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我和汪洋,说来话长。
一开始,我们只是高中同桌。汪洋比较奔放,会在晚自习放出那种全班人都停下笔来思考声音来源的屁,并且表现得相当镇定,镇定到这个屁像是旁边的我放的。我坐在他身边笑得大口喘气,相当于一台配套的空气过滤器。
我们教室里热水全靠一台破饮水机供应。课间女同学们冲向饮水机的速度平均比体育课快20倍,因为没有人会在抢热水的时候顾得上用手遮住刘海。接水难度极大,于是有人每天摸黑到教室,偷偷在我的保温杯里泡好热牛奶。
轮到我值日的时候,汪洋总是格外殷勤。每逢我倒垃圾的时候,他都会二话不说上来握住另一只把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坚定地牵着我穿过人群,一直走向世界尽头。
对于我们而言,世界的尽头就是垃圾通道。他麻利地掀开垃圾盖,我用校服袖子捂住口鼻,他也不嫌脏手,迅速地把垃圾篓倒扣进去,哐哐抖几下,然后他去厕所洗手,让我在外边等他。
我问闺密:“我跟他这样,会不会让别人觉得有点暧昧?”闺密咬牙切齿道:“何止暧昧,简直是恋爱的酸臭味。”
2012年高考毕业的夏天,我们决定去海南。
彼时在我的浮想联翩中,他会在海边突然拉住我的手,向我告白。
但他毫无动静。约我去海边,又一言不发,就算开口也不提“喜欢”二字。
最后,我假装生气了,推搡他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快说啊。”他这才一把抱住我。
我当时很认真地想,旅游的经费花得都差不多了,这一次回去估计就没钱出来玩了。再矜持谁都没机会了。
2013年,我俩异地一年了。他在北京宿舍的阳台上推开窗,拍照给我看外面的雾霾;我在贵阳的宿舍,拍给他看床腿上雨季长出来的蘑菇。
有时候我想,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愿意搭乘28小时的硬座火车来见我了。
火车上充斥着烟味、酒味、方便面味、厕所味以及邻座脱鞋之后的脚臭味,他挤在狭窄的座位上,像虾米一样蜷缩着,弯着腰,保持那样的姿势睡一晚上。
有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自己要腰疼了。但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腰疼的原因,以及为什么每次都要带一件厚衣服,和穿过漫漫黑夜的火车有多冷。
异地恋最大的考验是见不到面。我们常常在楼道打电话到深夜,学校的消防通道里没有暖气,一到冬天他就冻得哆哆嗦嗦的。夏天,他则会发照片给我看他的杰作,墙上密密麻麻全是他的血迹和被他拍扁的蚊子。
那个时候,流量还是按兆卖的。就算绑定了亲情号码,2000分鐘的免费通话也不够用。
但到了后来,我们可聊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见到他,我甚至觉得他长高了,像床脚的蘑菇一样突然冒出来。
我在上课,他在睡觉。我想聊天,他忙着调研。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是真忙,还是不愿意理我。
“你怎么不回电话?”
“地铁上。”
“行,那你忙吧。”
有点孤独。因为孤独变得脆弱,脆弱所以怀疑,怀疑然后开始争吵,又寄希望于从争吵中找到一些对方爱自己的证明。
不过,吵来吵去总比无话可说要好。
2014年,我去了一趟北京。
他把室友都约出来,大家一块吃饭。他们轮番来敬酒,汪洋替我挡。
汪洋第二次去厕所吐的时候,他室友压低声音对我说:“汪洋为了攒钱去看你,早上6点就起来挤地铁去兼职。他为了你,什么苦都愿意吃。”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奔赴大海的河流,后来才知道我们不过是顺流而下的两片叶子。只有想办法紧紧地贴在一起,才能不被生活冲散。
那一年,我突然变得勤奋起来,几乎每天都扎在图书馆,图书馆要清人,我就转战通宵自习室,每天蓬头垢面,买几个面包随身带着啃。
我想考去北京,想和他贴在一起。
2016年,我们在北京四环外租了一个单间。站在我们的窗口,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一片房子,院子里有露天的气灶,一到傍晚就有人光着膀子在那儿炒菜,垃圾车从巷子里穿过,晾衣架上的内衣迎风飘扬。
闭上眼睛,吵架声、小孩尖叫声、笑声、哭声、电视声、开门声、关门声、摔门声、抽油烟机声、空调声、飞机从头顶飞过声、窗外马路上的汽笛声、自行车声、音响声,有时候让人觉得头痛欲裂。有时候身旁有他,又觉得这片城中村鸡犬相闻,岁月静好。
我对汪洋说:“我倒无所谓了,但在我们搬走之前,绝对不能让我爸妈过来看我。”
在他开始实习工作的前一天,我带他去中关村给他挑选正装。
他漫不经心地跟在我后面,我们从一个旮旯小店跑到另一个小店,终于挑到了一款合身的,但最后买了一件划算的。穿上之后,汪洋整个人气质大变。后来每次我俩回去,他只要穿着那身衣服,我俩都会被门卫当成是中介带人来看房。
有一次,他加班到11点,手机没电关机,地铁停运,又打不到车。最后骑了一个多小时的单车,凌晨才到家。一进门,看见我在哭。后来,他就再也没有那么晚回来过。
也是那年,汪洋提着烟酒来我们家,给我父母拜年了。
回看头几年的生活,好像我们的头顶有一条准线,我们不知道准线以上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我知道了,是去商场吃饭之前,我们不必太在意是不是人均超过200块;不会抱着回本的心态,狂吃自助吃到胃难受;跨年看完电影之后,不必因为打不到车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路过奢侈品店的时候不会因为自卑,每次都牵着他的手加速通过。
但我和汪洋在那条标准线以下时,活得也挺快乐的。
有时候夏天夜晚,我们优哉游哉去吃麻辣烫。我递给汪洋一瓶北冰洋,他就麻利地用手掌压在桌沿上劈开,他喝一口然后又递给我,我挑几串煮得很烂的萝卜放在他碟里。这样我们就都很满足了。
2018年,汪洋的父亲心脏动手术。他请假一个人回老家,每天在医院照顾。视频里,他胡子拉碴,但叫我放心,说一切都好。
我瞒着他请了假,坐火车过去陪他渡过难关。
坐在动车上看窗外掠过的风景,时间过得好慢,脖子酸到坐立难安。想到他年少无为很自卑的时候,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在这个看不到边际的世界上,朝我飞奔而来,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我们在一起整整7年了。
2019年,汪洋被调去安徽工作。刚刚以为生活要回归平静,结果又迎来了异地生活。
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平时见不着的时候吵架,一见面又都好了。
原本都吵起来了,他赶紧拉住我低头道歉。他说:“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我根本舍不得和你吵。”
年底,我们回老家商讨结婚事宜。
没有浪漫的求婚仪式,一切都跟我18岁时的想象不一样。是我的想法变了,要求他必须一切从简。汪洋说:“谢谢你,这些年都愿意陪我过苦日子。”
我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过苦日子,也不打算跟你过苦日子。记住,我只想跟你过好日子,这是前提。其次我才愿意跟你过苦日子。”
汪洋第一次说出“我爱你”3个字的时候,我觉得好肉麻。现在,他说出“我爱你”3个字的时候,我会警惕地問:“想干吗?”
我们总说爱,爱究竟是什么呢?
有一次,我送他去高铁站。我们提前到了半小时,他说他不想进去,想和我在门口的椅子上再坐一会儿。我们靠在一起,一言不发。因为太舍不得,所以我们都觉得好难过。
在那种难过到觉得我们特别渺小可怜的时候,我觉得是他最爱我的时候。
我和汪洋,说来话短。我爱他,他爱我,仅此罢了。
汪洋说:“风筝可以没有风,海豚可以没有海,但你不能没有汪洋。”
喜欢只是偶然的一瞥,而爱是我们慢慢习得的本领。日子长了,我也慢慢相信了他所说的那些我原本不信的话——包括海枯石烂、地久天长。
(摘自“温血动物”微信公众号,河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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