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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于绘画的快感—对话李强

时间:2024-05-20

李强

采访人马文婷

地点:四川美术学院虎溪公社 时间:2014年11月

马文婷(以下简称“马”):看到你最近的这批作品,我觉得尽管仍然延续了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描绘的主题,但是当我们仔细去体味画面细节的时候,还是会发现无论从绘画方法或者构图方式上,都和以前的作品拉开了一些距离。

李强(以下简称“李”):几年前我在画“返境”系列的时候,出发点是基于我对传统文化的一些表达的愿望,所以说传统格局或者说“访古”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还记得当时画室里到处都摆满、贴满了传统国画的画册和图片,是因为我希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借由这个母体生发出来,通过我今天的笔端去对照一种古人的大的精神意境。但是后来我渐渐地失去了最初的新鲜感,觉得如果再做下去的话意义也许就会被凝固,很难再推动了。

我经常在想当你的绘画系统越来越完善,当你已经完全知道如何去呈现一个结果的时候,这时恰恰就失去了挑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你技术越来越熟练,别人越来越喜欢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绘画渐渐失掉了最初的吸引力,开始变得习惯并且复制自己,工作就会变得无趣,甚至会越来越怀疑继续工作下去的价值。同时我也发现回溯传统的艺术家越来越多,甚至成为艺术圈的一种流行的时候,我便对这个出发点产生了一种怀疑,对这种文化普遍现象保留了一份警惕。所以从前年开始,我便有意识地让自己在创作的过程中游离出这个已经固定下来的思路,去寻找更多表现的可能,有时候过去的东西虽然也很难完全甩掉,但是我总是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去反复地提醒和调整自己要和过去习惯的很多东西错位,去努力寻找这种错位的点该怎么设置。

马:对,实际上呈现的同时也会伴随着对自我的推翻和颠覆,在这个过程中总是会对自己不满意,一直想不断地去追寻意义之上的意义。现在对你来说,和传统的关系紧不紧密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我觉得你现在的画面从视点的游移到环境的营造,已经脱离了传统国画式,或者真实生活,感觉更像是你心中的风景,介于真实和游离之间。李: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和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之后,似乎又回到了我一开始画画的那个状态,在这个时候,你会发现年轻的时候那些很单纯的愿望——为什么喜欢画画,画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类问题突然是那么重要。这促使我不断地去调整自己面对花卉这个熟悉题材的感受,现在它已经更多地成为我写意笔墨的或者说绘画手感的一个载体。

马:这次展览的名称叫作 “藉境离景”,似乎和一些禅宗的术语有所渊源?我的理解是它其中还是暗含了一种中国式的精神,我觉得几千年来传统典籍中的很多说法,大家现在在字面上都不经常说了,但是仔细想想道理上或者说骨子里还真描述得非常准确。

李:我希望它能和我现在的工作状态有一个对照,这是这个展览名称的初衷。也就是说实际上现在在我心目中越来越看重的是一种触感,以及所谓精神承载的那部分东西,题材对我来说反而不那么重要了,这样的体验过程,使得我今天在放下一些东西的同时又捡起了一些东西,也许我已经找到了与“返境”不同的场域吧。

马:我想当你在乎绘画手感的时候,就会去在意笔触在画面上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会促使你不断去平衡它们在画面上的位置,这就形成了一种和画面之间非常具体的对话,你在说的同时,也在看画面的反应。这恰恰能够使艺术家进入一种特别真实具体、可触可感的状态。有的时候我也经常会陶醉于某一个具体细节的完成,或者是为某个地方完全的一筹莫展、痛苦焦虑,所以我特别迷恋绘画的过程,我觉得这也正是画画这个工作最吸引我的地方。

李:是的,有的时候我面对一张空白的画布可以一想想好几个月,有时候在画这一张的时候脑海里就已经不断地又去酝酿下一张画。其实,我觉得这种对画面的反复试炼与寻找,是每个画家都逃脱不了的一个重要体验。这个过程往往追寻的还不完全是画面效果,而是能否让我获得那种与画面真实对话的触感。有时候,往往就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体会,甚至是一个很小的不为观者察觉的细节呈现,都能让我非常兴奋。

马:有的时候来看你的画,经常都是前一晚上画得特别酣畅淋漓的画面,第二天一来全部都刮掉了,我觉得很多好的地方都消失了,但是又有很多好的地方出现了,你的画经常要覆盖很多遍层次,这是不是寻找绘画触感的一种方式?

李:可以算是吧,我觉得现在对每张画面的要求总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最终的结果也是在过程中慢慢自然成型的。我觉得作为一个画家要做到的东西有很多,但是至少这种交流和触碰在我看来很重要,不然的话我觉得绘画语言很容易慢慢就会变成一种样式化的东西。

马:对,我觉得最害怕的就是画着画着自己就麻木了,这个肯定是需要不断去明确和提醒自己的,也确实很难,因为每个阶段遇到的问题都很具体,是很不一样的。回想你这些年的作品,从一开始的“天堂”系列,到后来的“现场”“返境”,这样一条线索下来之后,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断地选择一些东西、放下一些东西,一直到最近的这批,看似放下了很多东西,但是这个“放下”本身也是很难的,是一个价值判断的问题,不是一开始就做得到或者是能放得下的,每个人都要在这个过程中去慢慢寻找。

李:其实每个人都有选择,每个人对自我的要求和选择都不一样。之前我画工厂,画灾难现场,后来画“返境”,是因为当时我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而且和我个人的生活也有一定的关系,特别是亲人的病痛生死让我对生活有更多的体会与领悟,生活的变化真的会让你不自觉地就要去想这些问题。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绘画是承载不了所有宏大的终极问题的,也不能直接去解决任何问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绘画最初的出发点是非常重要的。绘画不仅仅是去简单地反映问题、表达问题,而是应该更深入地和问题下的自我对话,找到这个自我的位置,这个可能也是今天的这个艺术现场带给我的触动和改变。

马:这次展览中有一组全部是由小画组成的作品,和其他作品的气息有些不一样。这令我联想起了2008年你画的“大象日记”那组作品,它们之间有联系吗?或者有何区别?

李:我觉得这组小画可能更像是一个状态记录,有些是非常日常的生活瞬间,本身也并不特别,被我随手抓拍来的,它和花有一定的联系,但是由于题材的丰富性,尺寸又小,绘画的空间和随意性就非常大,可以去体会更多的效果和语言上的变化,也是一种不一样的工作方法,就是不停地画,没有预设地画,然后最后来看看怎样把它们归置在一块儿,这也让我在巨大的工作量之间获得了一些轻松愉悦的瞬间,算是一种调节。这个和我画色粉风景的愿望也是一样,希望通过一些技术、尺幅和内容上的转变,来试图和大画在效果上拉开一定的距离,破一破自己多年来比较习惯的这种绘画手感。

马:如果做一个串联,我觉得之前这几个系列的作品对你思想上的变化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宏大的构建,这个本身并没有问题。但是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这些构建通过自己的画笔和内容传达出来,或者说在一个阶段之后,去思考这些构建还能不能够或者说合不合适你的表达。这个思考和调整的过程,一方面是在选择和放弃,一方面又会迫使自己不断去寻求新的可能性。今天这个世界越来越丰富,同时个人的场域又越来越狭小,就使得大家在这样一个场中都要不停地向自己进一步追问,去不断挖掘和寻找自己的需要。

李:之前的几个阶段对我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它是在一个大背景下逐渐变化的过程,说到变化,我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我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抛弃了很多对我来说是累赘的,或者说是无关的东西。我在画这批画时脑海中总有一些不确定和不可知,有些是刻意要求自己要回避以前的绘画习惯,有些又是在过程中自然产生的。由于你不知道和没安排,在创作的过程中,画面其实就记录或者保留下了那么一点点残留,这其中包含了你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纠结、探索和成败,但是正是这些因素才使得画面在最后能够呈现出来其本身的生命力和鲜活感。我觉得我们谈“精神性”这个东西是很难说清楚的,它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又是很难用语言和观念去描述的。虽然我还是以花卉和风景为主题,至少对我来说,我现在再面对对象时的愿望和方式跟以前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马:是的,我们有的时候经常会把问题想得很大,但是最后画完了再坐下来看看时,好像总觉得有些表达上面的误差,有些东西并不是很能恰如其分地传达出来,可能总会存在一些转换上的差异,也许是来自你的内容、技法是不是合适,是需要放弃还是转换,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总之这个思考过程和结果呈现的不对称经常是一个很大的困扰。

李:就这个问题而言,任何时代的艺术家在艺术现场中都将面临对自己的位置和方向的选择。选择没有问题,但是我想说作为一个画家来说,其实他在画面上能解决的问题可能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因为画画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具体的过程,它是一个整合的有机体,方方面面的,跟你所有具体的生活,每个阶段的人生状态都是连为一体的,很多太大的东西往往无法落实在具体的点上,有时候反而从一些小的、具体的东西出发,才更容易让自己明确下来。

马:绘画和其他媒介一样,都会面临语言和思想之间有效沟通的问题,只是绘画似乎要更复杂一些,更加难以把握。愿望和需要是没有高低对错之分的,如果说当代是一个大的复杂的场域,那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域和位置,你可以不断变化,也可以坚持自我。当然作为现实场域中的自我也是在时时流变的,肯定还存在着语言有效性的问题,这是无法回避的。

李:实际上每个人都在变,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自我也是在不断变化和充实的。我觉得绘画永远是视觉这一瞬间传递的一个东西,沟通也在瞬间。绘画永远有它自身独特的东西,有它独立存在的意义。那么如果绘画过于套路化、流程化,就很难打动自己,也很难打动别人。当你缺少要求的时候,这就叫逃避了,你的这种坚持就叫逃避,你脱离现场,你开始回避问题了,你对自己不进行批判和研究了,这就得不断地给自己提醒。

马:我觉得现在你的整个状态在转变,似乎更愿意去跟一个真实的自己相处,接受自己所有满意或者不满意的东西,能够坦然地去面对自我,知道要站在哪里,要往哪里走。这才是你最大的变化。

李:对自我的要求是必需的,一个人如果缺乏做事情的愿望,或者说任由一种惯性的愿望来支配是很可怕的。要变,就要推翻和怀疑,焦虑和痛苦是常态。哪怕在别人的眼中只是一点点的改变,对自己来说都会得到一些收获和体会。只有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去反复,才能累积到一定的量,并期待一次更大的跨越。我画面中的败笔和疏漏也许旁人是根本无法看到的,但是它确实让我获得了以往从未获得过的体验,所以我说我整个画花的系统,还有我整个设局的系统全变了。比如我们说到我画的色粉风景,实际上这批风景就和我当时“现场”那批很不一样,选择的题材和场景以及我的愿望都不一样。如果说以前可以算是“借物达意”的话,新的这批画的意义我就想让它显得更模糊一些,并不希望它去传递一种非常明确的、可言说的东西。我的“返境”可以说得很清楚,我的“现场”也是。但是今天我真的说不出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观念或者说设置,完全没有,就是体会,就是很多的绘画触感和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发现的那种新鲜的、不可知的诱惑感。

马:我觉得这种东西它是不能用一两句简单的观念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不像之前的系列可以用一套系统话语去描述它,分析它是怎样产生和怎样生效的。但是今天的这个东西它恰恰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和感受,这用语言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而且每个人在看到你作品的时候,都会有不一样的体会,这恰恰是绘画最有意思的地方。

李:其实对于绘画精神的问题,我并没有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单词来考虑,我觉得它一定是自然成型的,绝不会是抽象空洞或者说强加上去的,应该是通过一些东西自然流露出来的。对于一个画家来说,画面自身还能不能给画家提供自由的空间和更新的可能性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这也是吸引着你去不断推进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最近这批画我开始画一大丛花,构图不再遵循一种章法,笔墨也更加自由随意,想以此给自己打开一个释放的空间,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投入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状态中去。很多的迟疑也好,反复也好,当彻底放松之后,你会发现其实所面对的问题越来越没那么复杂了,发现之前很多的纠缠都是一些并不重要的迷局。

我觉得捡起什么和丢下什么对现在而言是有意义的,但这还只是一个阶段,并不意味着我已经“得道”了,每一个阶段的推进永远都是处在过程之中的,也许下一个阶段的自己又会完全不一样,在过程中就意味着得到的永远是阶段性的结果,而每个阶段所得到的结果也并不一定需要它给自己带来多么巨大的提升,只要一直保持着持续的生命力,一直努力去挑战自己,我觉得这个创作状态才是至关重要的。生活和艺术都需要主动,主动就会有要求,或者说有要求生活才会变得更主动。主动会帮助你不断去寻找一些新的可能性,同时又在不断推翻自己,这会使生活和绘画都变成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哪怕在旁人眼中只是很小的一点点改变,对自己的意义都很大。我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反而可以让自己简单起来,认清自己,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反而在画画时带给了自己很多莫名的余地和空间,有的时候对了,有的时候又发现自己错了,这种反复确定和追寻的过程带给我太多绘画的快感,同时也让我获得了很多不一样的体验。

李强《大象日记2016》30 cm×30 cm×36布面油画2016年

李强《雪2016No.1》150 cm×200 cm布面油画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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