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巩高峰
那双鞋在我眼前出现时,我觉得它简直不是从鞋盒里被拿出来的,而是自己跳出来的,带着耀眼的光芒。鞋是真皮的,枣红色的鞋面,橙黄色的牛筋底,鞋底有一排可爱的菱形方框,鞋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仿佛在懒散又傲娇地说:“你来穿我啊!”
这可是我第一双皮鞋,而且竟然是我爸买的!
我爸什么人啊,在他眼里,只有天塌下来才是他表现的时候。所以他总出门,却连糖果都没给我们买过一块,更别说衣服鞋子玩具了。可这次,我爸竟然给我买了双鞋子,是单独给我一个人买的哦!这让我心里严重不踏实。
那天傍晚,我妈给我洗脸洗手洗脚,然后试鞋子,我不知道试穿鞋子为什么要洗手洗脸,只是有些恍惚地照做。我惴惴不安地想,不是等一会儿把我梳洗打扮好了,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然后将我卖了吧?
皮鞋正合脚,软软的底,硬硬的帮,系成蝴蝶结状的鞋带,我妈高兴地拍了拍手,让我走两步,“去给你爸看看。”我像是踩在棉花上,不,肯定是踩着云朵,摇摇晃晃扭扭捏捏地走到我爸跟前,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那一刻我只希望自己无限缩小、缩小,缩到鞋子里。因为以往我爸出门回来,第一件事是算旧账——看看他走之后我都干了多少坏事儿惹了多少祸。现在他一直对我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表演完毕,我妈笑着招手让我回去,说:“我先替你把皮鞋收起来,等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重要日子,讓你穿出去绝对洋气!”
我这才发现弟弟小肆的眼神,那已经不是羡慕嫉妒恨所能形容的了。我有点儿心虚地低下头,看着我妈仔细把鞋子裹上防潮纸,装进盒子,塞进床下的箱子里。小肆的眼睛一直跟着那双鞋走,等我妈盖上箱子推进床底下再放下床单,小肆的眼睛似乎还粘在箱子里粘在鞋上没出来。
我心里噼里啪啦开始翻日历,我妈说的过年过节或者重要日子,下个星期堂哥结婚,全家都要去吃酒席的,这算不算重要日子?我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酒席人太多,那些菜汤汤水水的,把鞋弄脏了怎么办呢?
我在心里继续翻日历。中秋节刚刚过去,后面等到过年可有点儿远,冬天都还没到呢。那,只能等下个月了,因为下个月学校颁奖大会要颁发上学期班级前三名和三好学生的奖状奖品,我肯定是要上台的。想象着我穿着闪闪发光的新鞋子,一步一步“咔咔”走上台,腋下夹着奖状,手里捧着奖品,全校老师和同学都能看到我枣红色的皮鞋,然后“哗哗”鼓掌,那我得多有面子!
可颁奖大会终于到来的那天,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满天乌云,要下大雨的样子。我妈不肯让我穿新鞋去学校,说下雨了又是水又是泥的,把新鞋穿坏了。我只好悻悻地带着一肚子的失望和落寞去学校,即将到来的颁奖大会让我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这个机会错过了,后面只能再等过年。到时配上新衣服,走亲戚串邻居的,也能熠熠生辉。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不然这中间好几个月的时间,让我怎么过呢?好在还有比我更着急的,小肆,我有机会而不能穿新鞋,他显得比我更失落,因为说好的,我不穿第一次,他别想尝鲜。
所以大年三十的那天早晨,小肆醒来的第一件事儿不是问我妈要他的新衣服,而是催着我赶紧穿新鞋。外面下了大雪!穿上新皮鞋“咯吱咯吱”这么一踩,每一脚下去就是一溜菱形小方框……我想着就乐,赶紧穿上新衣,这会儿小肆已经跳下床帮我拿来了新皮鞋。
奇怪的是,第一只鞋我就感觉似乎穿不进去了。鞋带系得太紧?我松开鞋带,重新再试,冤枉鞋带了,的确是塞不进去。我有点儿慌了,脱下脚上的厚棉袜子,重新再穿,这下勉强穿上了,可是脚在鞋里是弓着的,像只委屈的老鼠。
我焦急地叫来我妈,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话里满是埋怨。这肯定是怪她啊,好好的新皮鞋,不让穿不让穿不让穿,你看,热胀冷缩,鞋小了吧!
我妈试着把我的左脚也塞进了鞋子,让我站起来走走看。可哪里能走哇,光站着,双脚就钻心地痛。我妈见我满脸痛苦的表情,反倒笑了,说:“今年先长脚,明年该长个头了!这鞋你没法穿了,只能给弟弟穿。”
听我妈这么一说,我和弟弟都愣住了。我们俩的愣不一样,小肆满脸都是不相信的意外惊喜,而我则是心疼、不甘、惊讶、惋惜……复杂难言。这下倒是一切都应验了,小肆的确是在我穿过之后才能穿这双新鞋,不同的是,他不是只穿一次,而是要一直穿下去,直到鞋子穿烂或者他也穿不下为止。
我坐在床上,惆怅地看着大年三十满地的大雪,这个年真是……我唯一的安慰,是“今年先长脚,明年该长个头了”。虽然失去一双新鞋,但长高一些总是好事。这,算是我的新年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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