词话》的研究,普遍认为,“境界”即是“意境”或“意象”,例如曾敏之就认为,“境界”是与“意境”通的3,李泽厚也认为,“境界”即是“意境”4。朱光潜对“境界”的理解是“情景的契合”。他的这段话尤为精辟:境界是理想境界,是从时间与空间中执着一微点而加以永恒化与普遍化。……在刹那间终古,在微尘中见大千,在有限中寓无限5。“境界”何为上?王国维则答曰:意与境浑。“浑”即是交融,即是互为表里,浑然一体。

1990年与恩师邵声朗先生(右一)在湖北三峡

2002年陈孝信先生(右一)在家中

2004年与王林(左一)孙振华(左二)鲁虹(左三)皮道坚(左四)陈孝信(左五)刘子健(右三)丁竹君(右二)石磊(右一)

1998年在辽宁千山刘一原(右一)金亮(右二)金兆韬(右三)皮道坚(右四)

王国维的“境界”一说在诠释古典诗词,乃至于古典山水画、花鸟画等方面,都是切中肯綮,且十分有效。那么,把“境界”一说放到今天的评论或阐释中来用,是否可取?恐怕有争议。我个人的意见是:“境界”是东方艺术和美学的伟大创造之一,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小视它,甚而至于抛弃它。那又为何要在“境界”之前冠上一个“新”字呢?理由是:今天,倘若还是要延续并发展传统山水画(事实证明,这已是一个紧迫的课题),就必须开拓出它的“新境界”。否则,如何区别或超越传统山水画?难道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靠拾古人的牙慧过日子?又如何区别或超越新中国成立以后逐渐取得“一统江山”地位的、直接而明显地打上了庸俗社会学教条“印记”的“新中国画”(功过自有公论,此处不赘)?难道还要不断地去重复如此不堪的一页?所以我们就必须勇敢地、不断地去开拓既属于画家自己心灵(画自己的所见,所感和所思),又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境界”山水画、花鸟画,抑或其他什么画(至于它与“都市水墨”的关系问题,容我在另文中加以讨论)。总之,当代山水、花鸟画家,乃至其他什么类的画家都有必要(更深一层说是一份责任)让古典美学“境界”幡然出新、重放异彩。这既是艺术史的规律使然,也是时代的呼唤。否则,我们定将愧对古人和前贤!

金兆韬的(当然还会有其他人)“新境界”山水画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并顽强地发展和延伸着……

关于他以往的两次成功转型(也是成果),我在六年前就已有过评论,此处不赘。他的这一次成功转型(也是成果)新在哪里?又有何新的意义抑或价值呢?

除了保持一贯的特点(例如境界苍茫、寂静、幽深等)外,这一次的“新”概括起来其实就是两个字:“虚”和“淡”。

先谈“虚”。此处的“虚”与通常所谓的“布白”是两回事。古代贤哲老庄尚“虚”,所谓“致虚极,守静笃”“大象无形”“唯道集虚”。在《道德经》中更是精彩地揭示了“虚实相生”的哲理:“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6这是解释中国艺术“尚虚”的一把总钥匙,也是最根本的依据。后人说“抟虚成实”(王船山语),又说“无画处皆成妙境”(笪重光语),都是从老庄的上述思想中来的。近人宗白华对中国画尚“虚”的理解更是深刻到家:“中国画的用笔,从空中直落,墨花飞舞,和画上虚白溶成一片,画境恍如一片云,因日成彩,光不在内,亦不外,既无轮廓,亦无丝理,可以生无穷境,而情了无寄”“……无笔墨处(此处的‘无笔墨处’同样不能理解为就是单纯的‘布白’问题,似应理解为是将笔墨归于一片虚淡—引者)却是缥缈无倪,化工境界”“在这一片虚白上幻现的一花一鸟,一树一石,一山一水,都负荷着无限的深意、无边的深情”“万物浸在光被四表的神的爱中,宁静而深沉”7。

读了上面引证的这些文字,就很容易理解老金在他新作中所体现的“虚”。他一反以往毫发毕具的写真之法(可以说,老金深入黄土高原,再探辽河之源,主要依仗的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所倡导的写生之法),反而一味地“抟虚成实”,将山水抑或景物“藏”至一个若有若无、恍惚迷离的境地,追求上述“意与境浑”的高境界。这一次调整非同小可。对老金来说,几乎就是决定性的一步。求实难,求虚更难。看来,不是高手,决不会轻易入此“虚道”。而一旦入次“虚道”,也就必然会与中国画史上的顶级高手(诸如梁楷、米芾、倪云林、渐江)遭遇,甚至要“过招”。若不是斩获硕果,就有可能是前功尽弃,幸而老金的情况属于前者。

金兆韬 云之南系列—和静 68cm×68cm 1993年

仔细品味老金的新作,也使我深深地体会到“虚”之难,不仅仅在于虚化物象,也在于层次的把握。可是,层层深入,层层化境,何处为“尽头”?何种效果为最佳?倘若稍不留意,就会过了“火候”,而漫不经心、“火候”尚欠,又会令人索然五味,要做到恰倒好处决非易事!西人有一个说法:艺术最大的秘诀就是隐藏艺术。老金在“抟虚成实”的过程中,定是有一种如履薄冰之喟叹,一件佳作又往往是得之于偶然。“虚”之忌还在于“浅”,一旦被人认为是“浅”,求“虚”又有何益?!所以,老金当前的追求是:虚之弥深。在他的新作中,不但是层次多,丰富而有“厚”度,而且已将远、近之物拉开了“距离”,把“空间”感觉也置于其中。这种“空间”感又不是固定的三维,而是幻化的、想象的,并且是刻有“时间”(画面上光斑闪烁的效果似可喻此义)流动“痕迹”的。总之,这种“深”是需要读者去细细体味的,绝不是一目了然的效果。所以,这种“深”,就“像是在和平的梦中,给予观者的感受是一澈透灵魂的安慰和惺惺的微妙的领悟”8。老金悉心营造的这种“虚”,其实也就是“深”,也就是“实”,也就是“透”(透彻的“透”),与通常所说的隔雾看花、隔纱望月似应有所不同。

金兆韬 黄土系列—涌动 68cm×68cm 1997年

次谈“淡”。“虚”可以是“浓”,也可以是“淡”。具有最佳效果的恐怕还是“淡”。不错,中国也有“尚淡”的传统。先秦贤哲就认为:“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9—这是一种人生理想。后汉刘邵则认为“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五味之味,是为至味”10。唐人司空图在《诗品》中不仅多处提及平淡,还专门列出了“冲淡”—“品”。冲乃和也,淡乃淡荡也。司空图给“冲淡”所作的判词,实则是一连串的比喻,其中有几个比喻尤为精到:“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11宋人梅圣俞说:“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苏东坡更是认为“渐老渐熟,乃造平淡。”12人们通常认为中国艺术趋向“平淡”的发轫期是在魏晋,成熟期却是在宋。两宋以后,在元明时期又出现了“逸品”。“逸品”的倡导,更是把“平淡”推向了一个极致。中国艺术到了元明时期,似乎已经“淡”到了家,但是我们细加考察一下便不难发现一个事实(或者说是余地):淡墨的表达空间仍然很大,尤其是通幅作品纯用淡墨的情形还比较罕见。这一发现,实为我们的当代水墨画家提供了一个另辟蹊径、大显身手的极佳良机。这也是近一段时期以来,国内的“淡墨”创作大行其道、高手频现的缘由之一吧。诸如吴山明、李华生、张羽、周京新、刘西洁、雷苗、沈沁、周建中……他们的淡墨艺术可谓各有千秋,精彩之处也已为人所称道,这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美事!

金兆韬 蕴泽系列—雪后 123cm×230cm 2002年

金兆韬 玉佛山下 70cm×138cm 2015年

或许正是在这样一个崇尚淡墨的氛围里(当然,更深层次的缘由还深藏于每个艺术家的内心里,需要去作进一步的分析,有一点可以肯定,“淡墨”创作不应只是单纯的墨戏),老金十年如一日地(准确地说,是从《蕴泽系列》始)钻研起了“淡墨”的大“文章”。到如今,不仅已是佳作连连,硕果累累,而且即便是放在“淡墨”艺术的当代领域里,也堪称高手无疑。

相比国内“淡墨”艺术的一些高手,老金的特色又在哪里呢?我认为,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老金的淡墨并没有南方水墨画家那种水墨淋漓的晕染效果,相反,他尚干涩(对水有着严格的控制),重积染,层层写出,内敛而不张扬,沉着而非浅露,故画面一片浑茫、枯淡,虽是淡墨,却也有凝重之感。其二,国内的一些“淡墨”高手或追求抽象图式(如李华生、张羽),或袭用写意、表现、变形(如周京新、雷苗、沈沁),取法相对明确,而老金却是有意地让意象的内容“藏”到了画面的深处,且是与画面的积染效果浑然难辨。这样处理的结果是:既非抽象表现,又非传统写意,介于二者之间或为二者的一种折中效果。所以,阅读老金的这批新作,非但没有悦目的效果,相反却是在向我们的视觉阈限进行挑战。与此同时,那浑然一体的氛围,若隐若现的虚象,又直沁心腑,并安抚着我们的灵魂(画家的自适之意亦在此中)。也正如李泽厚所描述的:一切声色事物,过而不留,通而不滞,随缘自在,到处理成。……也是似乎包括愉悦本身在内都消失溶化了的那种异常淡远的心境13。这对于身陷于功利世界之中的芸芸众生而言,无疑是一帖极佳的清凉剂。

金兆韬 玉佛山下的树林 70cm×138cm 2015年

自然,老金的“新境界”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例如前一段时期的大气象在新作中似乎又有所削弱),但目标肯定只有一个:融入一种大气象,指向更高一层的“新境界”。

注释:

1《艺术界》,61页,2003年1—2月号。

2据钱仲联等学者诠证,在王国维写作《人间词话》之前,早已有古人、前人(如司空图、王世贞、王士祯、叶燮、梁启超等)偶尔提到或论及“境界”,但却都没有人能像王国维这样集中而深入地讨论过“境界”。故而可以肯定:“境界”说不仅是王国维的独创之见,也是对古、现代诗论、美学的一大贡献。

3《〈人间词话〉及评论汇编》。

4李泽厚《美学论集》,《“意境”杂谈》。

5《朱光潜美学文集》(二),50页。

6任继愈《老子新译》,《〈老子〉第二十一章》,52页。

7《美学散步》,71—72页。

8同7,71页。

9转引,同3,88页。

10《战国策•齐策》,此处为转引。

11《诗品》。

12《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34页。

13《漫述庄禅》,收录在《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

(本文作者为艺术批评家、策展人)

责编/王可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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