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成蹊
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春,长安。
归来的汉使团,簇拥着10个匈奴打扮的人,出现在街头。尽管汉匈之间已罢战多年,匈奴使节也经常来往于长安,队伍中的一个老人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只见他须发皆白,手中还握持着一根破旧的竹杖。尽管衣衫褴褛,他却气宇轩昂,目光直视前方的未央宫。
“这些是匈奴使节吗?”有人不禁问道。“不,那是苏子卿。”不知是谁接了这句话。顿时,人群中有一阵小小的沸腾。人们不禁惊呼:“苏子卿!这是19年前出使匈奴的苏子卿!他竟然还活着!”
天汉元年(前100),汉武帝已经登基41年。自元光二年(前133)马邑之谋开始,汉匈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持续了33年。此时的匈奴日趋衰落,刚刚即位的且侯单于由于担心西汉趁自己立足未稳发动战争,就把扣留的所有汉朝使节全部放还,以此示好。汉武帝心领神会,派出以中郎将苏武为代表,包括副中郎将张胜和假吏常惠在内的100余人出使匈奴,护送扣留的匈奴使节返回王庭。
就在苏武等人完成护送任务后,意外发生了。
匈奴中有一位叫虞常的汉人,他当年是作为汉使卫律的手下被胁迫一起投降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寻机会回归故土。同时,另一位投降匈奴的缑王因为自己舅舅昆邪王的缘故,在匈奴一直被边缘化。同是天涯沦落的二人一直在谋划如何劫持单于的母亲,作为再归汉朝的“投名状”。苏武的副手张胜与虞常是故交,这次他们的到来,无疑让虞常觉察到了机会。于是虞常偷偷见了张胜,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张胜认为这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便给了他们物资支持。但虞常等人行事不密,有人向单于告发了他们的阴谋。虞常被捕,缑王被杀。
副使张胜听到消息后十分害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苏武。面对飞来横祸,苏武的反应出人意料,他突然抽剑自刎,幸亏被张胜、常惠及时制止。不久,单于派卫律审问苏武等人,苏武认为有辱国家,再次拔刀自刎欲全臣节。卫律愕然,赶紧抱住他,并派人叫来了大夫。大夫在地上挖了一个洞,洞中生火,再把苏武放在上面,踩住他的背部直到出血,过了很久苏武才缓过气息。
尽管活了下来,但苏武知道,单于定然会来劝降。
有一天,卫律又召见了他。在当着苏武等人的面斩杀了虞常后,受到惊吓的张胜很快投降了。当卫律恐吓苏武说他也要被连坐时,苏武怒斥道:“你作为臣子,弃绝恩义,背叛国家,投降蛮夷,怎么还敢在这里说话!你知道我不会投降,这将导致两国的战争。匈奴的祸端,就要从我这里开始了!”
卫律无奈,只能上奏单于。单于见此,便将苏武囚禁于地窖中,断绝饮食,想逼他屈服。可苏武将雪和毡毛混在一起吞咽下去,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单于无奈,只得将苏武放逐到北海(今贝加尔湖)的丁令国牧羊,并声称公羊有了乳汁才放苏武回汉朝。
贝加尔湖位于遥远的西伯利亚,周边分布有大量冻土带,1月的平均气温是零下26℃至零下33℃,直到今天都是人迹罕至。不难想象,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苏武面临的是怎样恶劣的生存环境。
《汉书·苏武传》这样写道:“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掘野鼠去草实”,寥寥数语,苏武的艰辛跃然纸上。堂堂汉使,此时不得不依靠挖掘草原野鼠洞中的草籽充饥。不知这时的苏武是否会想起朝堂上武帝授予他节杖时的殷殷嘱托,抑或是忆起自己出长安时的意气风发。不过这一切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这时所面对的,只有眼前不会说话的羊群和无边无际的草原。
牧羊的生活是那样平淡。每天,苏武都拿着作为汉使象征的节杖放羊,晚上则抱着节杖睡觉,哪怕节杖上作为装饰的牦牛尾的毛已脱落殆尽,他依然如故。“只要节杖在,汉朝就在,我就还要回去复命。”或许,这就是他此时的信念。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五六年。一天,单于的弟弟於王带着部众到北海射猎,见到苏武能织打猎用的网、矫正弓弩,也知道他就是那个宁死不降的汉使,心生敬佩,于是赐予他衣服和食物改善生活。三年后,病重的於王没有忘记苏武,仍赐予他马匹牲畜、服装器皿和帐篷。不久之后於王病逝,他的部众也迁走了。附近的丁令人贪图苏武的畜群,见他又沦为孤身,就在隆冬时节把他的牛羊抢走。生活刚有好转的苏武,又陷入了困顿。
直到一天,一名不速之客的邀约,打破了苏武平静又艰辛的生活。邀约的人叫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也是苏武的故交。
对于这位因力战匈奴不敌而投降的故旧,苏武并没有表现出轻蔑,他欣然应邀前去赴宴。
酒酣耳热之际,李陵缓缓道出此行的真实目的。单于依然没有放弃劝降苏武的打算,听说李陵与苏武素来友善,因此派他来游说。
李陵表示很同情苏武的遭遇,更摆出了苏武母亲已经去世、夫人可能改嫁、妹妹和孩子也可能已经离世,即使回去也将孤苦伶仃的现实,这一番劝说可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而,苏武依然拒绝投降。
其实,李陵的内心何尝不痛苦?作为名将之后,他的投降对将门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后来,李陵想帮助苏武改善生活,但又羞于见到他,就让自己的匈奴妻子送了他几十头牛羊。
后元二年(前87),汉武帝驾崩,汉昭帝即位。李陵又来拜访苏武,这次不是为了劝降,而是庆贺苏武即将归国。
其实,长安始终没有忘记苏武,多次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在一次出使匈奴的途中,当年不得已投降匈奴的常惠,悄悄找到汉使,告知苏武仍然活着,在北海边牧羊。于是,就出现了文章開头的那一幕。
苏武归国之后,被拜为典属国(负责对外事务的官员)。这一刻,苏武已经等了19年,“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这19年,亲朋离散,物是人非。但总算熬过来了,儿子也与自己团聚。
就在苏武认为自己的生活可以就此平静下来时,命运又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的儿子苏元卷入了谋反案,被处死,苏武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免除了官职,他的人生再次跌入谷底。直到汉昭帝驾崩后,他才迎来了转折,宣帝登基后,苏武获封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神爵二年(前60),苏武,这位宁可在贝加尔湖畔掘鼠洞食草籽也不投降的铮铮汉使,闭上了双眼。
有人说,人在将死之时,大脑会快速回忆自己的过往。他或许忆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中郎将,在踏上奔赴草原的路途时,是何等气势如虹;或许忆起那个威武不屈的汉使,在北海畔的风霜雨雪中默默地握着节杖牧羊时,是何等坚定忠贞;或许还会忆起自己在武帝园寝中流泪祭祀,告诉先帝从未投降时,是何等心潮澎湃。
他可能想起这些,但他想不到的是,在其身后的2000多年,他的名字与他的一生已经化作一个民族忠诚守节的象征,穿透了历史的尘埃,成为照亮后世仁人志士的永恒灯火。
孟德尔//摘自国家人文历史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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