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爱情“不务正业”

欧阳宇诺

我同事有一個儿子，叫程勋，今年上高二。一个周末，她见儿子从衣柜里翻出一条牛仔裤，拿剪刀从裤腿位置剪下了一块长方形的牛仔布，因为用的是普通剪刀而非专门裁衣的剪裁剪刀，剪下这块布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后他又借了针线，将布对折，试图缝出一个笔袋。

虽然程勋尚属手不笨的男生，但最终缝出的作品仍然惨不忍睹。他心情沮丧，向我同事要了些钱，骑车出去了。晚上九点多，他满脸笑意地回家了，手中捏着一个有拉链的条纹布笔袋。饭桌上，他边吃排骨边告诉我同事，他去了家附近商场地下一层的裁缝店，请裁缝帮他重新缝牛仔布笔袋。裁缝看着那片缝得面目全非的牛仔布，轻轻叹了口气，从置物架上翻找出几块碎布让他挑选。在他说出必须自己亲手缝制的请求后，裁缝教他使用缝纫机。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直接导致裁缝没法按时闭店下班。

新的周一，程勋将这个笔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女同学微笑着收下了，对程勋表达了感谢。之后的几天，女同学并没有使用这个笔袋。班上另一个男生送给这位女同学一本厚厚的书，程勋偷偷瞟了一眼，书的封面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窗台上，摆出的姿势有点帅。

此后，程勋发现，女同学似乎开始青睐这个送书的男生了，他们总是在课间休息时笑着聊天。程勋听见他们说“螺丝、螺丝”……

在鼓起勇气向女同学提出看看那本书后，程勋终于搞明白了，那本书是常年陪跑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菲利普·罗斯的传记。女同学看了罗斯写的大部分小说，也对他的生活充满兴趣。在确定罗斯已于2018年去世了之后，程勋松了口气。他在购物网站上买下了这本书，还买了几本罗斯写的小说，他也想跟女同学聊聊“螺丝”的话题。程勋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这个人的作品和生活，但他挺确定，他喜欢这个女同学。

书到货了。程勋读了几页小说，还行吧，不是很喜欢，但也不算讨厌。悲剧来了，传记是英文版的，不认识的单词频繁出现。即使一个句子里没有不认识的单词，为了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也得想半天。就这样，翻译软件、词典备在手边，每天放学后在写作业的间歇，抽出至少一小时攻克“螺丝”……

我同事跟我们讲这段故事，本来是抱怨儿子不务正业，无药可救，谁知两个月后，她竟然喜笑颜开地对我们说，“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份为了爱情的“不务正业”，竟然让儿子的英语成绩有了提高。这孩子现在竟然不再把英语视为无法逾越的老大难学科了，说最近做起英文阅读题，感觉顺畅了很多，不认识的单词少了许多，读完句子，似乎瞬间头脑中就浮现出了它的意思。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我们提倡“为了明确的目的而行动”，这目的往往是近在咫尺的、短期内能够兑现的，例如，金钱、证书、通过面试。这些目的常常与成年人的生活质量息息相关。但在10余年甚至20余年的漫长学习生涯中，我们却往往缺乏能够触动内心热情的鲜明“目的”。各种小考和大考带来的成绩，只是一个数字和评价，并不能真正影响到具体的生活。相比之下，青春期萌发的这些情感，若是做出种种刻意束缚的姿态及行动，只会令人产生痛苦及怨恨；但若是善加引导，则能将情感的水流引向正确的河道。

到程勋过生日的那天，我同事组织了一场露营，邀请的小伙伴里，就有这位迷恋罗斯的女同学。当一行人开车到达露营地后，程勋“户外达人”的优势立刻就显现出来了。他不仅以一己之力搭起了帐篷，升起了篝火，还为大家准备起了午餐。在微风徐徐的露营地，程勋边为伙伴们进行烧烤，边向他们传授户外生存常识，丰富的知识储备及幽默的言辞令大家刮目相看。

本来，程勋在班上并不是一个十分耀眼的男生，可是，在那天的露营地，我想象着这位女同学坐在程勋为她搬来的户外椅上，吃着程勋递给她的烤面包片，会不会意识到，罗斯只是一个逝去的作家，而身边是程勋这么一个活生生的能够为大家带来帐篷、食物和快乐的人？而我那40多岁却仍然如同少女般开朗活泼的同事，戴着墨镜坐在一边，看似只是在悠然地放松，其实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正在她的嘴角荡漾开。

（摘自“三联少年刊”微信公众号，子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