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韩石山
溃败中的战略转移——《徐永昌将军传》之一节
韩石山
徐永昌(1887—1959),生于山西崞县(今原平市)。少小贫苦,转而从军,毕业于陆军大学。先后任绥远省(今内蒙古自治区)、河北省、山西省主席。抗战八年,任军事委员会军令部部长。抗战胜利后,在停泊于东京湾的密苏里号军舰上,代表中国政府,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名。
“七七事变”爆发,抗战大幕开启。
迎来的不是痛击顽敌,收复失地,而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好些书上,借用当年报纸上的说法,说华北前线的国民党部队,逃跑速度之快,日本人在后面,用望远镜都看不到中国军队的影子。
是戏谑,却不能说不是事实。
亲临前线指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永昌。
然而,正是在这节节败退中,中国军队统帅部,实现了一个后世视为奇迹的战略大转移,质言之便是,将中日两军之间的南北对抗,艰难地也是机智地,转为东西对决。
正是这一战略转移,奠定了中国抗战的基本格局,也保证了中国抗战的最终胜利。
“七七”之变,事发突然,却不能说不在中国战略家的预料之中。若说突然到不知所措,也未免小觑了中国战略家的集体智慧。
中日之间,终有一战,这几乎是举国上下多少年来的共识。关键在于,开战后如何应对,并取得最后的胜利。
中国有个著名的战略家,叫蒋百里,是早期的留日士官生,曾任保定军校校长,抗战中曾任陆军大学校长。蒋写过一本《国防论》,系多年所写论文的合集,内中对中国的国防,有许多筹划。其中说,中日战事一旦发生,中国的战时大本营,宜设于芷江、洪江一带,这地区有森林、矿产,又有沅水流贯其间,是天然的防守地带。空军基地则以昆明为宜。应当说,他的思路是对的。抗战开始后,中国的战时首都,设在重庆,不过是更往西了些。而芷江、洪江一带,确实是重庆的重要屏障。
最妙的是,此公早在战前二十年,就预测了中日之战后,中国应取的战略姿态。
1923年,蒋百里在北京住家,母亲去世,回故乡海宁硖石奔丧,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偕湖南来的吊丧代表龚浩北上。第二天早餐时,火车经过徐州,百里忽然若有所感地说:“将来有这么一天,我们对日作战,津浦、京汉两路必被日军占领。我们国防应以三阳为据点,即洛阳、襄阳、衡阳。”意思是,守住三阳,终会转败为胜。
龚听了这个神话般的怪论,觉得他的老师太敏感。他暗自沉吟:“将来中日两国开战,无论怎样,我们的半壁河山不会沦于敌手。”他不便跟老师抬杠,只好付之一笑。
百里还有句名言:“千言万语,一句话,就是不要跟他讲和。”
抗战开始后,最高当局将全国临敌的地面,划为几个战区,黄河以北,太行山以西,为第一战区,起始是蒋介石兼战区司令长官,刘峙副之。再后来是程潜专任。跟蒋百里作过如上谈话的龚浩,出任战区参谋长。
《蒋百里传》有言,抗战军兴后,龚浩任第一战区参谋长,不久又兼任河南省府建设厅长。百里由香港到汉口时,河南省府迁于豫西之南阳。龚想起他的老师“将来中日战争应以三阳为我们根据地”的旧话,心中敬佩之余,特在卧龙冈建起一座小亭来,题名“澹宁读书台”,还勒石镌碑,记载津浦车中的一席话,留为纪念。
历史是不可逆料的。抗战已然过去多少年,再看这个说法,会觉得太平常了。可在当时,却不得说不是一个梯突而又新奇的说法。守住三个地方,中国就不会沦亡,太稀奇了。现在你若拿一张中国地形图过来,将这三点连成一线,定会恍然大悟,啊,原来这么简单。东边是绿色的,西边是黄褐色的。此时再随便问一个初中学生,两边有什么不同,想来都会朗声回:西边是山地,东边是平原。
杰出的战略家,也是从平平常常的道理中,得出他的战略思想的。
这个战略思想,实施了没有?
回答是,至少在“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的第一流军事人才,就在研究对日作战方案,到1935年秋,最终方案完成,且专门派人携此方案到北平,征求徐永昌的意见。
徐氏时任山西省主席,同时又是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的委员,这些日子正在北平治病疗养。
来人叫熊斌,字哲民,是永昌陆军大学的同学。时间是十月十六日。地点是北平东皇城根四号徐宅。简单交谈几句,熊氏离去,两人约定,明天城外交谈。
熊斌此人,很不简单,可说是蒋介石的一个重要幕僚。这几年,多在北平,协助何应钦(敬之)料理华北军事。著名的“塘沽协定”,就是他代表军分会,与日方代表签订的。熊的身份亦很显赫,为军委会第一部(即后来的军令部)中将次长。所以约定城外交谈,就是因为熊的这一身份太惹眼,在徐宅逗留过久,会引起城内日本特务机关的关注。
熊氏此番北来,负有重大使命。且据徐氏日记,略加还原,情景立现。
早七时,熊氏来,稍进食,八时许,同车出城,先拟走农事试验场,以修路,乃往颐和园,到石舫时,正好此处有茶寮,择一相宜位置,对坐品茗谈话。
永昌所以选择此处,或许与前几天曾与夫人来过有关。
下面的对话,悉采自《徐永昌日记》。此书由台湾中研院近代史所出版,十二大册,前两册系影印徐氏木刻版《求己斋日记》,后十册系据徐氏日记手迹影印,每页放日记四页。也就是说,若一页放日记一页,便是四十册。可知字数之巨。再就是,徐氏日记有一重要特色,就是重大事件,所记甚为详尽。像下面还原出来的两人对话,除两三句接续语,均为日记原文。
徐:此处清静,我兄尽可直言。
熊:中央最近综合蒋大使、萧武官报告日本广田及其军部转述对华新政策,一、要求中国废止以夷制夷的旧法(不续聘欧美顾问而用日人等等),二、须尊重满洲国(不再用伪满字样,彼此可以有无通),三、联合剿共(并非派兵协助,惟恐中国剿不下,拟派员视察而随时襄赞计画等)。刻下实谋其定策之进展,如不能达到,将出以整个压迫(即令我接受其计画),即仍实行其分化手段(事实上自来亦未停止),除满洲国外,再造成蒙古国,华北、华中、华南等国。
徐:蒋先生的意思?
熊:蒋先生看定日本,是用不战屈中国之手段,所以抱定战而不屈的对策。
徐:这我就不明白,前段时间,为何一再避让呢?
熊:前时所以避战,是因为与敌成为南北对抗之形势,实不足与敌持久,自川黔剿匪后,对敌可以东西对抗,自能长期难之。只要上下团结,决可求得独立生存,虽战败到极点,亦不屈服。
说到这里,熊打开公事包,取过一个卷宗,扣下推了过来。徐抽出里面一叠文稿,细细看下去。看过之后,抬起头。
熊:参谋部制定之国防大纲,分为冀察区、晋绥区、山东区,以陇海线为最后抵抗线。开战初,以宋商等守平津,晋绥军分守雁门及娘子关。倘平津放弃,宋商退守保定沧州之线。中央军进至漳河之线,收容之。同时晋军据太行以侧击敌人,其后依情形,使成西依太行,东沿黄河之阵线。最东之线,则渐以徐州为倚轴而达于海。日内林蔚文至豫省指导作相当之准备工事。
以上提到的,宋指宋哲元(明轩),商指商震(启予),两人职务多有变动,均为河北地区军政首脑。保定沧州之线,即这个方案中最为重要的“沧保”国防线。
徐点点头,不作声。
熊斌也不再说什么。
四目相对,全都了然。
这天午后,永昌的事特别多。先是画初来,略谈租房事,以备再来时眷属住地。画初刚走,李石曾继来。四时许,萧仙阁来,约往瑞蚨祥西楼晚饭消遣,力辞不获,只得应允,六时半偕黄胪初前往。晚饭,永昌原有安排,要宴请商书翁、王孝起、王画初、张槐青等朋友。忽接熊哲民电话,要他过去密谈,只好让黄胪初代做主人,招呼商等用餐。
在瑞蚨祥西楼,略事应酬,便赶往熊下榻之酒店。
坐定后,熊拿出蒋介石的电报,说蒋先生刚刚发过来,让转永昌兄。
永昌接过看下去,电文为:阎先生态度光明,意志坚决,出人意料外,但渠决不出任华北领导人之责,希令宋商韩知之,遇事均可请其指示。又,对于日本之会议,以为首在全力对中央,压迫华北次之,中正在中央一日,必负责到底,不令华北将领作难,并已催何敬之于六全会议后即来平。
电文中的宋商韩,宋商前面已注过,韩为韩复榘,字向方,山东三省主席。
据此可以说,蒋终于下了决心,以强硬态度对付日本人。
这年十二月,徐有上蒋委员长长函,坦言自己对对日作战的看法。先说,华北局势,自多田宣言发布后,土肥原到张(指张家口),亦有所持论。因之谣诼大炽,而日方活动实随之突飞猛进,递演至今,实有不可终日之势。昌爱护国家,不敢后人,虽养疴空山,未尝不冷眼观察,殚心筹虑,藉效愚忱。谨将华北切实情形暨昌管见所及,为钧座披沥陈之。
接下来说,前日熊次长来北密谈,谓中央已从事准备,然昌窃念此特于万不得已时,借作背城之谋,断不可恃为孤注之掷。盖欧非云扰,正日人乘机肆虐之时,衅端一开,欲求一调停之人,亦不易得,战胜之效,梦想难期,再败求和,其损失且视今百倍。纵使如熊次长所述,南北战线可变为东西对峙之局,在我似较有利,然海疆被扰,饷械立断来源,共□猖獗,后顾亦在可虑。况默揣北方军队之心理,深惧退过黄河,地盘一失,饷项无著,人各有心,何能持久,亦不可不长思熟虑者。(韩注:上文中的□号,原字系对我党我军的诬称,故以□号代之,下文同,不再注。)
基于此,提出消极积极两策,消极之策是,中央于华北,表面上极端放任,听北方将帅自为团结,应付日人。但何人为其领袖,中央先与密商,务择能忍辱负重,手腕敏捷,为中央相信以心者充之。其择术如何,中央全不过问,但能暂阻日人侵略全国之野心,调和华北之将帅,以待将来开战时之通力合作,即为得计,此死中求生之策也。
积极之策是,另简亲信大员,为日人所不甚忌恶者充任,于日方极意敷衍,而中央负其全责,待至万无措手之时,即举黄河以北、太行以东、雁门以北之利权,全部饵敌,亦所弗恤。但求能延时日,为图强恢复之地,此缓死待医之策也。
且分析了两策各自的利弊:消极易见信于日人,而难得国人之谅解,积极可操权于中央,而或启日人之刁难,然苟非中央与华北诸领袖,金石盟心,死生不易,则此两策均未易实行也。或谓以权利饵敌,无异割肉饲虎,无策之策,于事何济,不知今日华北内外情形,势极危殆,抑且不异已亡,以已亡之地,而借为自强图存之基,两害从轻,宜知弃择,此昌所以筹思累日而终不敢不陈于钧座之前者也。
也就是说,中枢的对日战略,永昌早已知之甚详,且有自己更为中肯的建言。
1936年5月,永昌辞山西省主席与所兼三十三军军长。七月奉召南下,年底返并,第二年二月,赴南京参加国民党三中全会,会议期间,军委会办公厅主任朱培德病逝,应蒋之邀,继任之。从此脱离山西,进入中枢。
“七七事变”后,华北局势,甚是危殆,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刘峙(字经扶,司令长官蒋自兼),无法应付,要求中枢速派大员前来坐镇。
七月二十三日,蒋令永昌北上,组建石家庄行营,任行营主任,代其统一指挥华北对日战事。行营,这是一个封建时代的说法。御驾亲征,驻跸之处,即为行营,如同住宿之处,即为行宫一样。
徐受命,但不要名义,他本是军委会办公厅主任,也能负起这个责任。事实上,既然机构为行营,要不要名义,也等于是行营主任了。好在均为主任,言谈间无甚区别。
经过一番准备,永昌于七月二十九日偕熊斌、何兢武飞郑州,转平汉线北上。
此前已任命林蔚文为行营参谋长,带工作人员,前往石家庄设立行营办事机构。永昌自己的驻节地,则在保定。
二十九日当晚到石家庄,略事安排,第二天一早到保定。
这里是对日作战的前线,也是他十多年前的旧居之地。
陆大毕业后,曾在直隶军官训练团任教,先在廊坊,后迁保定。成家在此,南游在此,参与直奉战事,参与北京政变,也在此。城内种种,不必说了,周围山川地理,亦甚稔熟。西边的满城,建第三军(永昌为第三军的实际军长)昭忠祠时,不知去过多少次。即将展开大战的南口,1926年西撤时,曾与奉军在此交战,地形地貌,了然于心。
行营先设在城内公园,后移至城外医学院。电话电报,可与南京相通,也可与前线相通,时常有将领前来请示,也有朋友赶来晤谈。以此之故,身在行营,汇总情报,等于越过山川城郭,看到了前线的种种情形。
当前的战事,在京西南口一带进行,史称“南口战役”。
平绥铁路,东起北平,经察南张家口,晋北大同,至绥远西部包头,是联系华北与蒙疆的大动脉。南口位于平绥路东段,乃北平通往西北地区的门户。地形复杂,多高山峻岭,关隘重叠,是北方著名天险之一。出南口,经居庸关,先到宣化,再到张家口,为一盆地,狭长,东西向,两侧为筑在高山上的内外长城。素有“绥察前门,平津后户”之说。
日军要进攻张家口,占领察哈尔全省,然后分兵晋绥,南口为必争之地。中国军队要保卫察晋绥三省,必须固守南口。因此之故,南口得失,关系重大,南口争夺战,就成为保卫察晋绥三省的关键性战役。
其时,汤恩伯率领的中央军第13军,已进入南口地区,与日军接火。李默庵率领的中央军第14军(辖两师),正在赶往前线的途中。傅作义任总司令的第7集团军,察哈尔省主席刘汝明率领的西北军第68军,也都在集结中。
永昌于七月三十日赶到保定,可谓正其时矣。
整个抗战,历次战役,大的方略,均由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亲自布置。前线另有指挥系统,为各大战区司令长官部,华北属第一战区,蒋自兼司令长官,刘峙(经扶)为副司令长官。所以再设行营,乃彰显委员长亲临前线之威严,如同古代的御驾亲征一般。再就是,永昌来保定,主要的不是指挥南口战事,而是整顿从北平撤出的二十九军,督促完成沧(州)保(定)国防线,即平津失守后的第一道防线。南口战事,关系华北安危,自在关注之中。
初到保定的日记中,多有记述修筑工事的记载,即是完成保沧线的国防工事。以下为日记摘录。为保持战时亲历气氛,迳引之,仍用原人称(余即我,渠即他),不作改换——
七月三十日,早七时抵保,万寿山、冯仰之、孙仿鲁、陈希文等诸友咸来,同往公园(此时日侦察机过来)宋明轩处。据云,二十九军在南苑损失太大,佟副军长阵亡,赵师长受重伤,下落不明,平津随处皆遭攻击,不得已令张自忠代理冀察政委会委员长并平市长,留赵师两团及阮玄武二团维持平市秩序。现在退出之各部,劳苦过甚,即时不好应战,必予十数日之休养,并谓指挥他部(指万庞两部)亦颇不易,其自己即往任丘,收容三十八师及赵师之大部,尔后二十九军只能担任任丘、河间中间地区,其平汉、津浦须他部或中央军负责云云。语时神情极为惶惶,而疑惧特甚。十二时左右,敌机十馀架,轰炸此间车站及附近铁路,伤不计外,死二十馀人,并将孙仿鲁军之三十一师弹药车两辆炸着,爆炸约半小时以上。
午后一时致中央一电,报告前方情况。六时条陈中央一电,一、二十九军虽有损失,但整理一星期后仍可应战;二、拟令明轩先担任平汉方面,以渠一再声称不负全责,津浦方面可令启予或卫立煌;三、已令孙连仲(字仿鲁)派一部在琉璃河及其以北掩护。冀察先不要中央军来,后嫌来的慢,先不要中央在冀南做工事,自己在平津也不做工事,今已吃了不做工事的亏,仍极言做工事之无用。
傍晚在万寿山处略坐,困甚,即偕李显堂往西关招待处,沿途见人民不安状况,益增旧游之感。
今日两电至十时以后才发出(因电杆被炸),大略情形由哲民以电话由钱慕尹转达。(钱慕尹即钱大钧,蒋介石侍从室主任。)
孙部在琉璃河之掩护部队,因前后命令之参差,与军心不甚安定,遂于傍晚撤回徐水,当立催仿鲁速回布防并赶做工事。
三十一日,早间由电话条陈中央,即详细调整沧保线占领地段及指挥系统。最重要为孙部移至平汉线上,以其担任前方掩护也。又拟令八十五师担任沧州正面,以免人论中央专消耗北方军队也。(此时军委会任命卫立煌为第14集团军总司令,赴华北前线,下辖李默庵第14军,另加陈铁第85师。卫立煌字俊如。)
午前悉孙部一营到窦店时,敌已在南岗崖构筑工事,其警戒兵五六百在良乡并有坦克车数辆。昨早与北平尚能通电话,悉北平安静如恒,长辛店等处尚无敌踪,惜明轩退军不留自己兵,也不派他部,徐水以北无负掩护责者。
晚与庞(炳勋)电话,询沧州工事。遵中央电,与宋秦(德纯)电话,商刘汝明暂归阎(锡山)主任指挥,使晋绥打成一片(先有作准备之意,后乃允许)。闻汤恩伯军入察,刘子亮(汝明)颇不同意,蒋先生强之方得行。
八月一日,昨早条陈之沧保线军队配备,今早得复电,除指挥区未定外,大致无出入。早饭时马团长来,哲民与规定工事办法。
午间往公园,冯治安等变卦,谓宋意三十七师已往高阳、任丘,与一百三十二师、三十八师集结平汉线铁路以西,请另派他部替代云云。表示极其坚定。当立电南京,请以万部代三十七师(万昨日要求愿往铁路以西)。
石友三来,谓所部六千在涞水一带整理。郑大章(汉章)亦到,所部骑兵在涿州、固安之线。
二时许归招待处略睡,五时偕哲民游凤池,复在街市散步久之。七时归,仿鲁、汉章来谈久之。
今日天晴,颇热,敌侦察机来四五次。夜十二时,与钱慕尹电话,悉五号开国防会议,阎先生明日到京。
八月二日,晨二时方睡,九时半起,刘惠仓由京来。电中央两件。午后四时到公园,偕仿鲁、桐轩(昨由太原来)往莲池乘凉,七时归。万寿山(福麟)来稍坐,十时哲民南下如京。惠仓云,某某不了解作战,余谓由于不了解做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此辈存,国家不存。
八月三日,冯仰之(治安)来商,二十九军使用区域及宋明轩指挥津浦线问题,结果是由马厂至雄县工事可以负责做,惟于津浦正面,如能开几师中央军来,则指挥不成问题。
雷季尚曾云,此时平津敌人不过两万,余意其企图不过扩大察绥保(定)大(名)之伪组织而已。我苟坚固察绥及永定河右岸,进而监视平津,旷日愈久,我工事愈坚,必令敌稍尽其凶焰,使我兵认识其能力,然后方可寻隙进击。雷云,敌必先向察绥,余谓敌人寻弱以呈,无所谓先后也。
这天晚上,永昌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刘峙,陪同军事委员总顾问、德国人鹰屋将军,将到石家庄视察,一个是他的第二夫人李西铭,从太原来到石家庄看他。这两件事,都须他回石家庄料理。当时平汉线的火车,经常遭日本飞机轰炸,已不能正常通行。没办法,只好与路局联系,派一个火车头带一节闷罐子车送他去。这节闷罐子车,还不是铁的,而是木头的,也就是平常运输牲口的那种。
凌晨二时上车站,三时方知是这样的车。小而且坏,为余第一次所经,八时许到石,果然无人知觉。寓正大饭店。西(铭夫人)等昨晚到。十一时到正太路二十五号官房,刘经扶(峙)及鹰屋(德人,总顾问)已先到。蔚文亦在,与谈久之。午后二时方归寓。耿幼麟来。西铭极不愿余即走,然又不便留石,夜十二时上车,天适小雨。
八月五日,早七时许到保,万寿山先来,冯仰之偕张樾亭参谋长继来,张极希万接雄县、文安段工事,然对文安以东工事,又不愿完全负责。我国人只长了个取巧偷懒心。
经扶偕鹰屋总顾问,由石来,即在此晚饭。经扶鹰屋主即由平汉线进攻,去电陈请于蒋先生,要余署名,允之(缘该电阮已发出)。昨夜雨颇大,今日时小时大,入夜未停。今日电话电报皆不通。
八月六日,早八时半,鹰屋来谈其由平汉进攻理由。万寿山适来。蒋先生电,速万军到雄县、文安线,限七日完工,文安以东仍归二十九军,但不及指挥问题。
午后四时刘经扶来,五时到省府晚饭,六时经扶上车诣京。八时京电令其留保。
闻汤恩伯军已到南口、延庆,高桂滋师已到龙关、赤城。余以为刘(汝明)非不抗日者,刘既不愿汤入察,尽可任之。彼有法缓敌更好,否则待其急而救之,岂不有力。蒋先生误矣。中央援地方军,是两个当两个用,中央军待地方援,是两个当一个用。
八月七日,昨夜仍有雨,天亮方晴,刘经扶车行至某处,因桥被雨不通,今日午后三时仍未到石。此间到米万包,因霪雨且发酸,昨晚急发军队六千五百包,又万孙工事被雨坏者亦不少。
二十九军张参谋长云,文安至马厂工事完成无期,以三十八师一部尚能做工,其馀不能成连,如何能做工。但闻朴庭云,除刘汝明军退察外,此地到津南之二十九军,需八万人给养。未闻军队退下已四五日,五六万人不能集合成连,此欺人语也。上下一致规避不做工事,为不打仗也,为保存实力也。然与保存国家相去益远。中央如能独力存此国家,他能容你这种力量么!他不能存此国家,你能独存么!越不愿作战,越扩充其实力(如宋为孙殿英、石友三成军),你不听中央命令,他们将来能听你命令么!不过凡此诸子,又皆衷心爱国,而行为如此,是真其愚不可及也者矣。
今日午前事极繁,余测验脑力,尚不弱于十五年前(午前事务之繁,有如民十年直奉役前预备战时)。
八月八日,陈希文云,北平某期军训学生三千四百人,抗日情绪至为激烈,明轩令其各报志愿,“上前线”或“后方服务”,结果报上前线者,不及三十人,报后方服务者一百二三十人。
六时左右,到公园,冯仰之要求二十五师等,不经吕公堡一带,因二十九军有若干部在彼集结整顿中,恐运输易于交叉紊乱。所有二十五师留莫(加右耳如郑字)州如工事,二十九军愿负责构筑(前日不能做工事语,何以自解)。饭时李文田适到,述袭击天津情形,亦以不早计划,临时安得有功。总括二十九军之走坏,在上级官之腐化与投机。
日来觉蒋先生用兵,不甚深思熟虑,且与僚属声气不一。所以军队每苦于更调之烦。
《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一书,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所记悉据历史档案,对这期间战事,有逐日之记述。兹撮录前线战况,辅以永昌日记,以见前线之战事之惨烈,以见后方调度之艰难(保定前线,也紧张起来)。如果说是血战,也就知道血是怎样流的,如果说是溃败,也就知道这败是怎样溃的。
以下以▲符号开头者,为《作战记》所述,以△符号开头者,为同日《徐永昌日记》所载。
▲八月九日,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一旅团一部,对南口虎峪村实施武力搜索。
△敌攻南口兵力,约一二千。何敬之拟令孙殿英部出平西奇袭敌人,邻孙部之二十六路军官长多谓,孙部在房山一带抢人绑票,哪有能力扰敌。
今日较晴朗,午间何敬之电话,某国人传日人将明日进攻保定、河间、沧州,余知前方无甚情况,或者飞机来袭击,因今日敌机已数来侦察也。
九时半,牯岭电话,一、令第二师接保定防务,二、令二十七师即进取以良乡。(牯岭电话,即蒋介石电话,其时蒋在庐山。)
晚饭后,雷季尚、刘定五、张桐轩来,同往莲池书院,谈久之。雷述二十九军二十七日下令攻击,同时令张玉恒、潘玉桂等多人在某某胡同商妥协。二十八日情况大坏,明轩仓皇出走,无一句军事部署,到长辛店上车时只说,这仗打不了走,走即一哄上路矣。所有万部孙部之布防,均随之而下。雷有识见,有志趣,端的一热诚人,雷仍以为敌先察绥。
▲八月十日,从此日起,敌以兵力一部攻击南口车站及其东侧的龙虎台高地。由于龙虎台是南口的屏障,所以中日两军从八月十一日开始,在这里进行了反复争夺。
△早八时蒋先生电话,仍为昨晚电话之两事也。八时半,刘兰江、门靖远来(昨由河间到此),胪初述阎先生转来电,蒋委员长主张满城作一大据点,能用两万兵与保定为犄角,且侧重满城,并由满城沿西山经完(县)、唐(县)作一侧面阵地云云。
▲八月十一日,日军主力,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支援下,猛攻南口守军阵地。
△早间孙仿鲁来,一则为攻良乡事,一则为石部出扰平西事。敌人步炮联合之部,到达庞各庄,我骑九师监视哨已撤过河右岸。
九时,何敬之电话,以上海日军官闯飞机场,不听阻止,彼此杀伤事,今日到陆战队四千、兵舰十数艘,战事恐将爆发,转蒋先生意,进取良乡事,可暂勿发。当即电话仿鲁,谓业经出动,夜黑无法停止,强止或招损失,遂亦听之。
早间牯岭电话对于层层配备、点点据守,多所发挥,是亦持久战不二法门也,是甚,是甚。
(地方部队)惧日又不能不抗日,疑中央又不能不赖中央,今日中国拥有重兵者,无不然也,危哉!
▲八月十二日,南口守军第八十九师第五二九团,坚守南口车站和龙虎台高地,伤亡惨重,仍顽强抵抗。(此为汤军一部,师长王仲廉。)
△二十七师一部拂晓前已攻入良乡南门,正巷战中。塔与高地附近已占领(早八时电话)。
蒋先生书寓电话谓,闻敌有十五日攻保说,请十四日以前准备好。又令将静海至沧州一段铁路完全破坏,余以为令铁甲车准备妥破坏材料等则可,完全破坏似嫌过早,且亦事实所不许。
傍晚刘经扶到来,冯仰之等均来,关于留各庄至莫(右加耳如郑字)州段工事,冯仰之不愿关陈军队到此区域,请将关陈调开,愿由二十九军担任,今关陈已调开矣,仍反水不愿作工事。好私取巧若此,吾为若惜之。(关陈为中央军,关为二十五师师长关麟征,陈为八十五师师长陈铁。均为第二集团军刘峙所属部队。)
攻良乡部队仍回赛店,伤亡四五十人。
▲八月十三日,日军攻占南口镇。
△午前往刘经扶处少坐,为完县曲阳行唐侧面阵地事也。午后决定夜车走石。冯仰之来,云即往河间。傍晚万寿山来,九时刘经扶、孙仿鲁偕来,谈防攻问题。经扶主即进攻。
昨日至今午,仍极闷热,时来凉风,八九时风渐大。到保以来,未有之风爽也。十一时半广播电悉,上海战事甚激。十二时上车,遇马廷福,渠述张庆馀保安队反正事久之。二时开车。
永昌来到保定,平津已失,南口方面正在备战中,他的任务,是要在保定到沧州之间,建起一道防线,以阻止日军沿平汉线、津浦线南下。
现在我们可以撇开徐永昌的日记,来说一说南口战役了。南口镇早已陷落,战争是在南口地区进行。南口之战,关系重大。此处一败,张家口只有放弃,整个察哈尔省就沦陷了。
整个战事,大致是这样的。南口地区正在激战中,张家口告急,原本驰援南口的傅作义军,抽出大部兵力,回援张家口。此时卫立煌率部正往南口增援。二十六日以前,一切都还正常,该固守的固守,该出击的出击。二十六日出了个事儿,按汤恩伯军的说法是,“二十一师某部在黄老院附近,被敌冲破,汤本人移涿鹿”。按太原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说法则是:“日前汤移桑园,南口右翼某处之二十一师及其他,见汤离怀来,以为居庸关不守,遂亦离开阵地,迨翌日汤又回怀来,而敌已由二十一师某部之破口冲至怀来。”也就是说,孰先孰后,难以弄清。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汤并未离开怀来,只是移动了一下指挥所,很快又移了回来。而这一移动,就给了李仙洲的二十一师一个撤退的借口。
再就是,卫部是增援汤恩伯的,有电报给汤,说二十一日可到达马刨泉等地,汤就按这个部署兵力,准备对日军反击。而事实是,直到二十二日,卫部李默庵军,已与日军交上火,仍未与汤部联系上。直到二十七日汤部已从镇边城撤走,卫部才姗姗而来,来了反而奇怪,城内既无居民又无兵士。南口这边一撤退,守张家口的刘汝明,身为察哈尔省主席,六十八军军长,拥兵数万,又有援兵在侧,也就有了撤退的理由。一枪不放,堂而皇之地放弃了张家口这一北方重镇。
有以上种种,这也就难怪永昌要感慨:卫不去,傅不走;傅不走,南口不坏;南口不坏,刘虽退,张宣东西路仍活,待杨以援张,平绥线无恙也。(杨者,杨爱源也。)
先是怀来李仙洲师撤退,接下来是全线溃败,永昌的感慨就更了一层:此等事实,证之历史,颇似明末。抽象的说,日本国就是两个人,也可以灭中国,因为中国人都是一个!
转眼到了九月,战事仍在进行中。还是看看永昌的日记,最为直接,也最为惊险。
九月十五日,六时半起,悉固安方面大部已撤至骆驼湾、吉城一之线,尚有营馀守固安城,永清方面尚未大动摇。两部似各有近千之伤亡。又由固安西北过河之敌,正与四十七师夹河对战中。敌对房山、窦店方面皆攻击中。
涞源任团长电,敌已到东西园堡,曾(万钟)军之一团今日可到(该团昨驻塔崖)。
万寿山(福麟)对于作战,正如萧仙阁,惜平时太享福,不知练兵,急时盼兵队出力殊不可能。
委员长与卫俊如(立煌)电,令其由易县完县山中后撤至定县,在石庄集结云云。此种电真有误大事的可能,与日前令汤恩伯者同一其不必要。且越是此种电令,越是直接下达者。
敌人以一部对冯占海,一部已涉涿州东之大清河,裴昌会师大有不支之势。按此种小部轻进,我军如努力即可歼灭之。最小限亦当驱之过河,然不能也。
十时许李显堂来,谓兴济又有不守讯。
十六日,敌机十馀架,六时半来保,掷弹颇多,所居四周落三十馀枚,一弹中院心。第二次七时许来五架,一弹掷掩蔽部左近,北通路炸坏,赵副官微伤,王马弁被土冲倒。一弹掷室角,阶门皆坏。一弹掷西北墙角外,伤一避难墙下者。旋悉行营亦落数弹,省府及车站皆有落弹。间有燃烧弹,黄焰极高,火药味甚浓,据报车站轰炸尤烈。
午后孙仿鲁电话,谓已与经扶商妥,似后撤至涿州之线。余不能答。永清、固安我军稍有进展,河西务南之四十七师无变动,河西务北小营之敌,据仿鲁云,已击退,然何以要变更阵地。孙电话谓不撤将伤亡太多。余答以撤至新阵地,损伤也小不了。
四时许据报,四十七师已撤至涿州东南之南良沟,据城约十馀里,距铁路线约七八里。敌攻窦店、房山益急。
约彭德怀、周恩来、南汉宸及范亭、桐轩来招待处晚饭。彭极论其乘兹抗日振起民气,又论必政治化的军事,军民一致的军事,且大部分须唤起民众之援助的军事云云。
九时至十一时,敌机两次来保夜袭,行营落三四弹。
十二时行营大部分成员要求移往乡居,允之。日前在距南门六里处某小村略有安置。一时许偕绍戡往北街崔宅。
十一时往来三皇庙,看彭、周、续等,归经西门之南,环城马路间有破坏,某处有树枝横路上,因令从者移开通过。后悉有未炸之弹在路面下。
永清周师损失奇重,现撤在城之西南一带,与敌混战中。固安南冯师无甚变动。孙部已撤至涿州线,唯因东南敌人之突进,战线不整齐。此十二时以前情况也。晚七时悉涿州南铁路为敌截断。据报昨日午前敌掷弹二百六七十枚,死兵民六十馀,伤一百六十二人,尚有未查出者。昨夜至今尚不悉。
昨夜真发现汉奸向天发信号弹,顷间刘竹泉督察处长报告,捕一汉奸,推双枪,暗带日本旗云云。令人不愿置信。
当天坐镇石家庄的行营参谋长林蔚文来电话,说军委会第一部(即军令部)黄季宽北来,要永昌回石,会商尔后办法,并谓津浦已退至沧州之姚官屯、马落坡线,遂决定夜一时起身。午后骤阴,傍晚大雨,令南来职员三四随他于凌晨二时登车。
十七日早七时到石,仍微雨,十时晴,悉黄晚间方到,蔚文送永昌到获鹿附近之勤务部休息。午后因电话不通,给秘书濮绍戡发一电,令夜车来石。夜十时半到石,黄季宽已到。适闻高碑店吃紧,恐难守。
裴昌会之四十七师,原属上官云相部,今已腐化不堪,遇敌即挫,甚至师部员生,文件竟悉委于敌,直退过松林后以西。经扶商拟进入高碑店、新城、易县一带阵地。关于涿州城守否,一再询余,余无以应,盖蒋先生意在必守,事实上此等城寨守之得不偿失。新城至白洋淀无工事。经扶要求万军在河东岸守,余以为不必,只令万派兵在雄县北方一带游击。
守卫保定的是中央军关麟征的第五十二军,辖闻第二师,师长郑洞国,第二十五师,关自兼师长。郑洞国晚年写有回忆录《我的戎马生涯》,其中说到他当年在保定城内坚守到退出的情形。
书中说,二十四日天刚亮,日军就对保定发动了全面总攻。多架飞机发着凄厉的尖叫声,在保定城上空往复俯冲、轰炸,士兵伏在工事里,几乎可以看清楚敌飞行员的面目。不多时,城内便硝烟弥漫,燃起多处大火。紧接着,日军集中几十门大炮,猛烈轰击我城垣工事,长达一小时之久。城墙被打塌多处,形成了几道很宽的缺口。日军千余步乘机蜂拥突入,与我守军短兵相接,发生激烈混战。敌人越来越多,大批日军在战车掩护下继续涌进城内,并向两翼扩展,发展战果。
据郑书中说,当战事正激烈进行时,他们的关军长不知在何处,反而是裴会昌率第四十七师赶到,与郑部协同作战。到了中午,眼看敌军越来越多,再待下去会全军覆没,两会师长交换意见后,才分头突围而出。
此前徐永昌在日记中,对裴会昌师的评价极低,可见徐也有偏颇的地方。
眼看前线如此情景,蒋介石派军委会参谋总长程潜(颂云),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来石家庄指挥战事。以事权而论,仍在行营的节制之下。
二十五日,早四时,程颂云到,渠以参谋总长代蒋先生指挥一二六战区者,对于华北作战,仍持此前的柔性持久战,惟侧重娘子关、龙泉关之侧面阵地。
津浦线退出沧州,敌已占献县、南皮阵地。
十时许,往程颂云处略谈,悉程已下第一战区命令,即在平山正定藁城线上,与敌决战,其军队区分,刘经扶右翼军,属三十二军两师,二十五师、二师、十七师、四十七师、保安旅及骑兵炮兵;卫俊如左翼军,属第三军两师、十四军三师、八十五师、二十七路军两师、九十四师、二十七师(属二十六路者)、一百七十七师、又第四十六、第五两独立旅及炮兵;孙仿鲁作预备军,属三十二军之一师、三十师、三十一师、四师、八十九师又第四十四旅及炮工等兵。
晚间卫俊如来,谓如此军队有如此配备,皆不足守此阵线(以其横平一线,要点纵深不够),且赏罚不明(引李仙洲自由撤退事),官无斗志。言下认为,此线仍必败退,询以果如此,如何了,彼无言。
临睡前致蒋先生一电,以为山西华北之脊,中日结战时,只要雁门以南完整,华北即能完整,惟太行空虚,临时恐难为计,可否调平汉后方之军队早至获鹿以西,同时电阎先生,请其注意,临时恐难为计。睡时已一时半。
我军失败原因,在“内外不一”,即内心消极,表面积极(用兵时已留后手,又不肯白白吃亏),先不舍地而派兵,后不降志而增兵,为地派兵,非为战派兵,结果地兵两失,如永清、固安之失是也,城防无用,涿州保定其一例也。
二十七日,退下军队尚能战者,唯孙仿鲁及卫俊如两军。此不甚实行人事法规之明效也。何敬之极主行日本方式之人事法规,已大体进行,阎先生变本加厉,乃不顾国民教育、军队教育及目前情势,悍然行之。所以求一孙军而缘不可得也。(孙仿鲁的部队是西北军,言下指晋军与中央军里,求一孙军而不可得也。)
早间冯钦哉来,谓昨日定县来少数敌骑,皆为武勉之(士敏)师某旅驱逐,因该线已无我军,所以亦撤过唐河,已电其即在唐河线设防警戒,掩护大军布防矣。当鼓励其作掩护。
据冯钦哉云,二十三夜间,二十五师自己误会相攻损失极重,二十四夜间撤退。
按前方一坏于四十七师败退松林店,再坏于第三军不守高碑店,三坏于漕河之不能出击(按固守即有决战意义)。
十时往绵绵庵卢副监已走,只馀程颂云诸人。肖韩电话已到太原,准备来石。因卢走换总机,到夜方能各处通话。夜间阎先生电话,互询两区情形久之。谓胪初明日来,茹越口已发见敌攻情事。
二十八日,早间胪初来,为太行山防务问题。第四师、第八十九师,蒋先生不允调,增以郝梦龄之五十四师,位置于石家庄,又孙仿鲁三十师、三十一师位置于获鹿平山间(两师不过三团许人)。其三十二军之一师仍归右翼军。
刘经扶辞右翼总司令,商启予继,刘只任副司令长官。程令刘驻获鹿,刘拟往内邱一带整理第二十五军第二等师。
早间原定第二十五第二两师开娘子关一带整理,晚间又改,程亦游移者。
早间关雨东(关麟征)来,气馁甚,颇以未曾决战为悔。
二十九日早有机两架,由西而来,向北飞去,声不类敌机声,以阴雾卒未看清。
令惠仓率一部往获鹿。
白健生电话意见,如季宽以为完全变为侧面阵地,即占领娘子关、龙泉关。
午后蒋先生电话,以石庄为重心,即由平山、正定至东西塔口,弯至栾城,即以四十七师、十七师布防于藁城以东。三十二军、三师布置于东西塔口至栾城。以上为右翼。第八十三师正定,第十师石庄西北,第八十五师桐阁,第二十六路平山,第三军桐阁石庄之间,第二十七路(冯钦哉)灵寿、平山,第九十四师曲阳。以上布置,其后方联络线取之太原。
据太原电话,平型关不守,当梁静斋(鉴堂)旅长战死(所率三团人),茹越口、铁脚岭危急,阎先生令其强守一日,敌至朔县,马延守三团出击于杨方口,阎先生走豆村,谋筹第二阵线。
商启予适来,话及静斋,使余不能成声。程、刘、林等对于侧面布置之后方联络线致疑,余意以精锐布侧面阵地,其他仍可节节迟滞敌人,我拒守漳河国防工事线,且在余判断,敌或一时还不攻豫鲁也。
午前悉敌万人已接近新安。吴克仁电话,该部在武强县东之小凡镇,津浦线似在连镇。
宋(哲元)电请假一月,由冯治安代之。
行营大部晚车南下,驻临城。程拟偕驻临城。
许高级参谋述在前方收容溃兵情形,都有未见敌人自亦不悉因何而退。因思敌之凶猛似有邪气,而我军多有不战而乱者,亦似中邪。我各军至今尚多不联系,无怪其下多数在溃散而不知。
三十日,早拟电致蒋先生:一、不因平型之失;二,仍抽精兵布侧面阵地;三,其馀大部向南节节作守,迟滞敌人;四、敌不攻鲁,正可因之不必备鲁;五、求沪战之胜、求晋险不尽失。
午前与贾煜如(景德)电话,阎先生仍在台怀,电话尚未通,似拟面五台经云中河之斜面阵地者。
昨夜由石庄来时,正遇二十七师向平山出动,神情均好,觉此军将来必能存在。又日前夜间见刘汝明军一部由石向东出动,亦能任战者。
军队出动神情,与看一个人行动正同。一露败落神气,即到淘汰时代。奉军四次入关,第一次凶狠,第二三次贪狠,第四次即败落,至今仍然不知尚能转好否。
中央军与晋军并不败落,特如不学之人,无上进意志。今春到京,与蒋先生述练兵之重要,渠漫应之。前两年请阎先生练兵,渠顾而言他。当张北不之救、天镇不守时,贾先生电述阎先生甚悔过去之不练兵,夫与强敌战败,固意中事,特一败而溃,乃当局之责耳。
先后蒋先生电话,诧异繁峙之失守,并询尔后部署。
傍晚卫俊如电话,前方无甚情形,只东长寿有敌兵百馀,服装整齐云云。可见我军之不整齐矣。昨刘经扶据河南保安旅报告,敌万人已到东长寿,该旅在新乐东长寿间与敌作战,损失三分之二,何也。该旅三团。
卫俊如云,何部长已下令,马工兵指挥纯六,将漳河桥及某桥炸毁,多少军官闻之颇愤慨。
八时蔚文电话,中央令郝梦龄之五十四师即开往太原。
夜十一时,贾先生电话,第八路及马延守部已将朔县恢复。前方在雁门代县峨口五台,已布置斜交阵地。阎先生在镇海寺,朱兰翁率总部驻忻县。
十月一日,早闻蔚文电话,中央拟令卫部开太原。其馀分守太行山与正定阵地,因嘱蔚文先商程总长,拟部署。
午后诣石门,启予俊如等均来,中央对于守太行线决实行,对于正定线,认为无决战必要,以军队不堪再溃。当规定如下:卫部继续由前方换下,继郝师西开(郝今夜即开两列)。孙部任守娘子关阵线,冯部守平山,尔后加入孙仿鲁守太行;曾之第三军,换桐阁八十五师,商之三十二军两师换第十师、第八十三师;其馀一师及裴昌会四十七师作预备。裴部尚有七团多,启予谓极堪战,亦可见人事关系之大。其朱怀冰师及李兴中三团在曲阳阜平一带,十七师及骑兵等在藁城附近。
对于中央决心,余以为如决做,应令孙冯两部即开,就太行阵地,俾使加强工事,熟习阵地,商卫皆不可,李芳池诸君尤诧余说,蔚文调停,以为孙部可先开三分之一往就阵地,余直如对一群疯子说话,苦哉!
余曾询程,以卫要孙作其掩护,商要孙作其预备,敌来时,彼接战否。不接战,则无异无孙,接战则如何能爽利脱离敌人,进入太行阵地?且既付孙以固守太行任务,而又令其先作将撤退正定之预备。诸人不喻或可,而程亦不喻何也?
庸愚已足偾事,而又益之以私,即有稍具知识者,又不识大体,不知轻重,危哉国家!
蒋介石知道,华北战局已无法挽回,令永昌速回南京,另有任用。永昌已知,太原战事紧张,已调黄季宽为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亲赴忻口前线指挥。让他接黄,任军委会军令部部长。
这一节里,请注意两句话,都在二十九日,一句是“大部向南节节作守,迟滞敌人;余意以精锐布侧面阵地,其他仍可节节迟滞敌人”,有这句话,就可以理解,华北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实则是一“节节迟敌人”,纵然确实是溃败,也起到了迟滞敌人前进的作用。再一句是,“许高级参谋述在前方收容溃兵情形,都有未见敌人自亦不悉因何而退”。据此可以说,败退之际,敌人用望远镜也看不见我们的军队,不是危言耸听,从我军这边说,确实有士兵没见到敌人的面,就退了下来。你见不了别人的面,别人怎么能见了你的背?
这两句话合起来说,当是,我们确实一溃千里,只是这千里,不是一日之程,而是两三个月苦战支撑下来的,说是节节败退,节节抵抗,满共退了千里,较为合乎事实。
下面这则日记,前面说到保定战事时,已引用过。
八月十一日九时,何敬之电话,以上海日军官闯飞机场,不听阻止,彼此杀伤事,今日到陆战队四千、兵舰十数艘,战事恐将爆发,转蒋先生意,进取良乡事,可暂勿发。当即电话仿鲁,谓业经出动,夜黑无法停止,强止或招损失,遂亦听之。
到了十三日,中日军队,在上海正式开战,史称“八一三事变”,亦称淞沪抗战。
对此事件,大陆和台湾的说法,都是日本继“七七事变”之后,又挑起了“八一三事变”,将侵华战火,烧向了中国的华东地区。
大陆《中国近代通史·抗日战争卷》是这样说的:八月九日发生的虹桥机场事件,成为中日淞沪开战的导火线。是日下午五时左右,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西部派遣队队长大山勇夫中尉和一等水兵斋藤与藏驾驶汽车,至上海虹桥机场,越过警戒线,不服制止命令,被中国保安队当场击毙。事件发生当日,上海市政府即电话告知日本驻沪总领事冈本孝正,日本官兵冲入虹桥机场,与守兵发生冲突,要求日方派人处置。冈本通知日海陆战队司令部,据答复,并无陆战队士兵外出。但其后日方却以此事件为借口与上海市政府交涉,提出无理要求。虹桥事件发生后,八月十一日晚,军事委员会下令京沪警备区司令张治中率领第87师(王敬久)、第88师(孙元良)于当晚向上海推进,准备对驻淞沪日军海军陆战队围攻。后第36师(宋希濂)亦调入上海。首先投入淞沪前线的部队编为第9集团军,张治中为总司令。另,苏浙边区公署部队改编为第8集团军,张发奎为总司令,驻苏州河南至浦东。八月十三日,上海八字桥附近日军与中国军队发生火力接触,战事爆发。(第27页、第49页)
台湾《近代中国史纲》是这样说的:七月中旬,日本驻上海舰队司令长谷川清亦跃跃欲试,建议东京,不宜将战场局限于华北,应同时攻上海、南京,分散中国兵力,制其死命。七月下旬,长谷川清师卢沟桥故技,借口陆战队一人失踪,布防上海闸北。八月九日,中日士兵在上海机场冲突,十三日上海九时十五分,大战揭幕。(第780—781页)
最为通俗的说法,还是京剧《沙家浜》里沙奶奶的那句唱词: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伏,江南国土遭沦亡。
天下人都知道,是日本人挑起了“八一三事变”,中国军队才奋起抵抗的。
前面的引文中,说到张发奎为第8集团军总司令,驻苏州河南至浦东。
张是一位抗日名将,当时担任右翼军总司令。晚年出版过一部口述自传,名为《蒋介石与我——张发奎上将回忆录》。
且来看张将军对“八一三事变”和淞沪战事的看法。
1937年7月初,张应召上庐山,参加蒋举办的庐山军官训练团,任副团长陈诚的助理,后兼任第二分团团长。七月十八日,第一期训练班结业,蒋逐一接见受训军官,嘱张回防地,准备参加淞沪抗战。七月二十一日,张回到嘉兴驻地。
张说,一周后,奉蒋指令去南京,一天下午,十多位高级将领在蒋先生的官邸聚会,有何应钦、顾祝同、张治中、陈诚、徐永昌等。蒋先生提出议题,众将领轮流发表己见,由蒋作出结论。然后聚餐。在饭桌上,蒋咨询对日本的看法,结论是,既然我们已经决心抵抗,我们必须积极主动在上海开辟第二战场。大家都赞成,我们的目标是想开辟第二战场,发动进攻,把侵华日军分割开来。
张又说,张治中的左翼军——黄镇球的八十七师与孙元良的八十八师,与我部率先进军,开赴上海。根据1932年5月5日中日双方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中方不准在淞沪地区驻扎正规军,只能驻扎保安队维持秩序。按照我们拟定的计划,孙元良麾下一小部队换穿保安队制服进驻。1937年8月9日,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驻沪西第一中队队长大山勇夫中尉与一等兵斋藤与藏,驾车强闯机场,被铁丝网内八十八师驻守沪西虹桥军用机场的守兵击毙。
书中,记录者问,八月十三日究竟何方先开的火?
答:是我方。倘若日本想同我们在上海开战,他一定要等增援部队到达沪滨才动手。日本不想在上海交战。否则他为何不在上海寻衅而选择了卢沟桥呢?它打算从北到南一个省接一个省逐渐吃掉我们。从战略观点看,它显然不想开辟第二战场。简言之,我们采取了主动权——日军在卢沟桥攻击我们,我们挑起了“八一三事变”。
张曾写过《抗战回忆记》,书中说是日方挑起的“八一三事变”。记录者问,当年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此书中,张说,过去我不能在书中披露这一点。因为我们一向宣称我们是在抗(抵抗)战。
徐永昌的日记里,有这次会议的记载,只是他当时关心的是华北的战局,没有说到开辟第二战场的事。
七月二十七日,早八时到会,何、程、唐、陈已先到,偕晤蒋先生,情报组作战组(徐培根、刘君实)报告昨定意见后,蒋先生并征求大家意见,最后决定一面巩固沧保线,一面速向德石线集中大军,并在德石线构筑预备阵地。令明轩固守北平,同时令孙连仲两师北进,受明轩指挥,使北平与沧保线不至中断。
二十八日,早十时会于蒋先生官舍,仍是北平战事。午饭在蒋先生官舍,有孝侯、哲民及张越等。四时许,蒋先生约谈冯先生拟北上督师问题。上海日水兵宫琦失踪事,本无结果,顷遇陈果夫、王亮畴云,该宫琦已经在江阴对岸捞上,尚未淹毙,外部正在问话中(落水三日未淹死)。
宫琦失踪案,是更早的一起引起中日交涉的事件。
二十九日就是有会,永昌也不会参加了,他奉了蒋的命令,飞离南京,前往保定督战,节节败退,退到漳河国防工事线上,才算是停了下来。华北当下不会有什么大事,蒋几次催他回来。
同年十月十五日,结束了石家庄行营,徐永昌回到南京。此时的军委会的人事,略有变动,第一部的部长竑黄绍,调往山西,任二战区副司令长官。永昌接任该部部长。他原先担任的军委会办公厅主任,由林蔚文接任。
当天下午,警报解除后,先去四方城晤蒋,报告河北前线的军情。
初回南京,心里记挂的还是华北前线的事,河北这边相对平静些,战事最为激烈的,是山西那边。
忻口战场,因娘子关的失守,已呈败退之势。
原以为傅作义守太原,总能守上十天半月,没想到,三两天就没了戏。
十一月十一日,午后接阎先生蒸日(十日)电,据李默庵电话,太原齐日(八日)落陷。宜生率部向城西南出走,尔后行踪不明。其副军长陈炳谦率少数部队已到文水,敌人亦追至交城,现卫以一部在汾阳布防云云。
渐渐地,关注的重心,转到淞沪前线。
十三日,总顾问鹰屋来,渠亦颇注意嘉善线,一、主张由苏嘉路速移兵抵御,二、敌新增装甲车、坦克车二百辆,我公路上注意,三、海军之小汽艇用于太湖,四、以后多购驱逐机,用以驱逐敌轰炸机为要。
十时往晤孔庸之,适王亮畴在,余意见以为,对日须有外交之运用,但不宜令蒋先生说话也。也有难色,因更进一步言,须早作迁都准备。君等一掌外交,一负政院重责,岂可疏忽此等重要问题,而一概委诸指挥军事之人。孔更作难,而王则始终不能作一语。
午饭时,健生电话约,饭后会于张宅,绍文来述大名失守等情况,二时半诣陵园张宅,何敬之先到,张伯璇等继来,议定将南京非作战机关一一向上游移走,以备长期抗战(此种议案俟今晚会议决定)。
五时到部,冯先生来略坐,拟宋部移于平汉路西之意见也。晚饭时蔚文电话,攻大名之敌约一团许,配以大量战车,现在一部已追至卫河,一部守大名,一部又回至广平,有截宋模样。宋电亦云大名失守,何师长(基沣)自戕,渠必运用主力恢复大名。当询平汉方面,希望宋游击部,移至林涉一带好,还是令宋回大名好,蔚文谓宋走林涉,平汉右翼太空(秦绍文请讼宋移林涉一带)。
晚八时会报,何敬之、俞调风皆加入,结果多数如前议。视大家对实行上仍多轻视。同时并及各省主席之要换者及军区问题。午后讨论时,健生即提撤换主席一节,健生且露以此送人情意,国家至此,真不应该。健生素以风骨称,何竟仍尔。
临睡前接报浒浦镇有敌千许上陆。午前会议后,与敬之讨论,以为先决定苏杭前线尚能守几天,在此几天里,第一日应做什么。假定能守三个月,也应如此计算做去,方觉有备无患。敬之毫不理会,诧异甚了。晚饭后反复思之,以为余之胆太小耳,不然何以人皆雍雍,我独惶惶。
局势的紧张,人人都能看出,只有少数人心里清楚,局势正在按照中国战略家的预设方案,由南北对抗,逐渐转为东西对抗。
这一扭转,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光淞沪战场上,中国就投入了四十多个精锐之师,三个月后首都南京沦陷。然而,毕竟实现了一个堪称伟大的战略转移。
(责任编辑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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