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20
屈原是拉开中国文人诗歌和作家文学序幕的天才。他以经天纬地之才,创作了《离骚》《九歌》《天问》等千古杰构;以抱石沉江之举,矗立起一座民族精神雕像,让后人通过每年的端午竞渡来追怀、凭吊。
又到一年粽飘香,又到了中国传统节日端午节。本期,我们邀请五位作者,和读者一起焚香品茗,走进历史的长河中,从诗歌中体察端午,在感悟《离骚》《九歌》中,感悟屈原和被屈原所影响的中国人文。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吴广平
楚辞有两重内涵,一指诗歌体式,一指诗歌总集。作为诗歌体式的“楚辞”是指战国时楚国诗人屈原所开创的一种具有鲜明的楚国地方特色的新诗体。屈原辞乃至整个楚辞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离骚》,所以诗体“楚辞”又叫“骚”或叫“骚体”“骚体诗”。作为诗歌总集的“楚辞”,是指西汉刘向所编纂的一部收录有楚人屈原、宋玉所创作的骚体诗和西汉人贾谊、淮南小山、东方朔、严忌、王褒、刘向等人所创作的拟骚诗的诗歌总集,共十六卷。
屈原是楚辞体诗歌的开山祖师与代表作家,享有“辞祖”与“辞圣”之盛誉。古人或称“辞祖”“辞圣”屈原为“骚祖”“骚圣”。清代程廷祚《骚赋论·上》说:“或曰:骚作于屈原矣,赋何始乎?曰:宋玉。”即认为屈原是“骚祖”,而宋玉是“赋祖”。屈原《离骚》是“辞(骚)”这种诗体的开山之作与典范之作,具有如下元典价值与范式意义:
《离骚》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即自我形象是高大俊洁的。
开篇八句诗人自述自己是高阳的苗裔,伯庸的子孙,生于寅年寅月寅日这样的良辰美景、黄道吉日,禀天地之正气,得四时之精华,又得赐嘉名,出身高贵,身世不凡,为一生自尊自爱奠下基调。
诗中通过直接表白或间接抒发,表明抒情主人公具有如下道德追求。
一曰廉洁。诗人说: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诗人追求廉洁,与“贪婪”之辈具有完全不同的价值取向。“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宁肯长期饿得面黄肌瘦,也要坚守“信姱以练要”之美质。“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表白要效法前修,“所服(服食、服饰)”决不与世俗之人相同。“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其服食,寫饮食。“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是其服饰,写穿着。“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史记·屈原列传》)司马迁真是屈子的异代知音。屈原正是以自己饮食和穿着的芳洁来象征自己清廉高洁之品性。难怪司马迁赞美屈原说:“其志洁,其行廉……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二曰纯粹。“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离骚》)纯,从绞丝旁,本义指织出来的布没有任何瑕疵;粹,从米字旁,本义指舂出来的米没有任何瑕疵。纯粹,引申指道德高尚,没有瑕疵。屈子此处虽是赞美古代贤王,也是对自己的道德期许。
三曰耿介。“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王逸《楚辞章句》注曰:“耿,光也;介,大也。尧舜所以有光大圣明之称者,以循用天地之道,举贤任能,使得万事之正也。”耿介即光明正大。屈原发誓要学习尧舜,遵循正道,做个耿介的人。
四曰清白。“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离骚》)“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渔父》)屈原为了保持自己清白的节操,宁肯献出生命。屈原之所以选择水死,是有象征意义的,就是为了表明自己清白,表明自己和腐朽势力势不两立!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葬身鱼腹之中,多么清白,多么干净!即使带有尘世的污垢,也被清清的江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由上可知,《离骚》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是廉洁的、纯粹的、耿介的、清白的。
《离骚》中还展示了抒情主人公的三种不朽精神。“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是追求真理的求索精神。“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这是忠于祖国的爱国精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是甘于奉献的献身精神。
屈原重视诗歌意象的创造和组合,将《诗经》孤立的比兴手法发展为系统的象征艺术,形成了有机统一的意象系统。正如王逸所说的:
《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楚辞章句·离骚序》)
屈原《离骚》中的意象大体可分为三种类型:一是人的意象群,二是物的意象群,三是神的意象群。而每一类意象群内除了某些中性事物外,又有正反对立的两组,如“明君”与“昏君”、“贤臣”与“佞臣”、“香草”与“恶草”、“善神”与“恶神”。屈原“寄情于物”,“托物以讽”,以此来表现肯定或否定的意向和鲜明的爱憎,因而《离骚》中的意象大多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特别是屈原建构和营造的“香草美人”意象,芬芳华美,具有经典意义,滋润和沾溉了后世无数作家。
《离骚》中的香草意象具有多重象征意蕴。或象征美德,如“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木兰去皮不死,宿莽经冬不死且拔心不死,屈原以此比德。或象征贤才,如:“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其中的众多芳草均是象征贤才。或象征明君,如:“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其中的“芳草”即明君的象征。《离骚》的“美人”意象,是《离骚》“男女君臣之喻”整个象征系统的有机组成部分,即用男女恋爱婚姻关系来象征政治上的君臣关系。《离骚》前半篇诗人自比弃妇,后半篇以求女象征求君,均是“男女君臣之喻”整体构思的体现。这不仅符合中国人传统的思维习惯,而且形象生动,表意隽永。自此以后,芬芳华美的香草美人意象成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经典意象。
《离骚》运用大胆的想象、神奇的夸张,交织以古老的神话、优美的传说、原始的宗教、民间的风俗,通过升天入地跨越古今的神秘之旅的描述,将历史与现实、神界与人间熔为一炉,创造了一幅幅激动人心的艺术画面。诗中诗人请灵氛占卜、巫咸降神,渡赤水、过流沙、登昆仑、入县圃,时而天上、时而人间,近乎神话的境界一一展现。请看这一段描写:
驷玉虬以乘鷖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詩人跨越各种神山灵水、呵使各种神鬼怪兽、采摘各种奇芭异卉,呈现了超越时空的神奇想象,形成神奇谲怪的美学风貌。
《离骚》篇幅宏大,构思精妙,全诗373句,2477字(除“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两句衍文),可以分为三大段,加一个乱辞。从“帝高阳之苗裔兮”到“岂余心之可惩”为《离骚》的第一大段,主要是写实,但实中有虚,写诗人在现实中的斗争与失败。从“女媭之婵媛兮”至“余焉能忍与此终古”为《离骚》第二大段,主要是虚写,但虚中有实,写诗人在想象中的追求与幻灭。从“索藑茅以筳篿兮”至“蜷局顾而不行”为《离骚》第三大段,仍然主要是虚写,但虚中有实,写诗人设想去国而终于不忍离去。最后“乱辞”,写诗人决心沉江殉国。由此可见,《离骚》是实与虚的结合,而且实实虚虚、虚虚实实、虚实结合、虚实相生。《离骚》开篇写诗人寅年寅月寅日诞生,结尾写诗人发誓效法彭咸沉江自杀,全诗从生写到死,是生与死的交响,犹如一部诗体自传。可以看出诗人建构这首长诗是极具匠心的。
《离骚》很多句子中的词语是同义词或近义词并置连用。如:“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曼曼”同“漫漫”。“曼曼”“修”“远”是三个同义词平列连用,都是距离长的意思。“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览”“相”“观”是三个同义词平列连用,都是看的意思。“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和”“调”“度”也是三个同义词平列连用,调谐的意思,承上玉佩而言,指调节玉佩的声响而使之和谐。“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忳郁邑余侘傺”即“余忳郁邑侘傺”,“余”为主语,居于句中,是《楚辞》常见的倒装句法。“忳”“郁”“邑”“侘傺”是三个单音节词和一个双音节词总共四个同义词平列连用,都是忧愁烦闷的样子(邑,同“悒”。“侘傺”是楚方言)。这样一种反复修饰、重复描述的语言是屈原开创的,这从审美风格上来看是弘博丽雅的。
东汉王逸《楚辞章句序》说:“屈原之词(词通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词赋(词赋同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说屈原沉江殉国以后,后代文人雅士创作文学作品没有不模仿屈原辞的,许多人继承了屈原辞表达的思想主题,袭用了屈原辞创造的词语意象,屈原辞无论是思想内容还是艺术形式都是很完美的,是千秋万代没有人能可比的,他的英名将在历史的时空中无穷无尽地流传下去,永远不会磨灭。王逸的话,换成现代的话语来表达,就是说屈原辞尤其是其代表作《离骚》具有元典价值与范式意义。南朝梁代刘勰《文心雕龙·辨骚》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现代文豪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称道《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和王逸的话虽不同,意思却差不多是一样的。
(作者系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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