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王 艺
中国自古就有对自然山水审美的发现,对回归自然的思想自觉,古人从天地的动静、四时的节律、昼夜的往复与绵延中感受到了宇宙的生生条理,从而在具体的大自然中抽象出了生命意志的诗情,由此而来的中国自然哲学,无不表达着对大自然孩子般的依恋,天真的赤子之心。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种欣赏自然的方式,这种精神上的真自由、真解放,为我们敞开了宇宙和人生的全景。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观物的心态,就是主张以自然的方式去看待自然,倡导人应该放弃自我的本位,融入自然,像自然一样活泼和生发,“以物观物”,以赤子之心观物,有此一种心境,则可以感应万物,谛听大自然最深的生命妙趣。从艺术的角度来讲,这种朴素的哲学思想,正是构成中国艺术最深沉的根源,无论哪个时代都无法让人抛开这超然玄远的精神背景,为艺术审美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观察和看待大千物象的方式,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空间。
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山水质有而趣灵”。清代大画家石涛《画<春江图>》一诗写道“吾写此纸时,心入长江水,江花随我开,江水随我起。”所谓一草一木栖神灵,山川草木无不有生气畅行其间。因此,无论中国的绘画还是中国的诗歌,在表达人心与大自然的缠绵灵动,宇宙的生命秩序时,都趋向于相同的审美经验,相通的哲学精神,自然已不是人的经验看到的自然,这使得中国山水画自始就是一种“意境中的山水”。面对真实存在的自然景象,皈依大自然而获取生命自由的象征,就成为了艺术家表达的永恒主题。带着对于中国文化精神的回溯,针对徐小东和林茂的作品,我开始从总体上重新思考他们的艺术创作,如何在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和撞击中构建自己的视角,找到新的兴趣点和表达方式,赋予自然持久性的崇高。回归这个主题,林茂和徐小东的作品可以给出我们更多的启示。
中国文人对于山水的审美观照,和在此基础上产生的集体情感模式,对于徐小东、林茂这两位既有油画院创作背景,又有国外学习和考察经历的艺术家来说,是具有返观意义的,无论是浪漫主义的表述,还是理想主义的叹息,使得他们现有的语言、形式、技法在当下的时代语境下都可以自由地展开。他们的作品在传达古典与现代的精神指向上,在追溯前人山水观以及对于传统“气韵思景笔墨”理解的前提上,在对中国传统艺术和文人情怀有所参照和借助的基础上,都有意无意地完成了对中国文化的追求和认同,有所取舍地复苏了中国文化中具有生命力的那部分内容,包括看待自然物象的方式以及画面传达的图示和气韵。
画面和风景都是存在于自我外界的因素,风景是易消逝的、没有逻辑的生命,是真实存在的物象,而画面确是持久的、掺杂了画家诸多观念的形态,是画家主观意象的呈现,如何在画面和风景之外寻找更为本真的东西,使画面通过色彩和形式达到某种程度的和谐,从而提纯出一种生命的抽象的节奏,或许这才是画面最真实的部分。“这是我童年时代的故乡,这故乡消逝了,老屋,故人,连同故人的心肠一起消逝了。莫道这幅画只是记忆,是假的,其实是真的。”吴冠中先生这句话感人而质朴,道出了一位艺术家最心底的诉求,如何在作品中寻找和表达这种本真,也便成了徐小东、林茂不断追求的内容。
他们的作品都没有直接面对自然和色彩的感觉印象来创造,他们的风景与其说是经验世界的景象,不如说是心灵体验中的幻景,为了寻找精神底层的真实幻象,他们不遗余力地调动了个人最饱满的人生体验,把这种最真实的自然抽象为某种画面的语言和形式,成为对大自然的体会和心灵状态的表达。在他们的画面中没有了理性的生硬和意志的骄傲,甚至放弃了作为人类主体的心态,只是和自然在同一个状态里,将生命的意志,或许是桃花源的兴奋,或许是塞纳河的婆娑迷离……这种种都渗透进每一块颜色、每一种图示中,自然地完成了物我之间转换与对话,“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这个过程发生的随性而自然,于是画面有意味的形式之于自然有生命的节奏,彼此相互慰藉和扩张,给予图像一种独立存在的力量,给予画面一种充实的意志力。让我们今天可以旗帜鲜明地看到徐小东、林茂作品中极具个人生命意识的艺术语言和表达方式。
因而,在他们作品面前,强烈冲击我的不是具体的技法等细节的东西,而是画面充斥着的不同气韵和气象。林茂,也许是南方山水滋养了他活泼生动的性格,所以他的作品像是文学上的浪漫主义,感情婉约而细腻,画面中去除了灿烂的光和色,充满了诗的气氛和情调,画面平淡疏简、天真质朴、明快秀丽,即使面对西斯莱小镇这样的西洋景,也不免带有中国式的抒写,画面以最简洁的构图和笔触表达了自然万物的变化节奏,有着中国古典的笔墨意趣和现代样式的标准,对艺术语言的纯化和简练,使画面和情感达到了高度的统一,充满着平衡、纯洁和静穆的精神体验。徐小东“一个纯正的北方汉子”,却有着一颗柔韧的心,对于情感的传达则来得更加直接和浓烈,他的作品充满了中国传统北方山水的充实和广大,更加偏向传统的写实和充盈,深得北方气象。图式上对物质的空间和想象的空间进行了再造,全景式、平远式的开阔构图,使画面形成了与现实的某种距离,细部刻画的真实具体,也没有影响这种浑然一体的气势。同样,对于艺术语言和样式再造的过程,也就是纯化精神的过程,现实的物象在徐小东的作品里获得了重生,这种厚实的精神力度也使得他的作品同样具有了神性的静谧和真实。对于徐小东来说也许他描绘的是永恒的宁静,但传达给观众的却是对于消逝着的生命的深深叹息,这种强烈的时空观和对于自然生命意识的觉醒,通过他平稳的图示和深沉的色调坦露无疑,他直接明了,他大声地述说着,热情地关切着这个时代的每一处风景,哪怕是一片山坡的阴影,一朵金色的葵花,一处城市的光,似乎他眼睛所能触及的地方都能为他展开片片乡愁,他认真地、永不停息地追寻着自己敏感而热切的内心,在自然的世界里,敏感的心才安顿了下来,这同样也是人与天地最融和的自然状态。他们的作品既属于这个时代,又不属于这个时代,这就是艺术对时代的超越性价值。
好的艺术一定是带有创造性的观念所诞生的,也一定是艺术家最真实的生命体验,而无论怎样一种描述语言和状态,作品对于他们,都是对于生命意象的补偿与平衡,重要的不仅是完成了文化和艺术的回归,更是在自然中找到了最大的恩宠和救赎,最伟大的生命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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