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吴川淮
把字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确实有一种不会写的感觉。郑板桥说:“写到生时是熟时。”生熟之间,颇难掌握。写字如“烹”,到了一定火候的时候,该熟了。但是不是“熟”了呢?还不一定,还要更深入地修炼。怎么办?那就回到原点吧。回到原点,就是回到过去,也正是面向未来。人在一个交接点的时候,就给自己算算账,把自己清点一下,把自己洗一洗,然后,背上行囊,重新出发。
快接近知天命的时候,还是惶惑,这种惶惑是一种内心的感觉,说不清楚。传统背在身上很沉重,又丢付不起,举轻若重还是举重若轻都来自一种感觉,一种选择。写字就是一种感觉,说高深并不高深,说轻薄了就是对它的亵渎。它是一种细微的感觉,但有一个背景,一种依托,那就是整个的中国文化,否则,它就谈不上是什么艺术了。它是中国文化特殊的延伸,这种延伸一达就数千年,形成了一种根脉。它是最简单的丰富,也是最丰富里的简单,所以,它又是笔墨中的哲学,透着那么一种玄妙,一种纤细又豪迈的智慧,我甚至感到它是真正的汉语中的另一个体系流程,实在是宝贝得不像啥了,很神圣但又不敢看得太神圣了,否则,就缩着你的手脚,缩着你的灵性,成了它的仆役还不会被它青睐。
我在书法上体验到了一种忘我,一种沉醉,说穿了是对一种文化的浸染与沉醉,它是你笔下的舞蹈,是你心灵的归宿,既是你的放达之处,又是你的栖依之所。
把书法当做业余会有很多的乐趣。我在中国书协编了近两年的《中国书坛纪事》,把建国后先贤们的书迹与行状进行反复的映照与叙述,这些先贤们都有很高的功力又有很深的传统文化的背景,书法于他们就是一种“玩”,“玩”得那么自得,书法是他们不期所遇的收获,是他们文化的印证。我们正在追索着他们的境界,不断地给自己补课,这时候,抬头看着远方那一座座的高山,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所以,写字是最切身的审美实践,是精神上的“品茗”与“论禅”,写到最后就写成了文化,写到底是笔墨中最真实的那个精神上的自我!
因为这样,我更愿意在古典的文论、书论及西方经典的哲学中找着和书法的关联,在自己学习传统中去寻找理由和笔墨里内在的张力,在创作与研究中相得益彰。因此,也就有了这些论文和心得,它亦是我这几年的“精神流迹图”。
有意思的是,传统的书法经典有几重的境界,完全可以用王国维的三个境界来做对应的。书法的三昧是文化的三昧,阿·托尔斯泰写过这样的话:“在血水中三次浸泡,在灰水中三次冲刷,在清水中三次洗濯,我们就比纯净的更为纯净了。”书法也正是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笔墨实践中,“纯净”回我们生命的本真状态。正如马克思所说:“人的感觉,诸感觉的人类性,只有通过它的对象的定在,通过人类化了的自然才生成起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何新译本)
立足传统,对书法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生硬的信条,而是一种自始至终的观照。书法是与语言完全相融又不同的一个体系,把书者情感抽象化、意味化,把文字变成由技入道的一种媒介,把线条写成可以感知的一个个体生命的脉动。只有书法能够把语言变成材料,变成你生命的肌肤,变成你与传统和先贤互相关照的根系。对传统不存敬畏与崇仰之心的人,根本是和书法无缘的。
经典是书法之视点与归宿,在经典中栖息绵延,获取灵感,检索情感,推断判断,化古为我、化我为古。经典实证着它的永恒的魅力,并在每个个体身上得到它的积火传薪。从经典中获取经验,获取判断,并从实践与创作中回归经典,最后回归到人书合一的境界。费新我有言:“非言之艰,行之维艰;行之非艰,知之维艰;知之非艰,化之维艰;出神入化,意会难宜。”
我现在更认为书法要进入一种旷达的境界里,笔墨散漫着自己,情感充溢着自己,不知为书而书,得趣于笔墨还归于自然,在经典的观照中打通一条自我回归之路。所以,经典也罢,民间也罢,都收入“炉”中来化解。书法动人之处的精神,就是那样自然,像流出来的血,滋润着那方精神的净土。所以,在诗书的吟唱中,在古典的沉思里,在漫漫长夜里,书法的陪伴也是在漫长之中,栖留在心中的那股气。不妨把徐渭与倪元璐对比,也不妨把赵之谦和宋克拉扯到一起,还有王铎和傅山,还有于右任和王世镗,更有一笔秀字的白蕉透出的那种风骨。
回到原点,从知性走向感性。
回到原点,从理性走向浪漫。
回到原点,上山,观景,下河,肩一担文化,走一条通往远山的路。
回到原点,蘸满墨的笔和沉静的心在洁白的宣纸上低吟或者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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