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宾冰
在电影中引用绘画亦不鲜见,如塔可夫斯基的《安德烈·卢布廖夫》,Derek Jarman的《卡拉瓦乔》,再如伦勃朗、维米尔等荷兰画家对于Peter Greenaway的影响。美国画家Edward Hopper的绘画亦同电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关于他的研究资料里并未提及电影对他的影响,不过在他的不少作品,尤其是以城市生活为主题的作品中运用了摄影机的视角,类似电影场景的构图,以及“黑色电影”式的光线。他影响了希区柯克、文德斯、贾木许、Terrence Malick等诸多导演;奥地利导演Gustav Deustch甚至直接将13幅Hopper的画作搬上银幕,并用一个虚构的女性角色—雪莉—串联,演绎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早期的美国历史。同Edward Hopper的原作一样,《雪莉:现实的愿景》(Shirley-Visions of Reality)也有着精巧的构图、精致的布光和亮丽的颜色。不过电影和绘画毕竟是不同的媒介,有着不同的语言,因此对于《雪莉:现实的愿景》批评往往在电影和绘画的转换之间,并往往针对其转换的不足。导演在《雪莉》中利用广播新闻事件作为叙事的时间轴,并代入各类文化符号,如开头出现的爱米莉·狄金森的诗集,电影院银幕上出现的亨弗莱·鲍嘉主演的电影(原作中的银幕仅是一片模糊的银灰色),旅馆里雪莉阅读的伊利亚·卡赞的剧本及后来在麦卡锡主义时期卡赞涉及的好莱坞政治“黑名单”事件,倒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在这些符号中,原画和电影之间唯一的交集是一本柏拉图的著作。原画名为Excursion on Philosophy,创作于1959年,Hopper的妻子,同时亦是他的合作者Jo在创作笔记中提到画中的书是一本柏拉图的著作。原画中的主角是一名坐在床边沉思的男子,摊开的柏拉图著作摆在身边,身后的女子裸露着下半身,背对观众,似乎是睡着了。地面上和墙上两块大面积的方形高光区域在画中异常显眼,仿佛打开的书页,将男子包围。艺术史教授,同时亦是Hopper研究专家Gail Levin分析道:“Hopper在画作中将这名沉思着的男子安排在由身后女子象征的世俗领域的诱惑及由轻盈飘逸的光线象征的更高精神领域的召唤之间。彻夜阅读柏拉图的著作后,显然,这名男子陷入了(对于在世俗与精神之间的)抉择及各自带来的结果的冥思苦想之中。他在由狂热的内心活动所导致的忧郁中凝滞。”而电影中的主角始终是这名叫雪莉的女子。在这幕场景中,她在思索着柏拉图的洞穴寓言。她始终是电影的中心,是叙述者。电影中运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推进叙事,同时这也是这位女性对约三十年的美国历史的解读,由此将个人经验与历史事件融合,正如导演在自述中写到的那样:“历史由私人故事构成。”然而片中对于雪莉面部及身体的大量的特写镜头,难免令人联想到约翰·伯格的著名观点:“男性观察女性,女性注意被别人观察。这不仅决定了大多数的男女关系,还决定了女性自己的内在关系,女性自身的观察者是男性,而被观察者是女性。因此,她把自己变作对象—而且是一个极特殊的视觉对象:景观。”尤其当雪莉的男友是一位摄影师的时候。于是片中颇有意味地出现的场景—雪莉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为自己的男友当模特,看上去似乎是“男性观看/女性被看”的注脚。不过同时出现的雪莉的内心独白—第一次被他拍照,第一次看到他在相机后的样子。感觉那个朝夕共处的人一下子变的陌生,自己更像是作为他想呈现而摆出的那个样子,让事情变得微妙。比起男性与女性,看与被看,主体与客体之类的二元对立,这更像是将这位女性的处境置于一种特殊的情景中考量。大量的特写镜头更多表达美学功能,而非类似经典好莱坞电影中隐藏的意识形态。
有趣的是,影片中的时代基本上与好莱坞黄金时代(约1920-1950年)重合,这时期电影中女性的形象不外乎受害者或者男性的性幻想对象。英国电影理论家Laura Mulvey在她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指出,这时期的女性形象是好莱坞父权制电影工业意识形态下的产物,女性是被动的,被男性(电影角色及观众)观看的奇观(spectacle),她们不参与叙事,仅作为满足男性窥淫癖(scopophilia)而存在。而雪莉被导演塑造成一位与好莱坞银幕上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独立女性,她是纽约的剧场演员,剧团解散后做过电影院引座员和报社秘书,在大萧条时期遭遇失业,最后去欧洲重新加入剧团。在她与男友的关系上似乎也占主导地位,甚至导演在访谈中提到,她在一个团体中(剧团),而非与某个伴侣一起生活。她还有比较明显的左派倾向。同时,影片中还时不时出现对好莱坞的批判,如剧团解散,其他成员多去好莱坞发展,而雪莉认为好莱坞腐蚀人心拒绝前往;再如在连续两幕场景中被提及的伊利亚·卡赞,她曾在剧团与卡赞共事,对他非常尊敬,而“黑名单”事件(卡赞“揭发”了几位有共产党倾向的好莱坞同事导致包括卓别林、奥森·威尔斯等诸多导演、演员被迫离开美国)发生后她既震惊又愤怒。此外,影片几乎摒弃传统或者主流电影叙事方式,或者如Mulvey所说的解构了一般电影的观影快感,富有强烈实验感的形式与内容相辅相成。不过,在长达90多分钟的影片中,不断重复新闻广播—画面—内心独白(偶尔插入简单对话)多少有些单调,甚至有种PPT之感。而在人物塑造方面同样也有些模式化,至少人们应当注意:一位白人、中产阶级、异性恋女性的经验无法代表所有女性的经验,也不应该是唯一的女性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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